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的心口陡然就有些发堵。
她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她们这些人都将有机会回到城市,但这未必就是最好的归宿,因为将来,可能会有很多孩子,因此失去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
也许李秀娥腹中的这个孩子,也是其中一个。
但白素就是说不出口,这是一种希望,却同时也是一种失望,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留下遗憾。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回去,你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回城里。”白素想了想,还是安慰道,或许她愿意把男人和孩子带在身边。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不能因为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就连现在的路也不好好走了。”李秀娥忽然就笑了起来,嫁给刘卫国,她是无奈的、却也是自愿的。
她说着,走过来看白素做的衣裳,拿起一截已经缝合的袖子看了眼,称赞道:“你这线走的真直,倒像是个老手了,以前在城里就学过?”
白素便点了点头,这是她前世结婚后才学的手艺,那时候结婚都讲究四大件,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无线电。那时候的已婚女子,不管婚前是怎样的,婚后总会学着做几件衣裳,她也只是这最普通的已婚妇女中的一员。
“这可是一门手艺。”李秀娥笑着把袖子放下来,指着衣架上那一排做好的成衣,跟白素道:“你看我这里,都快变成裁缝店了,有时候还忙不过来,也就是趁着我做裁剪的功夫,才有空把缝纫机借给你们用用。”
白素就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衣架边上看看,刚才她只敢偷偷看一眼,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衣裳,这时候细细的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不光挂了衬衫,还有裤子,甚至女孩子的裙子。只是款式都比较老气,看上去中规中矩的。
其实这两年大城市的氛围已经宽松了不少,不少人穿衣服也开始讲究了起来,这样的款式要是放到城里,那就真的是太一般了。
“这条腰裙在城里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流行连衣裙,中间做个腰封的那种,上面是短袖子开个领子,可以是圆领、也可以是衬衫领。”白素一边说,一边跟李秀娥比了比,她宿舍里倒是有几条这样的连衣裙,只是来了农村之后,就没有机会再穿了。
李秀娥却很聪明,听她这么描述,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工作手册,用铅笔画了起来,不过寥寥几笔,就把裙子的雏形画了出来,递给白素道:“是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白素只点头道:“你画的真好。”
李秀娥只蹙了蹙眉心,还是叹气道:“光有个图样,做出来只怕不好看,要是有个实物看看就好了。”
白素就笑着道:“我宿舍有,等我下次来,给你带一条参考参考。”
衣裳做到一半,张桂香拿了两个桃子进来请白素吃,又把李秀娥喊了出去。
“这闺女咋样,说给卫民当媳妇你说行不行?”张桂香悄悄的从窗子里看进去,真是越看越喜欢。
李秀娥看着自家婆婆喜上眉梢的模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只开口道:“妈,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人家做的是男式衬衫。”
“那又怎么样?”张桂香没明白李秀娥的意思,继续问道。
“年轻轻的小姑娘给男同志做衣裳,那不就是谈对象了吗?”李秀娥都懒得多说了。
张桂香半信半疑,又蹙着眉心说道:“找你做男式衬衫的女知青多呢?都是谈对象的吗?我看也没几个真成了的,说不定她就是给朋友做的,给长辈做的?你帮我去打探打探。”
李秀娥跟她说不清楚,只叹了一口气又回到房里。
这时候白素的两件衬衫都做的差不多了,正坐在窗下锁扣眼,看见李秀娥进来,就有些不好意思道:“秀娥姐,我能不能再借你的熨斗熨一熨?”
白衬衫不熨一熨,穿起来就不够挺括。
“你用吧。”李秀娥索性坐下来看着白素干活。说实在的,她的婆婆张桂香确实眼睛毒辣,从城里来那么多的女知青,一眼就看上了白素了,她二叔刘卫民是春塘大队唯一一个高中生,毕业之后就被分配到了公社的招待所当主任,前一阵子才有媒人上门来说过亲,张桂香只是不愿意,如今看来,她是遇上了好的,所以瞧不上那些人了。
李秀娥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声冷哼,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世面,以为能吃得饱饭,家里有些盈余,在大队里当个干部,就是了不得的好条件了,这种条件,在他们城里压根算不算条件。她要不是没有办法回到城里,她也不会嫁给刘卫国。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家在城里是做什么的?”李秀娥随口问道,她上次去公社开知青大会的时候,就听说这一批新来的知青都是干部子女,看白素的气质和模样,就不像是普通人家。
“我家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她不想和那个家再有瓜葛,却也不能明说自己是资本家的女儿。
“工人好啊,工人阶级最光荣。”李秀娥心里过了过,料定了白素没有说真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等白素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都快黑了,她急忙撩开袖子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六点半了。
李秀娥却看见了白素的手表,是一个块上海牌的女士腕表,这样的手表在店里要买到一百多元,根本不是不同的工人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秀娥姐,我要走了,谢谢你把缝纫机借给我,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白素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块钱来,放在窗前裁剪衣服的木板上。
“你这也太客气了……”李秀娥急忙道,说着便走过去,把那一块钱拿起来,塞回给了白素道:“再说你也没耽误我做工,你要真想谢我,就把你新款式的连衣裙借给我看看。”
李秀娥心里早已经料定了,白素肯定不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姑娘,与其收她一块钱,不如跟她搞好关系,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呢!
可白素却死活不肯收回去,两人一路推搡到了门口,白素往后一步,没看见门口的门槛,一跤绊倒在了地上。
李秀娥吓了一跳,急忙去拉白素,在灶房里烧菜的张桂香也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张桂香只开口问道。
“没看见门槛,不当心绊了一跤。”白素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在白衬衫放在了包里,并没有弄脏,但是脚踝却隐隐有些作痛,应该是刚才跌倒的时候扭伤了。
白素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刺痛,应该是伤到了筋骨,她蹙了蹙眉心,看看天色,心里越发着急了起来。
脚受了伤,走山路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走平路的话,要多花半个多小时时间,而且她现在脚还疼着,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天都快黑了,要不在我家吃顿便饭再回去吧。”李秀娥挽留道。
站在一旁的张桂香也跟着道:“对,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室友会担心的。”白素自然是回绝了,她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迟回去,只怕季兰英等急了。
张桂香一看这情况,眼珠子一亮,冲着灶房喊道:“卫民,出来!”
刘卫民一回家就被他妈喊进了灶房烧火,还在那边神神秘秘的冲他笑个不停,他寻思着肯定又是哪个大队来的媒人,给他说亲来着,又把他妈给得意上了,这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条件,他妈却把他当个宝贝一样,也不知回绝了多少的媒人。虽然他并不想这么早成家,可这样影响也不好,闹得十村八里的都知道他们春塘大队有个刘卫民,眼睛长在脑门上。
刘卫民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柴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自家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清瘦的姑娘。
他对白素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因为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是她扶在他家白墙上的那一截纤细、莹白、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手腕。
而后他才看见了她的那张脸,在暮色中,别人的脸都是黑黢黢的,可她的那张脸还是白的,带着晚霞微弱的亮光,白得恰到好处。
“卫民,还傻愣着干嘛,白同志脚扭伤了,你把自行车推出来跑一趟,送她回柳溪大队去啊!”张桂香一壁说,一壁朝着自己儿子挤眉弄眼的,她这儿子在学习上还算有点小聪明,可男女关系上头,却是一窍不通得很,这么标志的姑娘站在跟前,上回他愣说没看见。
刘卫民愣了片刻,忽的就明白了过来,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转身到客堂里推自行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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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安今天去牛棚的时间有点迟。
梁秀菊又发病了,破天荒想起来要吃面条,把家里仅剩的面粉倒了一桌子,弄的乱糟糟的。
许建安不忍心浪费粮食,擀了几碗面条出来,看见梁秀菊吃的开心,他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端午节,也正好是他的生日,往年梁秀菊脑子清醒的时候,每到今天,家里总是特别忙,因为不光要包粽子,还要擀面条,为他庆祝生日。
也许在梁秀菊的潜意识里面,她还记得许建安的生日,所以平常呆呆傻傻神志不清的梁秀菊,才会在今天闹腾着要吃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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