叶浮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水池里和别人家孩子比赛憋气。
谁也不肯当第一个起来的,哪怕憋得脑袋缺氧,也不愿意从池水里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厉害的能憋两分钟左右,最差的也肯定在四十秒以上。
——她这次需要憋多久才可以冒出水面呢?
她也不知道。
只是想要尽量下潜得更深一点,哪怕她在这水中什么也看不见。
比起这个季节应该有的热与躁,江水滔滔实在冰冷,甚至让叶浮光会恍惚以为自己就算在这条河里淹死、或许也要落到最冷的寒冰地狱里去。
连骨头缝里都被凉水浸透。
……好像每次遇到女主角,她就总是要受伤?
最开始的时候是让她后颈肌肤被划破,而这次待在苏挽秋身边只不过短短几日,她就没有一天是完好无损的,就连离开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她俩该不会是八字不合吧?
叶浮光憋得没力气了,模糊地看着湖面上的光,觉得自己真的憋不住气了,肺里保存的气息变成长串的泡泡,在水里不断向上飘去。
泡泡很轻,咕噜噜地、轻松就能抵达光在的地方。
而她实在太重了,衣裳、四肢,都像有千斤。
小王妃所有的勇气和毅力都在跳河的那一刻用完了,现在模糊地看着怎么都抵达不到的光芒所在处,朦胧地想。
算了,喝饱了水之后总会浮上去的。
……
江流宛转处。
一团粉白的布被岸边倾倒的树木挂住,随着水流冲刷的方向起起伏伏,让那衣裳包裹的躯体在水中不断远去又被拉回,就在衣裳挂不住她的重量,即将任由她飘走的时候,岸上有人的脚步不断靠近。
水草被拨开的沙沙声和鞋底踩在洼塘的动静混在一起。
“就在这里——”
“她的信香味道。”
一道声音非常坚定地得出结论。
紧接着,有人将长长的竹枝船杆放到旁边,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好友所说的位置,从快走到快跑,脚步匆匆,甚至不顾朋友的劝阻,“哎这附近全是葎草,你是不怕疼的吗?”
话音还没落。
衣衫被水边不起眼的青绿色草叶挂住、割开,皮肤被划破的血色就从叶渔歌的腿上现出痕迹。
一道、两道、三道。
像从前她们俩靠近的时候一样,因为同为乾元,信香相斥,所以她们之间总要有一个是受伤的,而之前的叶浮光又笨又没用,故而受伤的、败退的总是她。
这好像是第一次,叶渔歌不顾一切地想要走到她的身边。
在看到那道被流水冲得摇摇摆摆的身影时,叶渔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一瞬,好在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知道自己是唯一能救对方的,倘若连她都乱了方寸,叶浮光又该怎么办?
她走到那坡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许
乐遥,“过来帮我。”
想到两人一路从永安城逃出来之后这一路的互相扶持,许乐遥闭上眼睛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只有嘴上还不肯饶人,“这算因公负伤吧?为你留下的每道外伤都得你治,而且我不会出药钱的——”
她话到一半,动作迅速的叶渔歌已经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去探她的气息。
而许乐遥就这样看见了对方苍白的面庞,哪怕长发都被水打湿,沾在脸上,挡住了部分的面容,但这张脸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她活像白日见鬼,震惊地指着地上的人问道,“……你再说一遍这是谁?”
-
“就在前面。”
“好像还有别人。”
“好在这附近的庄子因为疫病,人死了不少,剩下的都跑了,否则弄出太大动静,总归麻烦——”
宓云随口说了声,也不让大衹的士兵们再走近了,远远认出溪边的那三道身影,确定信香来源就是那边,将两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口哨。
车队旁的人就动作一致地松开马腹,将缰绳扯住,与此同时,动作飞快地抽出箭矢,搭在弓上,朝着溪边的几人瞄准。
“等等。”马车里始终不发一言的苏挽秋忽然出声道,“既然还活着,我改变主意了,不想让她死那么痛快,宓云,你把人给我带回来。”
宓云:?
他仔细看了眼溪边的人影,很无奈地说了句,“从这里渡水到对面,一来一回也太费事了,待你帮王庭得到中原,这样的宠物要多少有多少,公主,请别任性。”
苏挽秋让人拉开帘子,“你在违逆我?”
宓云:“……”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才能继续对这难伺候的汉女露出个一如既往的笑容,尔后果断翻身下马,领着人往那溪流与江河的汇集处走去,就小溪的水面高度,淌水是轻而易举的。
只不过走到坡边,他忽然改了主意,想到苏挽秋带着这么个实力不明的乾元在身边的危害,宓云很轻声地对身边的人比了个手势——
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跟在他身后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听了宓云的命令。
……
“好像不太对劲。”
不远处。
车马已经搜寻到附近的今阳对坐在黑马身上的人汇报道,“又多了两道乾元的信香味道,她身边还有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马上、看不清情绪的人忽然俯身去拍了下马脖子,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将身旁最近士兵的长刀抽出,毫不犹豫地夹紧马腹,驱动白雪迅速朝着叶浮光的位置跑去。
名马奔袭,转瞬就只给后面的士兵留下滚滚烟尘。
今阳愣了两秒,赶紧道,“还不快点追!”
他先前看沈惊澜上马的动作就猜到,王爷估计身体还是抱恙的,而且好像眼睛也出了些问题,现在他根本无法想象沈惊澜从马匹
上跌下去的画面。
太恐怖了。
他主子要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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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云朝身后的人比了个“停”的手势。
与此同时。
许乐遥也姗姗回过神来,“这动静……应该是当官的,或者是驻守当地的湘军和禁军,小鱼,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露天旷野下了。”
她俩毕竟是逃犯。
叶渔歌刚逼着人将腹部里的水吐出来,正准备下针让叶浮光缓过来,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你抬头看对面。”许乐遥眯着眼睛,打量那些手持弯刀的家伙,像是浅滩上悄无声息下水朝着她们接近的鳄鱼,她甚至没办法想象假如刚才不是跑近的马匹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说不定自己会不知不觉就被砍下脑袋。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群家伙,“这都是什么人?流民?土匪?好像都不像,但确实是冲我们来的,不不不,是冲她来的——”
是被叶影吸引来的。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比她俩还危险的样子?
叶渔歌抽空抬眸去看,在和对面那群人的首领对上目光时,感受到了一股不经掩藏的、很危险的冰冷杀意。
她被杀意锁定,眼眸忘了挪开,但落针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最后一根针扎下去的一刹那。
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人忽然从昏迷中呛咳出声,“咳、咳咳……”
而见到她反应的一刹那,宓云毫不犹豫向前,泛着寒光的弯刀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迅捷斩落!
-
“锵——”
弯刀与横里陡然伸出的一柄扁身长刀直接撞上!
恐怖的杀意碰撞在一起,让宓云猝不及防倒退了半步,被身后的士兵及时架住,他循着这动静抬头去看,见到不知何时已经从马上飞下的沈惊澜,对方只着薄甲,关节连接处和衣襟领口都露出绛红色的衣衫底。
乍看像是英气逼人的女将。
他条件反射地想,糟了。
而沈惊澜则是略微侧头,借着长刀定住自己身形,想到自己听见的兵器碰撞声,不太确定地问道,“……弯刀?你是大衹人?”
她的视力仍旧没有恢复。
否则此刻应该能清清楚楚看见敌人的模样。
叶渔歌、许乐遥:“!”
她们都跟着怔了怔,一时看看左边可能是来抓她们的官兵,一时又去看右边刚冲过来,似乎比朝廷更凶猛百倍甚至要将她们灭口的大衹人。
有一霎那,她们甚至不知道该带着叶浮光先跑去哪里。
虽然许乐遥还对这位昏迷者的身份带着强烈的探究。
宓云一击没有得手,也不敢再去试沈惊澜的本事,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手势,让人撤退,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他才出声道:
“齐射!放箭!”
沈惊澜如今孤身一人,也护不住这么多的人,况且好像还因为余毒牵连了眼疾,认不清楚人。
那就只能在其他人抵达之前,将她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
大衹勇士的弓弦被一寸寸绞紧。
锐利的、泛着寒光的鸟羽弓箭被搭上他们粗糙的指尖,瞄准河滩上的几人,在宓云的一声令下,刺破长空的箭雨朝着几人所在的地方直射过去。
“叮、叮——”
沈惊澜因为看不见,便只好将长刀横亘,单手将它转成密不透风的圆,将每一簇落下的箭矢全部叮叮当当挡下来。
她站在几人身前,明明只是一道很单薄的地坤身影,却好似不可战胜的天神,光落在她的薄甲上,与那柄舞动生风的黑色长刀互相映衬,让她变成天地间最耀眼的颜色。
叶浮光又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抹红色。
她好像还不知道如今的境地,明明流箭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突破、或者是歪歪扭扭正好被打落到她附近,令人每时每刻都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她就是这样聚精会神地盯着日光下的这道人影。
甚至很轻地动了动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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