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阿基夫考古学家摘下他的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到处都是来自沙漠的沙石,尤其是从内陆荒地来的;这阵东风冷得几乎教人僵硬,挟带来的沙石无孔不入。不过林风眠却很喜欢这阵风,否则挖掘现场的热气恐怕要烘死人。
这位上了年纪的学者坐在一张豪华的桌子旁。这张桌子大得奇特,四条腿又厚重又畸形,桌面更是层层加工,表面还覆盖了一层彩漆;桌子是一个阿基夫贵族家送的厚礼,以感谢林风眠把他们家族中一支遗失了的族系给重新找回来,不过现在被摆在脚下这片裸露的矿脉上,看来却非常可笑。
林风眠把这片地盘称做自己的基地,用一片大大的灰色防水布盖住,桌子就摆在里面方便他工作。
像这样一份贵重的礼物,林风眠只能凭想象猜测,光是运送这份礼物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运费?
可惜的是,沙漠已经将它折腾得失去原貌;手工打磨的光面早就被风沙吹磨殆尽,木质的部分在冷热极端的温差下已经爆裂,彩漆也早已斑驳。住在沙漠里的阿基夫人,是没有资格用好家具来装点环境的。
不过至少这桌子还是个平面,林风眠就很满意了。
桌上随意丢满了许多纸卷,有的半塞进盒子里。还有调查测量过的地图,也只用烂金属草草压着,以免这些早已破损的资料又被大风吹走。林风眠的面前就是一块特别大的金属块,总是对他散发着蓝光和谜讯。
这块金属看起来很像个粗略的颅骨,有张蝙蝠似的脸,眼睛的部分则是一对冰冷、慑人的彩色水晶。
这块谜样的蓝色金属并不硬,它的延展性跟钢一样好,可是不管你怎么板动它,扭曲成什么形状,它就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颅骨的下缘环绕着一圈索蓝象形文字,林风眠只能大略译为苏其。
对林风眠来说,不管那是不是这块金属的名字,之前拥有它或创造它的人都是个秘密。
这个颅骨的下颚略低,而且向前突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下巴前端还伸出一排利牙。颅骨的头顶则被削平,露出一堆蓝色的金属线,中间是一颗大大的宝石,看起来就像块旧玻璃,在年岁的摧残下痕迹斑斑,也因长年的撞击磨得极旧。
林风眠叹了一口气。
就算他的挖掘工程能找到这件索蓝工艺品的其它部分,恐怕也不能再启动这东西了;机件损坏得太严重,宝石也早已经耗尽能源。他们只找到几把完整的小石头,用在索蓝其它的设备上倒还可以,所以几块较大的宝石都被送回阿基夫去研究了,以期能找出它的动力来源和替代的可能性。
他的桌角静静的出现一个黑影,林风眠很快的跳起来;他看得太专心了,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他。他抬头看着罗兰那张黝黑的脸庞,怀疑这个小女孩到底站在那儿多久了?
罗兰是个贵族人家的女儿,也是林风眠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在他那么多的学生之中,能得到这个评语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早些年,林风眠在工作方面曾经接受过许多潘瑞冈王室或贵族的赞助,相对的,这些王公贵族们便把他们顽劣又叛逆的子女送到沙漠来,加入他疯狂的考古挖掘行动,帮着找索蓝古物。
说真的,林风眠心想,这些来参加夏令营的年轻人实在没什么料,只是些典型的年轻人,他们之所以被父母送来,只是为了父母亲图个清静罢了。历年来,这些年轻男女只要到了采挖现场,他们对古物的兴趣就变得很多样化了,热度从最小到零。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很高兴,不只是能离开潘瑞冈那待腻了的温室和香闺、虚伪的阴谋,更重要的是,还能离开他们的父母。林风眠尽量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引导他们,不过只是基于责任。他指派一些人去监督法拉吉的挖掘工人,另一些则帮着整理和分类出土的古物,还有一些则充当警卫,操作散弹投石器炸平了营地,却也阻挡了来捣蛋的沙漠强盗和腐食动物。这些年轻人来到荒漠,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带着一箩筐的故事和风霜飞回都市,去唬他们的朋友和家长。
只有少数几个,像罗兰这样有点智慧、聪明,有点头脑的年轻人,还会再回到这里。罗兰已经是第三年来了。林风眠知道他也总有一天会跟其他女孩儿一样,把舞会的气氛和餐点看得比这些古物和挖掘工程来得重要。话虽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在今年又见到罗兰,让他在自己身边帮着整理东西、分类和协助沟通。
林风眠眨了眨眼睛,把眼镜推上鼻梁,对着他的爱徒挤挤眉头。
罗兰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除非人家问他话;林风眠一直很想打破他这个习惯。
等了好一会儿,罗兰才温温地说,“阿基夫来的篷车已经到了。”
林风眠点点头。他们整个早上都在巴望着那一阵来自东方的车尘,后来林风眠才放弃,他觉得布里的篷车应该会过了下午才来;这位老车夫一定又在半路上遇到什么珍禽异兽,或是他自己的老原牛把他撂倒了。罗兰其实只是想请林风眠过去一趟,好在这个老商人的篷车通过石门的时候,不致于大发雷霆,抱怨整个营地怎么没半个人来迎接他。
要是布里又发脾气,倒霉的还是这群年轻学生。
罗兰运站在原地,林风眠便点点头。“我会尽快下去的。要是布里不高兴,就随他去闹吧。”罗兰的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随即很快的点点头,一溜烟跑掉了。林风眠又叹了一口气,再过个二三年,罗兰就敢对这些贩子颐指气使了,不过现在的他还没那个气势,所以也只能像其他的学生一样,屈服在布里的暴躁脾气之下。
林风眠看着罗兰离开的模样;罗兰披上一件女学生们穿的奶油色工作袍,已经留起一头首都正流行的长发了。
罗兰的长发又黑又浓密,更让他在同侪之中显得格外具异国风情。“带点沙漠的味道”本来是阿基夫贵族之间的一句口头禅,不过感觉更像是在讽刺那些贵族与沙漠蛮族的混血儿。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罗兰才一再地回到这个夏令营——反正绝不可能是家庭的压力。林风眠上一次造访潘瑞冈的时候,罗兰的妈妈就很严正的说了,他希望罗兰不要再对这些灰啊土啊的东西感兴趣,像个掘松露的猪一样绕着树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