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你也……喜欢我？”大包平的声音充满狐疑。
寂静。
寂静。
优娜有些摸不着头脑。等等, 村长家的傻包包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她思考的片刻里，大包平已经肯定地陈述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你和那些侍女一样，也喜欢我！我明白了！”
说罢, 他严肃地握拳。
日光不是说了吗, 他乃是天下最美之刀，池田辉政所发现的，兵器纯粹之美的结晶。世人见了，哪有不迷恋的？那些脸红心跳的小侍女就是证据！
而日光，也没有逃过这个定律, 也被世间最美的刀所折服了！哈哈哈！
要不然，她怎么会不爽于那些小姑娘爱慕的眼神呢？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做——吃醋！对吧！
“日光, 如果你实在喜欢我，那也没有办法。”大包平拍了拍优娜的肩，郑重地说，“那我就允许你跟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开拓新的时代吧！这个时代和天下五剑无关, 是由我来引领的！”
优娜：…………？？
开创新时代？你这是要去航海, 还是要传播火的意志啊？或者打算做鬼王？
眼看着大包平一个人在那里笑了起来，摸不着头脑的优娜小声地说：“我先去联络其他的队员了。大包平殿要是闲的话, 可以在附近巡逻看看。”
///
近傍晚时，优娜站在窗前, 望着庭院外的昏黄夕阳。
日夜更替的逢魔之时，乃是最适合溯行军活动的时刻。如果允许的话, 最好还是紧紧跟随在将军的身边护卫为妙。
她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 就有一名侍女来找她了。
“阿优小姐，将军殿下有请。”小侍女对她说罢, 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目光偷偷摸摸地四处逡巡，像是在四处寻找着谁的身影。
优娜一看就明白了——又是某天下最美之包在散发该死的魅力了！
这也没办法，谁让大包平的外形生的…这么的…讨女孩子欢心呢？
武士恰好是眼下最受姑娘青睐的男人，而英勇强健的武士则更受欢迎。大包平不仅身材极具男前力，脸孔也相当的飒爽英气，正对这群小姑娘的口味呢。
眼看着小侍女要偷偷溜去找大包平了，优娜叹了口气，自己去了将军殿下的传唤之处。
暮色将起，夕阳斜照，淡金的余晖在京都的天际灿灿铺开，庭院中栽种的扁柏与山月桂都被漆上了一层柔和的乌金之色。身着群青色晴日纹衣袴的将军殿下，正手持一个革制的八瓣皮球站在庭中，松垮的宽袖上垂落一道流苏穗子。
“见过将军殿下。”她单膝下跪，向这位幕府的主人行礼。
“起来吧。”将军向她招了招手，问道，“你会蹴鞠吗？阿优小姐。”
“蹴鞠……？”她皱起了眉，摇摇头，“我们那里不流行这个。”
“是吗……只有京都的人喜欢蹴鞠啊。”将军掂了掂手里的八瓣皮球，淡淡地笑了起来，“如果你以后要留在京都，那就必须学会蹴鞠，连歌和调香。若非如此，是会被公卿耻笑的。……余初初归京时，就因不精于蹴鞠，吃了不少苦头。”
优娜怔了怔。
足利义辉的将军之路并不顺畅，他少时就一直在各家大名的屋檐下流离颠沛，料想也无法与前代的将军一般自小受到京都的风雅熏陶。可以想见，不会蹴鞠的将军第一次来到京都时，受到了怎样的为难与偏见。
想要将他从将军之位上拽下来的政敌，可不会因为他是个少年人就手下留情。
“我来教你蹴鞠吧。”将军说着，将皮球抛了起来，用足尖接住，向上一踢，“就像这样，反复用脚背去掂球，直到无法接住为止。”
这种玩法，与后世的蹴鞠完全是两样了，更像是踢羽毛毽；不过，这样的蹴鞠在当时的京都是极为流行的，乃是贵族间的无聊消遣。即使只是单脚踢球计数，也可以让贵族玩上一整天。
将军显然是蹴鞠的个中好手，一连踢了二十余下，这才轻巧地用手接住了皮球，然后将其递给了优娜，说：“阿优小姐，你来试试看吧。”
“是。”她接过了皮球，试着向上一抛。
用脚接到球并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迫使皮球保持同一条线的运动轨迹。京都的蹴鞠不仅要求能接球，更要求美观与欣赏度；倘若蹴鞠者能以优美流畅的动作将球踢起，则会蒙获观客的赞誉。
而她——
把一只球踢的歪七扭八，时左时右，皮球飞起的曲线总是夸张的极为不可思议；匆匆忙忙地接到了左边落下的球，扬起脚一踢，皮球又飞到右边的八百里开外去了。
“等等——”眼看着那只八瓣的皮球就要落到草丛里，她紧张地想要小步追过去；不留神间，竟被地上凸出的石子绊了一跤，险些摔个踉跄。
“你没事吧？”将军伸手扶住了她，语气有些无奈，“就算是为了追球，也不必如此心慌。”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优娜刚才踢球的滑稽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优娜站直了，小声地问：“将军殿下是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将军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甚少见到这样的蹴鞠，觉得很是有趣罢了。”
优娜：……
不就是想说她蹴鞠技术很菜吗！何必说得如此百转千回！
大概是她的表情古怪，将军终于收敛了笑意，也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她去草丛里捡起了八瓣皮球，掸去了球面上的草叶。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天边最后一缕霞晖也消散了，侍女们点起了石灯笼的火袋，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得石笼上的清花宝珠微微发红。
“天色暗了，也不便蹴鞠了。”将军在屋檐下坐了下来，叫侍女打起了竹帘，说，“阿优小姐若不嫌弃的话，就坐下与我喝两杯吧。”
她回了“是”，脱了木屐踩上阶梯，在将军的对面坐了下来。
“阿优小姐，你为何要在今天的剑术比试中手下留情？”她方跪坐下来，就听到将军这么询问。她抬起头，就看到青年的眉心紧绞，显然是对此耿耿于怀，“在剑术的比试中谎称不敌…这可不是剑客的所为，也是对对手的不敬。”
优娜懵了一下。
放个水而已，竟然是这、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若你是因我为将军而手下留情，那则更为不妙了。”将军放严肃了语气，说，“以后不必如此，当有几分力，就全部使出来。若人人为了讨好于我而伪装不敌，那只会令我愈发地自大了。”
优娜听罢，只能诚恳地说：“我明白了，日后不会再行此事。”
将军闻言，笑了起来：“那就好。……你的剑术，比我见过的剑客都要厉害。以女子之身能办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优娜标准假笑.jpg
——呃，那是因为她不是人！她这点剑术，在本丸的大佬们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不过，世间少有女子练习剑术…阿优小姐是为何选择成为剑客呢？普通的剑士，根本不会选择教导女子。”将军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她想了想，对将军说：“因为我有想要保护之人。我虽为女子，但在效忠主公之心上却与男子无异。只是世道如此，女人不得重用，那也没有办法。”
将军听着，面色缓缓一怔。“世道如此啊……情非得已。”他淡淡地叹了口气，“确实。许多事都只是心有佳愿而世道不允。想达成之事有千千万，却无一能就。”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因此神色颇为落寞。
优娜猜得到他想起了些什么——足利义辉一直试图收揽幕府的权力，压制诸位大名，再现幕府的旧日辉煌。只可惜，经过数代的权力旁落，如今的幕府早已是强弩之末；仅凭他一人之愿，是无法实现这些事的。
在义辉之后的时代，室町幕府彻底沦为了摆设，“天下战国之上”的时代来临，大名们成为了国家的主人。
“也唯有剑术…尚且不负期许了。”将军说着，复又笑起来，“所谓‘剑’，是绝不会背叛于你的。只要勤于修习，那便必然能与手中的剑合二为一。我虽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但在剑术上，还算是小有成就。”
“将军殿下的剑术确实精湛。”她夸赞道。
将军看着她，目光忽而一亮，问道：“你想看一看我的收藏吗？”
“……收藏？”
“是说刀剑的收藏。天下的名刀，都汇聚在此，每一个剑客都会想看的。”将军站了起来，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喜悦。
“嗯？”她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将军已经朝外走去了，只留下一道遥远的背影。她不敢远离，连忙小步追了上去。
一连过了数道走廊，将军才在一座重锁的库屋前停下。他让守卫推开了门，又将屋内的灯台全部点亮。光芒微煦，映照出无数口红色的箱笼。将军在其中一道赤色桐木的箱笼前停下，抬手掀开了笼盖。
“你可曾听说过‘三日月宗近’的名号？三条派所作的名刀，因刃纹为新月之形而得名。”将军望向箱笼中的眼神，颇有赞赏爱怜之意。
优娜：…………
靠！！这是三日月殿的本体啊！！！
她踮起脚，往箱笼中望了一眼，赤色的锦垫上摆着乌木制的刀托，令覆着一道明黄的锦缎，箱笼上下还贴着驱火克魔的御符，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刀的本体给供了起来。
“听、听说过的，也很仰慕这把刀……”她不仅听说过，还和箱子里的这货是同事。
“对了，你的兄长外号叫做‘大包平’，是因为他很喜欢包平之刀的缘故吗？我这里，倒是也有包平之作，同样被称作‘大包平’，即包平之包平的意思。”将军平静地说，“只不过，一直收在箱笼之中，未有机会上战场罢了。”
优娜：………………
靠！！大包平的本体也在这啊！可她怎么没听大包平说起过将军殿下这位先主？
哦对了，三日月宗近也在这里，大包平估摸着是计较“天下最美”这个名号，不想和三日月宗近共享一位名主，这才整天将最早持有它的先主池田辉政整天挂在嘴上，一副要和天下五剑拼个高低的架势。
——你的先主是将军？我的先主可是池田辉政！
这简直像是小学生在比拼自己的爸爸在哪个公司上班嘛……
“怎么样？三日月宗近确实是一把很美的刀吧。”将军赞美道。
“确实如此。”她回答，“风雅美丽，犹如新月初现，让人看了就为之炫目。”——她说的是那位同事，出门前需要四个藤四郎弟弟帮忙穿出阵服的那位。
大概是她吹的太过分了，将军闻言，笑了起来：“看来，阿优小姐也是一位爱刀之人。”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优娜腰间的佩刀之上，仔细地打量起来，“不知道阿优小姐方便将这柄刀给我看看吗？”
嗯？
她听了，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这刀是她的本体啊！！将军把她的本体拿过去摸摸捏捏看看可能还要拔♂出♂来观赏内♂里，她觉得不太行。
可将军的目光又相当的期待，她一贯好心，没有办法，只能解开了下绪，将佩刀递了过去。
将军捏着这柄刀，徐徐地翻看了刀镡，喃喃道：“日照松滨…刀镡的纹样如此精美，这并非是市井之作。”旋即，他将刀拔.出了鞘，目光掠过了雪亮的刀身，“这是…”
“也是备前国的刀匠所作。”她忙说，“不过，到底是哪一位刀匠，我也不清楚。”
将军又打量了一番刀体，这才将佩刀还给了她，说：“这是一把好刀，阿优小姐要珍视它。”
“好刀…？”她问。
“没错。”将军夸赞道，“很美丽的刀，和它的主人一样。”
“是吗……”她将佩刀重新系上。
将军笑了笑，没有再细说。他又打开了数道箱笼，为她展示了藏有的几把名刀——短刀乱藤四郎，与大包平齐名的童子切安纲之类的。说来，有好几把刀都是在本丸卫星落地的同事，她在这儿看同事过去躺在箱子里的模样，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呢。
出库屋的时候，屋外的夜色正浓。听着身后落锁的金属响，优娜的目光轻轻一转，望见走廊之下有一串细碎的白色花朵，冠盖形的花姿悄然垂落，莹白之色在夜晚愈显晶莹娇嫩。
“是铃兰花啊……”夏初之时，正是京都的铃兰开放之季。
将军闻言，道：“嗯。铃兰确实该开放了。阿优小姐知道吗？这座府邸，别名‘花之御所’。”
“花之…御所？”她在铃兰花前蹲了下来，伸手去抚沾着夜露的花瓣。
“是。这是陛下所赏赐的名字。”将军看着她的侧影，说道，“原本是三条坊旧府的名号，我搬入这处位于二条的府邸后，就将这个名字也一并带来了此地。各地的大名都往这里进献过奇花异草，所以四时都有来自五十余国的花朵开放。如今是铃兰与杜鹃，夏日则有僧帽、日轮与清誉栀子。是故，名为‘花之御所’。”
她听了，心有微诧：“真是风雅的别名啊……”
“是啊。”将军点了点头，说，“只不过，花再好看，也需要人去欣赏。若无人看，便是四时有花开放，便也失去意义了。我并不能一直待在京中…偶尔也觉得愧对了这一府的花色。”
“那可不一定。”优娜说，“无人的山野处，照旧会有花开。它们是为了自己而开放的，并非是为了人。就算无人欣赏，那也是乐得自在。”
将军听了，面露浅浅诧色，旋即，便笑的更深了：“你说的对。”
两人一道穿过了夜色之中的走廊，将要在那踢蹴鞠的庭院分别时，将军忽然对她道：“不知阿优小姐可想看看明年春日之时，这花之御所中绽放的樱树呢？”
正在穿鞋的优娜愣了下。
她抬起头来，却听得初夏的虫鸣唏唏嘘嘘，一片溶溶夜色里，身着群青色衣袴的将军立在遥遥的灯火里，狩衣的宽袖被风鼓得飘摇。
“我…”她答不出来。
明年的春日——这是一个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时间。
永禄八年的初夏，将军会在这花之御所的谋逆叛变中死去，再也无法看到来年的樱了。这间花之御所，也会就此更换主人。
片刻后，她露出了温和的笑颜，说：“殿下，我很期待。”
说罢，她就向着将军告退了。
///
明年的樱花，她定然是看不到的，那位将军阁下也是看不到的。坐看御所中的四时花朵，赏玩人间的四季风光，这样的悠闲趣味，对于将军殿下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向将军说了谎，讲了“很期待”这样违心的话。实际上，她很清楚将军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说来，她还有些愧疚呢。
回到下榻的客居之所时，她遥遥看见了一群小侍女簇拥着大包平的盛况。年轻的小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围绕着他，送上自制的香袋和花串，而大包平被挤在最中间，竟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武士大人，请收下这个吧！”
“不知武士大人可有娶妻呢？”
“这是我精心研煮的茶……”
面对一群小姑娘，平时威风凛凛、挑衅挂嘴边的大包平，竟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年轻的人类爱慕者。好不容易看到优娜来了，大包平仿佛看到了救星，拨开了身前的人群，三两步冲到了优娜的面前。
“日光！我们去休息吧！”他给优娜打个眼色，“帮我告诉这群家伙，我要走了！”
优娜看了看那群面带羞涩和爱慕之情的小侍女，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说：“哎呀，抱歉了…我这位大哥，在故乡已经娶妻了，而且不打算再纳妾。”
她这句话，等于放了一发核弹出去，小侍女们个个都惊呆了。
“他娶妻了？！”by小姑娘。
“我娶妻了？！”by大包平。
一瞬间，芳心碎落的声音满地皆是，年轻的小侍女们红了眼眶，瞬时便作鸟兽散了。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庭院，顷刻便安静了下来。
大包平看着人走的一干二净的门前，还是很纳闷：“我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娶了谁？”
优娜好整以暇地说：“不过是拿来哄骗小女孩的话罢了，大包平殿不必放在心上。”
“可这话不能乱说啊！”大包平却意外地很执拗于“娶妻”这件事，说，“传闻传出去了，就会变成真的！到时候，大家当真会以为我娶妻了的！怎么办？”
“谁会相信这种传闻啊？”优娜瞥他一眼，“本丸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女孩子诶，大包平殿能娶谁？放心好啦。”
她这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让大包平的喉中话一噎。沉默片刻，大包平问：“日光，你是在闹别扭吗？因为看到我和其他的女孩子说话，所以你不高兴了？”
“没有。”她说，“大包平殿受欢迎，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生气时说的反话，大包平更笃定了——面前这家伙在闹别扭！
不知怎么，他心里还有点小高兴呢。
“别闹别扭啦。”他堵住了优娜的去路，弯下身，说，“我可以让你摸摸我的头。”
“……？”
优娜看着大包平忽然凑过来的脑袋，再看看他暗红色的、有点凌乱翘起的短发，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但大包平弯腰对自己低头的样子又很是难得，她觉得手有点痒了。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伸手，薅了一把大包平的脑袋。
大包平的头发有些刺手，丝毫不乖顺，揉按两下又会汹涌地翘起来。等她rua够了，收回了手，大包平又问：“解气了吗？”
她说：“我本就没在生气呀。”
“还在闹别扭啊！”大包平摸了摸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说，“要不然，我就让你亲
我一下？这样总该不生气了吧。”
说完，他很主动地把脸颊贴了过来，拿手指点了点那里，轻哼一声说：“我可不会让别的女孩子做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uu犯错歌：
你总说 是我的错~
可你自己总太过自我~
错错错 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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