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说完, 乔音静静看着他,秦息眸光微动, 眼里有担忧,有不解,有疑惑却唯独没有惊讶。
她原先就该猜到他是知情的,或者说,他对她的了解, 其实远超于她想象。
先前沈家石就有问她,有没有想过,秦息说不定已经认出她了。
她当时回的是什么
她说她根本就没怎么防他,就算认出她也不稀奇。
但回答的时候,她心知肚明, 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希望他能记得她的。
同样的问题再换到现在, 她或许还是这么希望。
故而她怎么查, 都没有想过要往秦息身上查。
也更没有想到, 撇开上下级这层关系,秦息跟萧洪程居然私底下认识, 他敬重萧洪程,萧洪程也同样欣赏他。
遑论秦息父亲和萧洪程更是来往密切的老同学。
单单这两点, 顷刻间就把他们划到了对立面。
乔音先前雀跃的心情沉寂下来,见他不说话, 她无意识抠了下手心, “你后悔了吗”
她垂眼揉搓着他的手指, 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向我表白,后悔跟我说那些话了”
秦息抬手勾起她下巴,指腹微微用力,墨沉的眸子紧盯着她,嗓音微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乔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意罕见地带了丝苦涩,“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我们两个立场太不同了。”
她平和道:“就像一个杀人犯,对于被他杀害的受害者家属而言,这个杀人犯罪不可赦,他泯灭人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就应该被判处死刑。”
她话音一转,“但对于杀人犯的父母和朋友来说,他私底下可能很孝顺,也可能很讲义气,这里面,既有人大义灭亲,也有人会不顾律法条例、不顾社会秩序,只想给他求得减刑。”
秦息抿了抿唇,乔音目光落向窗外,慢慢道:“在萧洪程没有害我父亲之前,我也是崇敬他,敬爱他的,而且我当时对他的敬重”
她回头看他,声音轻了几分:“不会比你少半分。”
室内逐渐沉默下来,片刻后,秦息出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他”
乔音静静回头看着他,“我亲耳听他在我爸棺材前说的。”
迟疑数秒,她缓缓道:“九年前的35南城团伙杀人案,12名警员在最后一次抓捕行动中的大量伤亡,不是我父亲指挥失误,也不是我父亲一时冲动,是有人传假消息,故意把他们引到那个地方。”
秦息猛然抬眼,乔音冷冷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讽,“而且据严叔说,我父亲在发现他们中埋伏后,他本来有活着离开的可能,但为了给其他队友求得最大的求生机会,他选择了断后,保下了其余三个人,但就算是这样,我父亲最后还是落了个指挥不当的罪名。”
秦息蹙眉,“那十年前的许毅被杀一案呢在第一个凶手被捕认罪后,又有第二个凶手出来认罪,难道也是萧局故意找人做的”
乔音摇头,“这个我不确定,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要等看了卷宗才知道。”
说着,她凤眸轻挑,笑着看了他一眼:“话说回来,你不是也找到张时延了吗那你应该知道他就是许毅案件里,认罪的第二个凶手吧”
秦息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是找到了他,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指使他的幕后凶手,只说要等他活着出来。”
乔音听着,不由自主想起张芳梦被杀一案,想起案子临近收尾时,她跟秦息悄无声息起的争执,她道:“你还记得张芳梦那个案子吗她在被周诚蓄意谋杀后,并没有立马死亡,而是在求救过程中又碰上了胡德盛,最终被他失手错杀。”
秦息点头,乔音轻声一叹:“这两起案子实在太像了,根据现场痕迹和周诚本人的说辞来看,当时如果不是你找出了胡德盛,我们很难想到还会有第二个凶手的可能。”
乔音微微眯起眼,接着讲述道:“当年许毅一案也是这样,结合所有证据和第一个凶手的说辞来看,我爸他们最终认定杀害许毅的只有一个人,后来证据也提交检察院确认无误,法院判决结果下来后,又突然有人揭发,说张时延才是真正杀死许毅的凶手,于是案子被重新打了回来,许毅一案换了当时的副队萧洪程接手,而我爸被扣上玩忽职守的罪名,被停职在家反省一个月。”
前不久发生的张芳梦案,一个接一个的凶手浮现,纯粹是意外情况。
可十年前的一环扣一环的杀人案,案子看似简单易破,但张时延早不被人举报,晚不被人举报,偏偏等到时间越拖越久,直到第一个凶手被判刑时才出现。
她不相信这么显而易见的疑点放在当时就没人怀疑,何况接手重查这起案子的人还是萧洪程,她父亲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乔音深吸一口气,秦息握紧她柔若无骨的手指,无声安抚着她,她情绪逐渐平息下来,平和看着他道:“我爸他不是刘旭,他生前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几十年来过得清清白白,没做过半点对不起警察这重身份的事,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妻儿子女,都不该为此付出什么。”
她声音带了丝哑意,平静道:“我可以接受他为国捐躯,也可以接受他为了救其他人牺牲,但不管是哪种原因,他都不该走得不清不楚,死后还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秦息凝视她许久,声线紧绷中含了一丝哑意:“就算让你赔上性命,你也还是要继续下去吗”
乔音无声看了他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她为这一天准备了太久,也等了太久。
她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热,慢慢开口道:“秦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答应你,但假如我们将来迟早有一天要走到对立面,那不如现在就”
扣在她手上的力度紧到极致,秦息眼底暗红,双目沉沉死盯着她,仿佛只要她敢说出那两个字,他就会冲上来把她手腕捏碎。
默了默,她还是没舍得说出那两个字,只是轻声道:“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
她不用因为对他时刻隐瞒逐渐消磨掉他们的感情,他也不会因为窥探到她的计划而让她对他心生间隙。
秦息看着她毫无动摇的神情,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尽管房间开了暖气,两人面对面近距离坐着,他却几乎感受不到她在想什么,他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无形高墙。
“乔音,你对我好不公平。”
秦息指腹用了些力度捏起她下巴,他从她精致苍白的面上一点一点扫过,声线沙哑道:“你有没有想过,算上刚刚在内,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三个小时,你现在跟我说这种话,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就会信他不信你”
乔音被迫仰头看他,无力地支撑着床头边沿,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她绝不会试图放下当年那封信,不闻不问跟他在一起。
他说了许多次婉拒她的话,她要过好久才会相信,他只认真说了一次喜欢她的话,她却想立马相信。
两人无声对峙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空气中传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秦息暗沉的面色苍白下来。
乔音强撑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她目光落在他后背,竭力克制住发颤的双手,放缓声道:“你先松手,我先看看你后背。”
秦息仍是一动不动紧盯着她,没有半点要松手的迹象,乔音一时好气又心疼,她眉梢轻轻往上一挑,笑着调侃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秦大队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秦息紧绷的面色有所缓和,耳尖罕见的有些红,还是不肯松手,乔音迫于无奈,只好用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去解他衣扣。
她动作虽不熟练,却又快又重,数十秒后,秦息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
他大半胸膛敞露开来,被纱布遮盖住的结实腹肌若隐若现显现出来。
乔音眉头微拧,她正要把他病服从肩膀往下扯,手腕冷不丁被秦息拽住,她不解朝他看去。
秦息面上浮现一丝可疑红晕,却又在乔音越发诡异的打量目光中生生忍下,他低哑着声,声音沉稳道:“还是喊医生来吧。”
原来是害羞了。
乔音撇了他一眼,嗤笑道:“又不是没看过,再说刚刚摸都摸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她避开他伤口,动作利落,一把将他右肩病服扯了下来,秦息不大自在地咳了声,渐渐松了手,敛下了面上的红晕,神色坦然由她动作。
秦息后背靠近右胸膛的白纱布上浸染了一小片血迹,乔音想起医生教的,再结合自己看到的,她小心翼翼把他纱布拆下,准备给他重新清洗包扎。
为了方便给他清洗,乔音也从他左边坐到了右边,两人距离隔得近,秦息一低头,正好看见她紧绷的下晗线,她眼底的关切一览无余。
两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散去,秦息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往上扬,无论她和他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他们之间横亘着什么,既然这次她回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她走。
一番包扎下来,乔音额头也冒了一层冷汗。
秦息正要穿上病服,乔音似是看到什么,突然拦住他动作,目光紧盯着他左肩窝的伤疤,微微眯起了眼。
随后一把将他左肩病服扯下,秦息整个上半身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秦息黑了黑脸,正要说话,温温热热的触感突然落在他左肩处。
乔音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疤,撑着床头凑近了些,挑眉看他,“这个疤痕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息身子不自在的僵了下,他低头撇了眼,眼底神情微动,又很快被压下,他随意拉上病服,有些不以为然:“工作这几年,身上怎么可能没受点伤。”
乔音拦住他,“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紧盯着他,补充道:“我爸以前也会时不时受伤,后来次数一多,我也基本能通过伤疤看出有多久时间了。”
遑论他身上留下的枪伤和刀伤只有这一道疤痕最长,痕迹最深。
如果她没看错,它起码有好几年的时间了,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学生,就算是模拟实战,也不可能受这么重的刀伤。
秦息垂眸不语,乔音目光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凝视片刻,她慢慢收回了手,声音淡到几不可闻道:“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挽回,但只有命不行,没了它,就算医学再发达也救不回来了。”
秦息听出她语气里的怅然,心下轻叹,他揉了揉她的头,温和道,“放心,有你在,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收不走它。”
乔音撇撇嘴,难得没跟他顶嘴,见秦息穿好病服,面上重新恢复些血色,她提起饭盒,起身道:“你先躺一下,我下去把饭盒还给林叔,顺便在附近酒店洗个澡,把你行李箱拿过来。”
秦息点头,她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秦息突然喊住她,“乔音。”
乔音停在门口,不解回头看他,秦息眼底深沉似海,静静看了她半晌,“假如有证据证明萧洪程不是害你们一家的凶手,你将来会怎么想”
乔音听着,恍惚片刻后,眸光微亮,轻声笑起来,“求之不得。”
说完不等秦息回复,她轻声掩上门,略显单薄萧索的背影没一会儿消失在了门口。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