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左传成公十三年
“那曹孟德就值得倾力相助?”陈纪挣开了儿子搀扶的手,走过一道土坡,站在一株桑树下,扭头眺望右手边的远处。
“值得。”陈群站在底下,极为自信的说道:“平东将军麾下兵多将广,既善于兵事、又长于政务。汝南许子邵说他是治世之能臣,其人魄力、智谋远胜刘备,又得颍川荀氏、兖州士人相助。早在谋诛宦官,乃至以前便有不错的政声,若要引为奥援,他可比身微名轻的刘备要更轻易。”
陈纪转过身去,目视远方,陈群见他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儿子私下里也不是有意腹诽,只是觉得,阿翁与郑公他们对刘玄德此人太过看重了。”
“我观曹操用兵,知其性情诡诈、好权谋,而刘备慈仁爱民、亲近贤士”陈纪默然叹了口气,两手负于背后,轻声说道:“现如今这天下,局势虽渺渺若云雾,实则月明星疏,有识之士,皆知天命所归所以这世道缺的不是曹操,而是刘备啊。”
“还是那番话,单论宗亲臣工,刘备还差得远。论及天下方伯,他尚且不及平东将军。”陈群心里大不赞同这句话,却不便表露,只好说道。
陈群侍奉老父向来温顺恭敬,很少会这么抬杠,但这是决定了颍川陈氏今后运势与走向,不能单凭陈纪等老一辈人因为欣赏刘备的才德,而将宝压在他身上。无论是出于个人的价值取向、还是出于对曹操个人能力的认可、或是对荀彧等友人的信任,陈群都把支持曹操当做比支持刘备更有价值的政治投机。
而陈纪当初与郑玄、孔融这些忠于汉室的士人相商的想法却很简单,就是扶立与己友善、又有豪杰之姿的刘备在徐州落脚,助其成就一方事业。若是朝廷光复天下,刘备则可以安民之功率土归顺,成为陈纪他们在朝中的政治盟友若是朝廷无望,那刘备可成光武第二,也不枉他们对刘氏的一片忠心。
可陈群的性格柔中带刚,虽然表面上对陈纪诸事恭顺,听从父命、委身去做刘备僚属,但其实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想法,并在私下里与荀彧、杜袭这些交好颍川好友联络谋事。
他对汉室的感情没有陈纪这一辈那么深厚,既然凡事以利益为先,弃刘投曹并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所以陈群与陈纪抱着同样的打算、做了两手准备,只是他选择的是看上去更为杰出的曹操。
颍川陈氏本该一气同声,父子两人有了分歧,总归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
最终,还是陈纪这个当父亲,被陈群用理智战胜了感性。
陈纪蓦然叹了口气,他今年已六十余岁,郑玄也与他差不多岁数,与他名气俱重的荀爽、卢植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们这一辈的人如今都已逐渐凋零,世道也开始打破旧有的秩序与观念、出现他们所不适应的变化。
这些天来,陈纪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年感悟这天下已经不再是他们这一辈人的了,后生永远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比自己这些老朽更能快的适应这多变的世道。而自己确实该有所变动了,或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所以他才会在徐州的时候不露半点风声。
他最后叹了一声:“是我愧对刘玄德啊。”
陈群见陈纪终于被他说动,放下了当初他与郑玄等人谋议的计策,心里大为宽慰,很快应声说道:“刘备能有今日,泰半都是阿翁以及郑公、陶公的功劳,彼此互相帮衬而已。我等又非是与他为敌,有往日情面在,日后若是得以同处朝中,未必不能再度携手,阿翁言重了。”
“往日情面,终敌不过功利二字。”陈纪乜斜了陈群一眼,嘴角里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此时既已寄望于曹操,少不得多与其谋划议事,断然没有不使其做大的道理。兖州附近就那些地方,曹操也只能往徐州开拓,他预备何时入徐?你且说来我听。”
这本是陈群与荀彧、戏志才等人商量好了的,在刚出徐州的时候陈群不敢冒然说与陈纪听,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再藏着也就没有意义了:“战机飘忽难觅,谁也不敢预测妄断,不过,平东将军试图绕过小沛、径直从泰山入东海等郡进兵的想法却是早已定好了的。”
“扰乱徐州,助长袁术气焰,他就不怕引起朝廷不快么?”陈纪突然想起了什么,反驳说道:“别忘了,他如今还尚未撇清与袁本初的关系呢。”
“阿翁说的是。”陈群答说道:“平东将军只在泰山除寇,绝不会轻易越境。只是驻守琅邪国的臧霸、昌豨等人,本为贼子,因势不利而迫降,如今徐州空虚,彼等未必会坐得住。”
“你我父子,在这个时候还不愿把话说明白?”陈纪知道对方没有把话说完,有些不满。
陈群苦笑一声,方才如实说道:“昌豨乃反复小人,但有指使,如何不会谋图徐州?平东将军届时紧随其后,以此名义平之,既能尽得渔翁之利,又能摆脱与袁氏的干系。”
“袁绍指使昌豨夺徐州?”陈纪心里一惊,袁氏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试图染指徐州,这份想结成一片的潜在意愿可不是巧合那么简单:“袁本初与袁公路和解了?”
“应是如此,据传,去年袁绍之甥高干回陈留探亲,之后不复往北,反而潜行南下。这个消息非同寻常,而太守张邈却隐瞒不,这让曹将军很是忧虑。联系到这次淮南袁公路北上徐州、兖州刺史田芬不欲让曹将军越境、袁谭进驻青州以后立即遣使与吕布议和罢战等事,可想而知。”陈群说完,看了一眼陈纪,进一步说道:
“阿翁明鉴,若二袁合流一处,关东局势便急转直下,岂是朝廷所愿见到的?以刘备之能,可堪重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