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日光,你冷吗？”
“日光，你冷吗？”
“日光，要不要过来暖一暖？”
优娜第五百次听见和泉守兼定这样问的时候,终于转过了身。
松江的城郊外，秋日的山林金红遍染,田垄上摇曳着青黄的浪。和泉守兼定站在一棵常青的松树下，将羽织拉开了，示意她可以往这里来。
……怎么回事。
自打昨天晚上,和泉守兼定像只二哈似地往自己怀里钻进来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没事就想两个人凑在一起取暖。
秋天确实很冷,但还没有到白天也必须二人依偎在一起的程度吧？
附近有一棵木桩，应当是樵夫平常拿来歇脚的,断面被坐的很是平滑，树根处还有一团篝火的余烬。优娜在这木桩上坐下来，仰头望着深秋高远的天色，喃喃道：“我来松江城，是为了极化修行的……虽然见到了忠氏大人,不过我却并不觉得我的灵力有什么很大的突破。”
和泉守兼定闻言,松开了一直扬着的羽织,说：“你就没有感觉到‘茅塞顿开’吗？或者想通了一些以前没想通的事情？”
优娜听得很困惑：“什么意思？”
“比如——以前很耿耿于怀先主的失利,但现在连先主的死亡也都觉得很是平淡，自然也对某次的失利感到无所谓了。”和泉守竖起手指，这样说明。
她诚实地摇摇头：“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只是觉得我是个无用的家伙,什么忙也帮不上。”
“别这样说嘛！”和泉守拍了拍她的肩，“要是你做了什么,那才叫奇怪。毕竟我们是不能插手历史的，不然可是会被检非违使追杀的哦。”
想起自己曾经被检非违使一刀削的脑壳都飞掉的惨痛经历，优娜讪讪地笑了起来：“说的也对啊……”
秋风徐徐，数片枫叶从山间飘落，打着转坠至了和泉守的脚边。他盯着枫叶，忽而道：“日光，我来帮你修行吧？”
“哈？”她愣了愣，“什、什么意思？”
“极化修行的最终目的，是提升自己的力量。”和泉守握了握拳，指着山间的道路，说，“我可是已经极化了的刀剑！就让我来告诉你该做些什么吧！”
“……那，该做些什么呢？”她很真挚地发问。
“首先……”和泉守托着下巴，慢慢地思考，然后认认真真地说，“你先把手给我。”
“啊……手？”她有些狐疑，不过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在和泉守面前伸张了一下五指，“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但却并不是。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和泉守握住了她的掌心，郑重地说：“这样的话，你就能感受到我的灵力了吧？这对极化修行是有好处的。”
“……？？”优娜将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这真的能帮助极化修行吗？她暂且相信吧。于是
，她又问：“接下来呢……？”
“跟我过来。”和泉守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几只秋日的鸟雀被他的脚步惊动，扑棱着翅膀朝远处飞去。他快步走过田垄，在一处溪流边停下了。“来，我们一起坐着看这道溪流。”和泉守说。
优娜：？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溪水，并不明白这条溪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溪很窄，一眼便可瞧见水底光洁的鹅卵石；随处可见的秋日红枫，也飘坠在这清澈的溪面上，哗哗的水响自覆着青苔的鹅卵石间传来。
她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上，和泉守撩起了羽织的衣摆，也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并肩靠着，望着脚下淙淙的溪流，不言不语，手还握在一起。
这个姿势……
怎么怪怪的？
像极了一对恋人出门约会，一起在溪边赏枫的模样。
可兼先生也是好心吧？他是为了帮自己进行极化修行才这么做的。只不过她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何在罢了。
“感觉如何？望着这处秋日美景，是否觉得心灵都被净化了？”和泉守说。
“……没有。”她回答的很诚实。
“没有？那就继续盯着溪水看。要一动不动地看，感受自然与历史的美丽和强大！”和泉守认真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以动摇自己的心！”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了，仿佛出阵前的宣言。优娜小怔一下，忙认真地望向那道溪流，试图感受其中那属于自然的美丽。
喔，仔细一看，这清溪伴着落叶，确实别有一番古典韵味，让人想起物语中的故事，或者平安时代的和歌来。所谓“见春晨之散花、闻秋夕之落叶，或见草露、水泡，方惊吾身之须臾”，不过如是。以小见大，从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中，悟出自己的道……
她正在沉思着，冷不防一旁的和泉守兼定凑过来，飞快地搂了一下她。双臂展开拥上她的肩，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优娜愣了一下，问：“发生了什么……？”
“咳咳！”和泉守说，“我是在考验你是否动摇！倘若冥想的时候不够专心，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而且，你又很怕冷，所以我就顺手帮你暖和一下……哈哈哈哈哈……”
话到最后，似乎有些心虚。
优娜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她的内心已经浮上了一句话：在？你也要犯错吗？
“不要管我，你要专心。”和泉守兼定认真地说，“继续看着这溪水，仔细冥想，参悟你的道。这可是很有用的！我在新选组的时候，对着后院沙地里的那口井想了好久、好久，一直在思索着‘以沙蒙眼’这招有没有用，悟出了不少东西呢！”
她半信半疑地点头，重新望向了那条溪。
这溪上漂浮的枫叶，随波逐流，去留不定，根本无法自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命运，亦是如此飘摇，简直宛如水中的浮萍。无论是堀
尾忠氏这样的名主也好，亦或是普通的百姓农人也罢，全部都是一粒水中悬浮的尘埃。这溪去往何处，他们就去往何处，无力抵抗波涛的汹涌——
她正思索到开朗处，忽的察觉到耳旁凑过来一团热源。和泉守兼定侧过了身，将鼻子凑在她的面庞一侧，寻寻觅觅，似乎是在轻嗅着什么。
“兼先生，您是怎么了？”她问。
“不、不要分神！”和泉守像是被人抓了包的窃贼，有些紧张地直起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如果冥想分神的话，修行的成果会大打折扣哦！”
优娜：……
你是小孩子吗？兼先生？
不，以后改叫你小兼好了。卡内酱，就是你了！
她叹了口气，笑说：“兼先生，你说的方法真的很有用。方才我注视着这秋日的溪流，就想通了许多事情，惑然开朗了。”
“哈？”和泉守兼定眨了眨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随便说说的啊？！日光长光竟然真的信了吗？！怎么肥四？！
优娜望着那道溪流，喃喃道：“忠氏大人的事情让我很惋惜，但是，我和他都只是这溪水上的一片浮叶，只会随着溪流远去，无力改变溪流的去向。……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溪，也像是静静看着大家的宿命。”
和泉守兼定的小脑袋上飘出了几个问号。
——什么，看着一条溪还能悟出这么多东西的吗？不愧是日光长光！太有潜力了！
“所以……”她慢慢地笑起来，目光转向了和泉守兼定，说，“作为奖励，我想送兼先生一样或许不太讨喜的东西。”
“喔…送我什么啊？”和泉守歪过头，开始在心里猜这礼物是什么。是她摘的花吗？还是女孩子的手绢之类的东西呢？啊——说来，这礼物他不应当收的。毕竟什么“盯着溪水冥想”，不过是他随口一说，拿来骗人的东西罢了。
“兼先生，你也能盯着这溪面冥想吗？”她问。
“可以啊。”和泉守转过眸光，开始盯着溪水发呆。
好无趣——这溪有什么看头嘛，还不如和马厩里的马打打闹闹有意思呢。不知道国广在干什么呢？自己出来修行了，他一定很无聊吧！有没有和大和守与加州他们好好相处呢？哦，烛台切上次做的油炸馒头味道很不错啊，什么时候再去蹭两个吃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身旁人的影子轻轻蠢动。一双微凉的手探了上来，捧住了他的面颊，将他的视线转向了侧面。
“不可以分神哦……要好好地冥想。”女子的声音含着温柔的笑意。
然后，她的面孔便凑近了，轻轻地在他的唇角上啄了一下。
当她退开的时候，那柔和的笑颜依旧绽着。这笑容就像是秋日的枫叶被溪水柔缓地清涤那样悦目，叫人忍不住盯着出神，想起春朝与秋夕的须臾美景来。
和泉守怔怔地望着她，一动不动，有些傻了。
他……是不是……被日光长光亲了一口？
优娜坐了回去，笑眯眯地问：“小兼，你对着这道溪流，悟出了什么来吗？”
和泉守：………………
悟，什么悟？
悟出极化之道吗？他不知道，他大脑里在打架呢。
“嗯？怎么了？”她笑的更甘美了，“悟出了什么吗？小兼。”
“我…悟…出了……”和泉守兼定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他只能骤呼一口气，然后亲了回去，堵住对方再度发问的可能。
他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做的，回过神来，人已经亲上去了。
当他发觉自己做了无礼之事，心中瞬间涌起了一片剧烈的后悔之意。
完了！
这回一定会被烛台切光忠追杀的吧！
这太失礼了！糟糕！要不然就干脆借口修行，再旅行一阵，别回本丸了吧！这可不是一句“不小心”能够交代过去的事情，他这是真的亲到日光长光了啊！
和泉守兼定有些忐忑地望向优娜，却见她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还是那样笑盈盈地望着她。片刻后，和泉守手脚僵硬、眼神尴尬地缩了回来，她则笑着问：“如何？这份回礼，兼先生还满意吗？”
和泉守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他现在好怂，觉得自己一点胆气都没有了。
可恶，他明明是个如此强力又帅气的男人——
和泉守兼定还在原地待着懊恼，优娜已经站了起来，掸掸衣袖，朝松江城的方向走去了。
“兼先生——别发呆了。一个人坐在那里，会着凉的哦——”
///
松江城的夜很快又到来了。
优娜与和泉守原本打算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在田垄边时，她却听得路上的旅人道：“忠氏大人的病情似乎更重了。”
“怎么会这样呢……忠氏大人如此亲和仁善，神明为什么不保佑于他？”
她愣了愣，追上了旅人的脚步，一路窃听，才明白原来是白日时忠氏大人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因此天守阁内派了人快马出城，去请京都的名医来。
旅人走的很快，背着行囊、牵着马，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她望了望身旁的和泉守兼定，说：“抱歉，兼先生，我还想去一趟天守阁。”
和泉守看她神色忧虑，有些踌躇地说：“你不要太担心了，历史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明白。”优娜点头，望着五重的天守阁，“但是，不亲眼看见的话，总归有些担忧。”
“……那你去吧。”和泉守抱起了手臂，说，“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的话，随时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会一直等着你出来的。”
优娜应声说“好”，转身向着堀尾一族那栽满了红枫的宅院楼阁行去。
因为昨夜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她颇为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
了通向二之丸的道路。今夜的月色比昨晚的似乎更清冷一些，庭中的红枫反倒显得愈艳。月下的白沙显露出枯寂的颜色，仿佛行将就木的僧人一般定然不动，毫无波纹。
她穿过回廊，衣摆簌簌摩擦着木质的地板。未几步，便瞧见在昨夜与先主相遇的地方，正立着她的先主。
“……忠氏大人？”她有些吃惊地望向那屋檐下静默立着的男子。堀尾忠氏披着一袭卷草纹的鸩羽色羽织，手中提着酒壶，原本正在望着一庭的枫色；听见她诧异的声音，忠氏侧过了身，道：“你果然来了。”
“‘果然’……？”她有些不解忠氏的话，问道，“您的身体怎样了？我听闻您的病情忽然加重，以至于不得不派人去京都去寻找名医。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应该卧床休息，而非偷偷饮酒……”
忠氏微怔，下意识地将酒壶藏在了背后。他坦然地笑了笑，说：“我的病情并无什么变化，派去京都的人也不是去找名医的，而是去请将军为国内的事情做仲裁。”
“可是，我听旅人说……”
“那只是我为了将你引来的借口罢了。”忠氏笑着，眉眼间舒缓开了柔和的笑意，“我猜，你听闻我重病了，一定会前来此处。”
优娜沉默了。
……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一旦听闻忠氏病重，她就立即慌了神，连忙来到了此处。可忠氏大人这样做的原因又何在呢？
“你……是刀的守护者吧。”忠氏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她腰间的佩刀上，“换而言之，是我的‘日光长光’，对吗？”
她怔住了，久久难以言语。
面前的男子正以平和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带着病气的面颊上，泛开了月色一般的清静温和。恍惚间，她竟觉得对面这男子的神情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都是同样爱挂着这样的笑。
“为什么这样说呢？”她低下了头。
“我想不出，你若是人类的女子，当是怎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你的容貌与气度。”忠氏的目光平和地垂落下来，“我想，你并非是属于这世间与凡俗的灵魂……”
面前的女郎实在是少见的美貌，又如不曾存在的雾气一般缥缈空灵。只需眨眼的须臾，朝花凋谢、秋夕消散的片刻，她也就消失于夜色之中了。
凡俗之名，似乎并不能匹配这样的她。
忠氏轻撩起了羽织，露出腰间的佩刀。今夜，他从藏刀室里拿出了爱刀日光长光，系在了腰上。“倘若你当真是刀的守护者…烦请你，守护我堀尾一族，守护我的子民。”忠氏的目光越发爱怜，“这就是我今夜请你来此的目的了。”
优娜听着，目光轻轻颤抖。
——守护堀尾一族，守护忠氏大人的子民……
抱歉，她并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不仅如此，她还必须平淡地目睹忠氏大人病死，堀尾一族断绝，出云国改易他藩。
她张口，却又无法将这个事实说出口，只能
以哀伤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先主。
“你能答应我吗？日光长光。”堀尾忠氏蹙起了眉，认真地询问道。
“……是。”她到底是没忍心打破先主的幻梦，小声地答应了，“我会竭尽所能。”
“那么，作为约定的见证……”忠氏慢慢地笑了起来，眉心舒展。他的容貌是平和且文俊的，堀尾一族的家督，历来就以容色出众而有名。即使身添几缕病气，他依旧是一位温和俊美的家主。他侧过身，对优娜道，“日光长光殿，请跟我来。”
她点了点头。
他微微地咳嗽着，慢慢打起了屋内的布帘。地上铺着一卷画轴，其上描了一片烈烈的红枫。用以描摹枫叶之红的朱砂颜料，被盛放在一道半个巴掌大的小碟之中。忠氏撩起袖口，用笔墨蘸取了一点朱砂，步回了她的面前。
旋即，他用左手撩起了女子额前的发丝，笔尖轻轻落下，在她的额心慢慢地描摹着。
他画的很细腻，也很缓慢入微，仿佛在为神像涂上最后的金漆那般虔诚。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二人绵长的呼吸。笔尖夹带着朱砂颜料在额上的肌肤掠过，凉意沁入，她慢慢地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堀尾忠氏的声音：“好了。”
她睁开眼，忠氏取出了一面梅花镜，笑着对她说：“我并无什么出众之处，唯有画画还算是懂得一二。枫也好，梅也罢，都能描摹些许轮廓…还望日光长光殿，不会嫌憎我这个主君的无能。”
她撩起额上的发，看向了镜中。她的额心处，被忠氏以朱砂描上了一朵赤色的龙胆花，那是堀尾一族的家纹，象征着“长久”与“坚韧”的纹样。层叠的花瓣徐徐展开，花姿竟比牡丹与樱还要艳丽一些。
堀尾忠氏放下了镜子，笑着说：“请护佑我族吧，日光长光。”
///
离开天守阁的时候，她有些怔怔的，一路出神。
好不容易回到了与和泉守兼定约定好的见面之所，她的人依旧是在发呆的。和泉守打从遥远的地方就开始挥手和她打招呼，但她恍若未闻。
“日光——你是怎么了？”和泉守很纳闷地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在为先主的事情伤心吗？这可不行啊！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嘛……”
话音未落，她便闷着头扎入了和泉守的怀抱。
“兼先生……”
她将双臂揽上了和泉守的肩背，手划过白底的羽织，声音有些哽咽。
“诶？啊？怎么了？！好像要哭的样子？！”和泉守瞬间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做。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拍起了她的脊背，“别伤心啊！日光，别哭啊？！怎么办……我给你唱歌，你别哭，总行了吧？”
但是，女子只是抱着他，一言不发，这让和泉守更手足无措了。
完蛋了，女孩子要怎么哄啊！？他根本不会啊！国广，你在哪里——
和泉守咬咬牙，开始唱起了自己那个时代流行的歌谣：“快睡觉吧——快睡觉，再不睡觉，鬼之副长就来把你抓走吃掉——”
“停一停。”他怀里的女子幽幽地抬起了头。
“嗯？”和泉守眨了眨眼。
“有话好好说，别唱歌。”from优娜。
“……？？？”
</>作者有话要说：灵魂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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