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士诺抓紧了棒子,但还是说:“谢谢你,哈札。我知道你是在称赞我,我会这么想的。”
船只起锚,哈札就走了,航向更大的船去。阿士诺看着引擎火光在夜色里咆哮,直到大船隐没在呷头的背后。然后她徒步走了好长一段路回营区,怀疑米斯拉究竟会不会注意到哈札和船都不见了。
“他这是打算送我回家。”哈宾脸色暗沉的走进达硌士的帐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达硌士正埋首于工作中,只是抬头去看他,一语不发。
“他说潘瑞冈那里吃紧,更需要我去。”年轻人仿佛在生闷气。
达硌士一面锁紧手上那件作品的螺丝,一面说。“他说的对啊。”
“他当然说的对。他什么都是对的,做一个护国者当然什么都要对,对吧?就是要对。”哈宾没好气的说。
达硌士站起来,浏览着他手工做出来的成品。“差不多了。你看怎么样?”
哈宾看着那个东西。七尺长,三尺宽和深,好像一个大货柜。表面平凡无饰,只不过全是用金属做成的,上面还有个又大又沉重的盖子。
“好像棺材哦。”年轻人说。
达硌士退后一步,再审视一次,笑了起来。“是啊,我想也是。应该算做得不错了。”
“这个要干嘛用啊?”哈宾把对父亲的不满抛到一边去了。
“我在……受米斯拉招待的时候,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就像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达硌士说时还一面甩着右手,似乎在甩掉旧伤的疼痛。“此后我就一直在想,到现在才做出这个成品。它的驱动装置跟以前的萼城护身符一样,功能和原理则是从阿士诺于在刚使用的棒子学来的。”
“嗯——哼,”哈宾,“然后咧?”
“它可以让人体保持在代谢停滞的状态——就像是熟睡一样;直到里面的动力石失效,或是盖子被人家打开为止。”达硌士看看哈宾,“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你父亲打败他弟弟之后会怎么做。他不可能杀他弟弟的,可是又不容许自己让他活着。这东西,”——达硌士拍拍它的上盖——“就给他第三种选择。”
哈宾微微一笑,笑得温暖。“达硌士叔叔,还没有人问过的问题,你就在发明答案了耶。你已经假定我们会打败米斯拉,而且还会活捉他啦?”
“我们当然会赢,”达硌士说,“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来半途而废的。”
“我有点怀疑哦。”哈宾说。
达硌士眨眨眼,“你觉得不一定?”
哈宾摇摇头。“不是我,而是跟爸爸谈过以后……”他又摇头,“他好像,呃,不是无力感,是很虚弱、很累的样子。”
“他该退休了,”达硌士说,“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我想他自己也想过,大概就快要走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这场仗总有打完的一天。”
“要是真有打完的那一天,”哈宾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想要留在这里,待在他身边。”
达硌士摇头。“妖精们已经抢了船,正准备朝沿海地区发动全面攻击。那里的驻防军队一定要有个指挥官去领导才行,你就是那个指挥官。”
哈宾没作声。
“你以前很想当作战指挥官的呀,”达硌士说,“领导统御的代价就是你要一直领导下去,不是想脱身就可以脱身的。”
哈宾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跟爸爸早就已经聊过了,对不对?”
达硌士耸耸肩,“他只是问我的意见,看看你的表现罢了。”
哈宾仰望着他的高个子叔叔。“你会不会照看他?我是说,我爸爸。他表现好的话。”
“我一定会的呀。”大学者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是,我是说这一仗打完之后。”年轻人说,“我从他那里出来的时候,他说的话让我有点担心。他说‘告诉你妈妈,叫她记着我努力想去做到的那个样子,而不是我过去的样子。’他恐怕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一仗了。”
哈宾看着地。“我会照看他的。我已经看了他好几年了。”达硌士说。
哈宾叹了一口气,“我也跟他说我错了。”
“错在想待在他身边?”达硌士问道。
哈宾摇摇头,“好久以前,他问过我对象牙塔联盟的研究有什么意见,就是有关魔法的。我跟他说我很存疑那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可是现在,看过妖精们和那个女王的能力之后他们完全不用机器耶,我也不确定了。我觉得自己要负点责任,因为我说服他相信魔法是不存在的。”
“要是克撒自己不相信,我想旁人也说不动的。”达硌士说。“你只要记着,世界上永远有你不懂的事情,所以你才要不断的学。”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爸爸的原因吗?”哈宾问道。
“或许吧,”达硌士说,“不过我从很多人身上学到很多事情。我猜我总是假定自己什么也不懂,所以更愿意听别人教我吧。”
哈宾听了达硌士的话,露出会心的一笑。他看着这位叔叔走到帐篷的另一端,东翻西找,好不容易找出一根短手杖。那根手杖差不多只有哈宾一截手臂那么长,前端还有个橘子般大小的球。“拿去,”他说,“给你饯行的礼物。”
哈宾盯着手杖看。“这是什么?”
“我前一阵子做的机器啦。它可以让机械生物的感应器失灵,挡住使用者的感应源。这一支只是试作的模型,所以对大一点的生物好像没有用,不过对生化增幅器之类的还满有效果。”
哈宾笑笑,“达硌士叔叔,你还想保护我啊?不要,你自己留着用吧,搞不好你比我更需要呢,反正我就要走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会走罗?”
哈宾二手一摊,故作投降貌。“那当然!”他笑了笑,“不过一旦以情大军的问题解决,我就会马上回来的。你信我吧。”
“我绝对信你,”达硌士说。“你毕竟是你父亲的儿子嘛。“
“当然罗,”哈宾的苦笑中仿佛若有一丝倦意,“不然我还会是谁呢?”
米斯拉没有质疑哈札不见人影,也没问起失踪的船只,甚至也没理会阿士诺。相对的,他把阵线一步步向内陆推进。任何不能马上送进工厂的的东西,就马上杀掉或烧掉,弄得原野上遍地都是尸坑。曾经是一片森林的亚格斯空间,现在只有凝重的硝烟。米斯拉的军队随着开路机器前进,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就在这时,米斯拉终于传唤阿士诺了。基克斯修士们就站在米斯拉的后方看着阿士诺走进,像等待狮子出猎的秃鹰。
“你跟这座岛上的原住民讲过话。”没等阿士诺行礼,米斯拉就开问。
阿士诺看着虎视眈眈的修士们,“当然。我已经设法让他们去攻击克撒,而不是跟我们作对。他们有一队教士——”
米斯拉毫不讲理的插嘴,仿佛她在那句“当然”之后就没有说话了似的。“你认为他们能打败我哥哥的军队吗?”
阿士诺看着米斯拉,但是他的眉影太深,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不,”她只说,“我不认为。”
“但是他们可以削弱他的兵力。”米斯拉说。
“对,”阿士诺回嘴,“那又怎么样?”
米斯拉猛然抬起头,阿士诺这时才看清,他的眼神仿佛熊熊烈火。“克撒的主力部队就在七天行军程的地方扎营。现在已经有一支妖精部队朝那里去了,大约再过二天就会到。如果妖精们先碰上我哥哥,他们就会削弱他的兵力,我们正好有机会一举消灭他们。你有什么想法?”
“克撒手里有很多机器,”阿士诺先说,看到米斯拉的眉头越皱越深,她又打住。“对,他的兵力会被削弱,不过原住民的正面攻击是不可能打败他的。”
“谢谢你,”米斯拉掉过头去,“你可以走了。”
“大人,”阿士诺说,“如果战争就要发生,我们应该拟定一份作战计划。”
“已经有人拟好了。”米斯拉说时,一旁的修士阴险的笑了笑。“我们会把兵力集中,跟在妖精的后面,等他们攻击之后才行动。你可以走了。”
阿士诺瞪着基克斯修士,然后向米斯拉一鞠躬,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离开。
当晚,基克斯兄弟会的人举行了一个庆祝会。他们升起营火,高声的唱颂着。阿士诺想找机会接近米斯拉,想想后又作罢。基克斯人一定早已派人跟在族长身边,监视着一切动静了。
她坐在地上,抱着那个还装着葛格斯同兆的旧包包。这场战争好像没有她上场的余地了,打完之后也不会有。她凝视黑暗中的夜色,若有所思地听着基克斯修士的欢声。
红发的阿士诺会有一席之地的,不管米斯拉想不想要。她从包包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和一支笔,开始写信给一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