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等庄在从门口走进来, 冯秀琴问他吃过晚饭了吗,他一说话,云嘉才发现他嗓音不对劲。
好像感冒了。
“你怎么感冒了?”明明那天放学, 拉他上车时,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好好的, 现在听着鼻音很重, 透着一股虚弱的沙哑,他并没有报名参加外出研学, 放小冬假应该也不会出门,怎么会忽然生病了?
他没回答云嘉的问题, 只含糊应了一声“对, 感冒了”,便忙着去应付迎到他身边,欢喜着仰头告诉他,云嘉是特意来给自己做烤棉花糖的庄蔓。
庄蔓还问他要不要吃,姐姐带来很多棉花糖, 跟之前他们在巷口烧烤店吃的味道也不一样。
冯秀琴提醒:“哥哥不能吃 ,感冒了,嗓子不能吃这么甜的。”
庄蔓这才作罢。
而云嘉,此时很沉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既有点针对,又怒气不足,显得很奇怪。
“怎么了? ”庄在问。
云嘉也是刚刚听庄蔓重提巷口烧烤店, 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怎么能在知道蔓蔓一直记着一直期待的情况, 提都不提醒她一下,就自己带蔓蔓去吃了什么孜然羊肉味棉花糖?
他默认她一定不会来,也将这种“姐姐食言了 ”通过行为告诉自己的妹妹是吗?
但——是自己遗忘在先的。
说出去好理亏。
他只要说, 我以为你忘了或者你不想来,我提醒你,你会很尴尬。
甚至,云嘉都能脑补他说类似话的语气和表情。
他对她,从来不缺这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
云嘉忽然认同起徐舒怡对庄在的评价。
之前陈亦桐放任谣言的事出来,徐舒怡一是见不得讨厌之人猖狂,二也有心帮庄在,最后却什么也没做,也劝云嘉不要为庄在出头,以免事态复杂,更添麻烦。
她跟云嘉说的理由也有两个。
第一个是,她最近有了好感男生,怕贸然帮庄在出头,文卓源会以为她对庄在有意思,误会伤桃花。
第二个理由则是——
“庄在这个人其实不错,我觉得他蛮好的,可是这个人的好,有一种封闭性,就是你对他好啊你帮他,都容易显得有点……多余,他不太需要,你自作多情,嘉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时不明白,现在云嘉有些体会到了。
“没什么。”
云嘉坐到电暖扇前的小马扎上,大幅度弯下腰,抱着放在腿上的灰蓝方枕,闷闷不乐把自己缩成一团,并且散发出不愿再交流的信号。
庄蔓去拿自己的作业本了,而庄在和冯秀琴都接收到云嘉的信号,冯秀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心焦又莫名地看向庄在。
庄在也不知道怎么了。
但他清楚,这是冲他来的,他没进这扇门之前,云嘉还高举一只车歪线路的方枕,高兴说着什么拉夫劳伦。
除了平常来帮助母女俩解决一些生活问题,庄在还会定时过来,检查庄蔓的功课。
他鼓励妹妹生病也要好好学习,自己也一直做好监督。
兄妹两个坐在折叠餐桌旁,检查作业,遇到错处,庄在就给庄蔓讲解巩固书本上的知识。
这样的场景,哥哥每次来都会出现,偶尔庄蔓不专心,还会被哥哥用笔头敲手背,提醒她:“注意力集中。”
庄蔓察觉哥哥分心走神,眼睛还时不时看向一旁,很是新奇,从自己粉红色的卡通铅笔盒里,另翻出一只笔,学哥哥以前的样子,敲他手背提醒。
“哥哥,注意力集中。”
庄在下意识想撇清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庄蔓已经童言无忌先落实了指证,“你都偷偷看姐姐好几次了。”
电暖扇明明在云嘉身边,这一刻却似结结实实朝庄在烘烤来,又正感冒,一股欲辩难言的口干舌燥,完完全全堵住他的声音。
云嘉侧脸贴着自己做的方枕,旧格子衬衫的布料有些粗糙,听到庄蔓的声音,目光精准地扫过去。
他不自然的解释也不是朝她说的,而是跟自己的妹妹。
“我是看她有点不高兴,姐姐是客人,我们要照顾客人。”
看似完美的理由,迎来云嘉愤然斥责。
“你又说我坏话!”
之前是说话不算数,现在是脾气差,他就是致力在蔓蔓面前毁掉自己的形象!
庄在没有预想到云嘉会有这么大的情绪。
兄妹俩都呆住了。
庄在无辜地说:“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说她的坏话,他甚至,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云嘉更生气:“你狡辩!”
庄在:“我真的没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我高兴,我高兴得很!”云嘉怕吓到蔓蔓,对她招手,故意说,“蔓蔓,你哥哥感冒了,你要离病原体远一点,把本子拿过来,姐姐教你,姐姐也会。”
庄蔓还呆呆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姐姐怎么就真的不高兴了,但她哥哥已经把本子合上,塞到她怀里,将她轻轻一推。
“去吧,让姐姐教你。”
好像不敢再违拗一点点姐姐的意思,唯恐再生出狡辩对抗之嫌。
云嘉拿到庄蔓的教材,这本小书像什么阶段性胜利的凭证一样,让她心里小小地顺气一些。庄蔓乖乖地依在她身旁,她温声细语讲着,小姑娘就认真听着。
剩的内容不多,一会儿就检查完了。
教学完毕,云嘉还要当着庄在的面问他妹妹:“蔓蔓,我跟你哥哥谁教得好?”
小姑娘扭头看她哥一眼,声音弱弱的,慢声慢气说:“姐姐好,哥哥,有点凶……”
云嘉眉梢立马绽放另一阶段性胜利的得逞笑意,搂着小姑娘,深深应和说:“是呢!你哥哥是有点凶,怎么可以对我们这么可爱的蔓蔓凶啊,真讨厌。”
庄在听出来了,看似是替庄蔓发声,实则都是她自己想说的话。
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
时间已经很晚,两人都不能再多留。
冯秀琴领着庄蔓把他们送出小院子,庄蔓被妈妈拉着小手,看着他们就要走进巷子里,忍不住喊住云嘉。
“姐姐!你还会来我们家吗?”
“蔓蔓!”冯秀琴斥责地喊她一声,“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云嘉回头,扬起笑脸。
母女俩逆着屋里昏黄的光,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想象到小姑娘看向她的目光,是那种分明期待又怯怯不敢的表情。
庄在从来没有对她露过这种表情,庄蔓也远比她哥哥活泼外向,但她总觉得,他们兄妹之间有一些很微妙的相似之处。
她不知道身边的庄在,此刻正望着她,只是灿烂地笑起来,对庄蔓说:“会哦!等姐姐忙完自己的事,一定会来!”为了让这话听起来不像空头支票,她说:“等放寒假,很快就会放了,我会来检查你的作业,你要好好学习哦!姐姐会给你带礼物的!”
“真的吗!”
小姑娘的雀跃快从嗓子里直接飞出来了。
云嘉说:“ 当然是真的呀!”
等再度挥手,他们走进光线不明的狭窄巷子里,庄在还在想刚刚分别的场景。
她如此擅长给人喜悦,他的妹妹大概能怀揣这一份期待,开心到过年。
快走到巷子口时,闻到飘来的烧烤味,云嘉咯吱咯吱踩着夜晚结冰的残雪,之前心里那点不高兴好像又冒头了。
两人间,没人说话,就只剩脚下这点动静。
忽然,庄在用那副鼻音很重的感冒嗓子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云嘉的不高兴顿时有了发泄口,找茬一样说着:“不然呢?你又想让我再多找女生来吗?”
“不是,不要别的女生。”他连忙说。
他想起徐舒怡那只叫Anni的小狗,那次她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那你就要我是吧?”
她声音俏俏的,眼梢也随话音翘起来,原本有意调侃他,一时忘了分寸,把自己也绕进了尴尬境地里。
这话太暧昧了。
如此寒冷的夜晚,竟然觉得没由来的身体生燥,呼出的成片白气也更加黏重,似从煮沸的糖浆里过了一遭。
庄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病得很重,他的语言系统几乎要失灵,良久,才吐出一句,既不叫她窘迫为难,也让自己显得自然的话。
“我是觉得,你来这里不方便。”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云嘉听去,又成了那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往她的不高兴里火上浇油。
她声音轻飘飘的:“挺方便的,我来这里也没有人特意拦下我,让我买门票,来去自如,哪里不方便?”
这下庄在听得清明,她真的生气了。
还有几步就要出巷子,往旁边走两百米就是竹岭路,入冬后这边的修路作业搁置了,私家车可以停在路边。
两百米大概三分钟就能走完。
三分钟后她就会坐上她家的私家车,消失在他力所能及的世界里,下次再见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云嘉。”
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很紧的一下,又慢慢松开一些力,像是连挽留她,都在小心比较着,用不会让她不舒服的力度。
“嗯?”
云嘉步子停住。
有人进巷,为了不挡住路,他们站到一边。
进来的是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踉跄着晃过来,庄在见过这种男人在大排档仗着一点酒精上头故意去骚扰女孩子,怕他们会碰到云嘉,所以动作迅疾,用身体和手臂将云嘉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挡住那男人甩过来的手。
对方发现自己甩来的手碰到庄在,悻悻收回,摸了摸鼻子,说:“不好意思啊。”
庄在只冷眼一瞥,不想多事。
距离太近了,云嘉都能闻到他黑色外套上冷冽又清新的洗剂香气,她在人与呼吸同时受困的感觉里,只觉得心脏异常地快跳了两下,在冬夜里,闷闷的。
她颤着睫毛,低声问他:“你刚刚突然喊我干什么?”
他后退一步,拉开局促的距离。
但彼此之间那种局促的感觉,却没有因为距离拉开而立马消失。
他握她胳膊那只手没松开。
“云嘉。”
四目相对着,庄在缓了一下,话语里的紧张没有因这短暂的停顿有所好转,他说,“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你为什么生气,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义务,但是,你能告诉我一下吗,你为什么不高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一句话完全融进了他的表情里。
云嘉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不说,他今晚就能为这个问题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可是,为什么她的不高兴会对他来说很重要呢?在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多的是不重要的事吗?连自己身陷流言也无所谓。
云嘉想不明白。
但只问他:“你为什么要带你妹妹去烧烤店吃烤棉花糖?”
庄在完全没想到她第一句会说这个,虽然不知道她提问的原因,但他如实说:“因为我妹妹那天问你是不是不会再来了,她有点难过,提到烤棉花糖,我就想到去巷口烧烤店找人帮忙。”
“她有点难过,你应该告诉她我会来的!”
云嘉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安慰。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没有办法确定。”
“舅妈家是没有电话吗?你可以打给我。”
“我怕打扰你。”
“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又拉住我,不让我回家,就不是打扰我吗?”
他彻底愣住。
云嘉告诉他:“可是,你打扰我,我不会怪你的,在我这里,这不算打扰。只是……你太客气了,倒显得像,我在打扰你。”
他的手指本就松了力,云嘉轻轻一挣,那点连接就断开了。
“你等我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巷子,已不见云嘉踪影。
城中村的商店与住屋分不清,水果店楼上挂着某旅馆的灯牌,炒面摊子楼上挂着针灸推拿,破旧又拥挤的城中村,连店头招牌都有种夹缝中求生存的逼仄廉价。
行人匆匆,他目光四处去寻。
这里不仅小路交错,连人也是鱼龙混杂,那种底层的恶,坏到不讲理,她见识了都会呆住,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跑。
直到身后出现一声熟悉的“庄在”,他转过身,便看着云嘉从一个小药店的塑料门帘里钻出,朝他跑来。
庄在着急地问她:“你去干嘛了?”
“我刚刚忽然看到药店了,你今天晚上有点讨厌,但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可能是生病了。”云嘉把手上的塑料袋子一递,里头是几盒常见的感冒药和消炎药,“给你买的药。我可不像你,我不怕打扰别人的,你如果说不要,我把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就行了。”
庄在把袋子接过去,一并将“不吃药也能好”“我不需要吃药”之类话咽下去,拒绝……好像就是太客气了,她刚刚说她不高兴的原因,说他太客气了。
“谢谢。”
话一出,他又立马解释,“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谢谢你,很久没有人给我买药了。”
云嘉忍了一下,最后还是笑出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很珍惜很宝贵的样子,当然是最好不用别人给你买药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不要生病了。”
“好,我以后会注意。”
他认真答应下来,看着云嘉唇角弯弯的样子,明媚得不得了,连这杂乱的小市井都跟着一并生动起来。
好像,顶着寒风从云家岗亭骑车回来,那种一路从鼻腔冻到肺腑的冰冷窒涩感,在他的感官记忆里,终于得到疏解。
那点无人知晓的失落和无法消化的嫉妒,隐秘地团进病因里,来势汹汹,成为了和感冒一样难受的冬日病症。
原本要等待时间缓慢自愈,却不想有药来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