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困穷之敌,击疲弊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三国志·卷二十五】
汉建安四年春三月,正式莅任的东莱太守黄祖在刺史蔡瑁的率领下击杀海寇管统,解决了曹操的后顾之忧,让曹操得以整顿兵马,联合泰山太守吕虔在济南国与袁谭部将高览展开激战。
战场上,高览已然调转马头,率领着兵马突围。平原虽然开阔,但此时人群混乱,在太史慈、曹纯等人骑兵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四处踩踏。外围又有曹仁、于禁等将率兵围堵,心神大乱的士兵根本冲不破包围。在内除了太史慈、曹纯等骑兵以外,又有乐进挥动着一把比他个子还高的长刀不停劈砍着,破阵冲营无有挡者。
高览见此也无心恋战,只能一马当前,厮杀在最前方,试图凭借着个人勇武突围出去。而此时在他身后,袁谭眼见战事不利,连忙吩咐亲兵收拾印绶准备北逃。
主簿辛评赶紧上前劝阻:“高将军尚在死战,使君此时如何能退!这岂不是让全军丧胆?那时就真的彻底败了!”
他的兄弟辛毗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说道:“使君,当下我军尚有万余兵马,青州境内黄巾余贼尚可为我驱使。只要后退从容,保全实力,不说退敌,也足以将曹操御在平原之外!”
袁谭不只听见了没有,光顾着催促苍头收拾行装,辛毗忙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沉声道:“如今袁公以退为进,暂守渤海,正欲借三位公子在幽、青二州、魏郡等地兵马合击朝廷,作最后一战!倘若使君弃青州而走,致使曹操与朝廷合兵,危及袁公侧翼,则局势危矣!还望使君三思!”
“三思什么!高览只有一万人,曹操可是有二三万之众,你们兄弟一个说要坚守不退,一个说要后退从容,究竟是何意!”华彦、孔顺等人生怕高览立时不敌、战祸上身,都是坚持劝说袁谭尽早后撤,华彦怒指辛氏兄弟说道:“我看你们是想将使君留在青州,学那董昭做背主求荣之事罢!”
辛评脸色大变,双目圆睁,死死瞪着华彦。辛毗听了这话也是面有异色,不自觉的松开了抓住袁谭胳膊的手:“你这是何意?我兄弟二人在袁公得冀州时便费心筹措,立下大功,跟随使君经年,何曾有悖逆之举?尔等奸佞小人,既无良谋益上,终日谄媚倾轧不休,如今竟敢当面陷害我等?”
见两方快要吵起来,袁谭不耐烦的随手将一块玉环往下摔碎,大呼道:“事既不可为,再留无益!南皮我无颜回去,平原又地近清河,倒不妨退至漯阴罢了!漯阴有我部将刘洵统兵两千驻守,我与他合兵一处,尚且能保住平原不失!”
孔顺赶紧向华彦使了个眼色,上前附和道:“使君说的是!只要守住漯阴,既能容我军喘息修整,又能遏制曹操与朝廷合兵。其地离渤海不远,又能随时接应,可是一块生地!只要王从事在北海等处率吏人来救,袭扰曹操后背,我军尚有翻胜之机!”
此时营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那慌乱声仿佛更大了,袁谭脸色一白,无论在怎么劝,他都是非走不可了。
辛评兄弟无可奈何的退出营帐,将往自己的居处收拾东西,一路上人心惶惶,组织涣散,各式兵器、杂物弃之于地。看到这里,辛毗深叹一口气,说道:“青州一败涂地,事已至此,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你趁乱留在此处,只要见了董公仁,一切都还有退路。”辛评揭开帐门,从箱箧里翻出一件软甲,拿给弟弟穿上。
“那兄长你呢?”辛毗没有接过软甲,站在原处问道:“你要跟去漯阴?袁谭既不肯留下死战,我等献首失策,曹操何以用我?”
“刘洵胆怯畏战,当初还是向我行贿才得以留守后方。此人不是能战敢守之辈,我去漯阴或许还有机会。”辛评面色平静的打算着,他们兄弟早在袁氏几度溃败、诛杀麴义的时候就准备好出路了。
如今既然不能将袁谭拖到战场上被曹操俘获,那就只能另辟蹊径,用别的方式献袁谭之首,为自己换投名状。
“那我也可以随阿兄同往!”辛毗急道。
辛评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耳畔的惊呼声越来越急了,他知道袁谭不会特意等他,所以他的语速很快,态度异常坚决:“你不能去,你我分开,好歹能留一个!”
高览乃河北良将,其勇略也冠绝军中诸将,几不弱于麴义、张郃。他此时在战场上奋力突战,长枪在手上挥舞开来,身前的曹军犹如波开水分一般纷纷后退,高览暂时杀退曹军,正欲带领所剩无几的亲兵冲出包围。而在左右两侧,曹纯等将及时领军赶到,复又将高览堵住离开不得。
拦截诸将之中有一员小将表现的格外英武,他骑着一匹墨玉般的骏马,在敌阵中不断突刺着长矛,嘴里兴奋的呼叫,嗓子都快叫哑了。
“这个小儿。”高览眉头一拧,他指着那员小将怒道:“随我先宰了他!”
身旁亲兵齐声咋呼,聚成一道尖锥,往那小将冲去。对方正是曹昂,他见到高览向他杀来,不惊反喜,拍马而上。
曹纯怕曹昂不知轻重,也跟着上前截住高览厮杀,并调动所部兵马将双方围住,以防高览走脱。
两人如此一调动,恰好在包围中露出一道缝隙,而高览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抛弃大部兵马,奋力逼退反应不及的曹纯,独率十数骑杀出重围。
他自以为看破了那员小将的身份,逼人搅动阵脚、趁机脱逃,可还没逃出多远,身侧便突然杀出几方兵马。一名留着长髯、面容沉毅的大汉低伏赤色马上,斫刀藏在身后,那匹赤色马奔跑如电,抢在追来的曹昂、太史慈等人前面,飞也似的杀到高览身前。二话不说,便冲着高览的脖颈一刀砍下,那斫刀从背后闪过一片白光,炫然夺目。
高览猝不及防,对方来得太快,他甚至连武器都没能抬起防守,项上人头便飞旋出去。
“关将军!”曹昂驱使着骏马第一个赶到,随后而来的却是越骑校尉太史慈。
他看着高览已被沉默寡言的关羽一刀枭首,满心只有遗憾而无妒忌,他大方自然的向关羽抱拳道:“关将军好武艺,小子他日再来请教!”
关羽提着高览的头,看着这名青年慷慨来去、坦诚磊落,毫无一丝因为自己抢了功劳而有所嫉恨的样子,心里不禁想到老谋深算的曹操,感慨他居然还有这样正直的儿子。
曹昂说着便催促着坐骑转身与曹纯往别处去了,虽然没能亲手斩杀高览,但此处还有不少残兵败将、远处更是袁谭大营,径直杀过去,最后的功劳也不小。
在临走前,曹昂似乎感觉到胯下战马的不情不愿,他心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由伸手拍了拍‘绝影’的马颈,安抚似得说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较量。”
高览被杀,袁谭遁逃,剩余诸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不再抵抗。曹操站在战车上举目眺望,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对身边一直养精蓄锐的夏侯渊说道:“袁氏小儿无胆,岂是死战之辈?妙才,我不让你上阵杀敌,留你等待时机,是等对了吧!”
“君侯高见!”夏侯渊佩服的唱喏一声,也不待人吩咐,径直调转马头,领着所部兵马往漯阴方向疾行而去。
没过多时,董昭来到曹操身边说道:“曹都尉来报,袁谭早已拔营而去,营中大火难灭,无有所获……其麾下文士、颍川辛毗留在营中未去,说是盼曹公一见。”
“辛佐治?”郭嘉在马上哈了一口气,单薄的身体裹着厚实的冬衣,一张脸显得更加小了:“我识得此人,没想到他这样刚亮忠直的人都降了啊。”
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虽与辛毗在颍川相识、又曾在冀州短暂共事过一段时日,但郭嘉却不说帮辛毗引荐的话,全然是在看好戏。
曹操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汝颍多奇才!辛佐治之名我亦有所闻,如今贤士来归,岂非袁氏将亡、汉室再兴之兆?我自是要见他的,只是……他沉吟着,看向夏侯渊离去的方向:“得催妙才再快一些了。”
“都说典军校尉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漯阴至此不远,星火疾驰,昼夜可至。”董昭在一旁笑着说道,他们都知道袁谭会往哪里逃,因为对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袁谭一路丢盔弃甲,连夜带着数百人逃往漯阴,正要喘口气的时候,便听得夏侯渊从身后追来了。惊魂甫定的他刚又想跑,结果听得对方也只有千人不到,心下大定,当即接受了辛评的建议,下令刘洵出城进击,打败夏侯渊这一支孤军。
刘洵得令后满心不愿,又经过辛评私底下的提醒,认为夏侯渊不会只带数百人就敢兵临城下,其背后一定是藏着曹操的大军,等着两军交战时在一鼓夺城。
曹操用兵善临敌制奇,鲜有失手,刘洵越想越觉得是如此,便更不敢出城送死。然而袁谭催逼不断,几次严令,华彦、孔顺等人到漯阴后又每日勒索财物,仗着袁谭的信重不将刘洵这个地头蛇放在眼里。
种种一切,终于将刘洵逼得铤而走险,在夜里鼓噪兵变,将袁谭从被子里拖出来捆缚出城,至于华彦、孔顺等人则被辛评下令处死,将其一并献给夏侯渊请降。
夏侯渊不费吹灰之力便俘获袁谭、夺下漯阴,满心怀喜的在原地等到曹操赶来。曹操获知原委,又接到王脩向蔡瑁请降的消息,当即宣告青州已定,并表示要为诸将及董昭、辛氏兄弟向天子请功。
袁谭蓬头垢面,在见到曹操时如遇救星,跪地谄笑道:“曹公、曹公!我是显思啊,你还记得否?当初在汝南,你还教我写诗呢!”
“记得,记得。”曹操的目光像是长辈慈爱的看着晚辈,他安抚似得将手放在袁谭的头上,温和的说道:“你既然长这么大了,怎么不早些时日来寻我呢?”不等袁谭答话,他又自顾自的将目光放远,感慨道:“我可是挂记你们父子很久了啊。”
在拿下平原以后,曹操算是从徐州、青州绕了一个弯,终于绕回到天子近侧。在他的西边,是天子所在的清河郡;在他的北边,则是袁绍所在的渤海郡。君与友皆近在咫尺,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天差地别!
然而曹操既有了选择,就再无更改的必要,验明了袁谭真身之后,他便命人将其押送甘陵县听候天子处置,负责押送的,正是才回到曹操身边没多久的曹昂。
皇帝见到被送来送去的曹昂,莫名笑了几声,本来按规矩,曹昂将人送到以后,领了封赏就该原路返回。但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将他打发回去,而主动征求了对方的意见:“朝廷不日动兵,立功在即,你是想回你父亲麾下,还是就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