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拉。伟大的志业很快就会进行。”路西法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含糊不清。
牠的话里几乎带有些许的嘶嘶或嗡嗡声响。
一开始,路西法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但现在弗罗拉注意到异常之处。
路西法长矛的金属矛尖变得扭曲。即便是在弗罗拉注视的当下那个金属看似仍在流动着。
牠想着路西法到底是将哪种能量通连到长矛上。
更令人不安的是路西法的眼睛。通常是纯白色,现在牠的虹膜上却有着奇怪的黑色闪光,短暂地吞噬着光芒的模糊块。
这三位天使与路西法有着久远又复杂的关系。
姬瑟拉、布鲁娜,以及弗罗拉并不是真正的姊妹,不像用这个字所形容的人类。
但牠们却来自相同的精华,同一个黎明时刻,而且很久以前牠们就开始并肩对抗这个世界的惊骇之物。
就在路西法出现以前,一千年前,有四位姊妹,其中一位是天使中最年长也最为强大的。
布鲁娜。姬瑟拉。弗罗拉。还有牠们不再提起名字的那位。
起先牠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路西法。
牠是个天使,牠们的一员,但也不算。
牠们能够感觉到其他天使,却感觉不到牠。牠既冰冷、模糊,又内敛。
弗罗拉知道许多人类对牠和牠的同族也有同样的感觉——对天使来说,有许多原因使牠们很难与凡人建立亲近的关系。但在彼此之间,经常拥有共享目的的喜乐,只有天使才能够与牠的同族一起体会这份喜乐的连接。
路西法并没有与其他天使共享连接。
但牠的力量却不可否认。
实际上,势不可挡。
姊妹们从未见过一个天使拥有像路西法这样的力量与自信。而在牠们早期互动的每一步,路西法的自信相当令人陶醉。看似牠总是确信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计划。
人类并不是唯一一种需要信仰神的生物。
然后路西法开始攻击牠们的姊妹。
确实牠们那位任性的姊妹出现了不寻常的行为并结交了不受欢迎的盟友。
有时牠会和吸血鬼与女巫们来往,甚至是恶魔与魔鬼。如果我们想击败我们的敌人,我们就必须了解我们的敌人,牠会这么说。牠经常不受到其他天使们的信任与喜欢,有时甚至连牠的三个姊妹们也是如此。
但牠们四人之间有着深刻的连接,虽然牠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牠仍然是牠们的姊妹。直到这个姊妹与一位恶魔领主形成联盟,那是个受到牠们众人谴责的行径。
路西法宣称牠为异端,成为路西法与所有天使们立誓击败的怪物的共犯。其他三位姊妹认同路西法,但却未加入路西法讨伐牠们那位黑暗姊妹的行列。
路西法不需要牠们的帮助。一千年前,路西法独自一人摧毁了牠们的姊妹和牠整个飞行小队,而且牠们也禁止人们提及牠的名字。或许现在路西法是来了结牠的。
“伟大的志业?我对它很不熟悉。请指点我吧。”弗罗拉放慢讲话的速度,以及牠的呼吸。
牠在平静的时候最具有战力。
牠完全看不到布鲁娜和姬瑟拉,但牠能够感觉到牠们就在牠身后。
空气变得既陈腐又沉重,从某处发散出了腐烂的气味,连逐渐逼近的风暴那浓烈刺鼻的气味也无法将其遮蔽。
“长久以来真相一直在我们面前,但我们竟如此盲目,弗罗拉,”路西法说道,牠的话几乎与那奇怪的含胡声一起滑行着。
“我们打击怪物。吸血鬼、狼人、僵尸和女巫与死灵术士和魔鬼。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进行破坏。他们掠夺又吞噬。他们对这片土地施行暴力,而且唯一的意图就是散播混乱。”
路西法停了下来,注视着弗罗拉,牠的眼睛再次闪现成一片漆黑,弗罗拉觉得整个房间正在萎缩,渐渐地将牠包围。
“我们因他们的罪行而进行惩罚与杀戮。但人类的罪行也相同。”接着路西法露出笑容,弗罗拉才意识到自从认识路西法的一千年以来,牠从未见过牠的笑容。
那并不是一张美丽的笑容。
它完全与牠其余的脸部、牠的眼睛不相干。仿佛某些不由自主的反应在没有经历到任何幸福或喜乐的情况下使牠的嘴角上扬。
路西法在继续说话的同时提高了音量,而且牠的话变得更为强调、清楚,含糊不清的情况也消失了。
“他们进行污秽的繁殖,制造新的奴仆来破坏森林,污染水源,在他们彼此之间说谎、欺骗与谋杀。
他们做过什么有价值的事吗?
他们成就过什么伟大的事吗?
我们能够杀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所谓的“怪物”,每一个吸血鬼与狼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会有和平了吗?就会有永恒的光明了吗?”
路西法在弗罗拉的脸上看见困惑,还有嫌恶。牠大笑着,几乎变成咳笑的刺耳笑声。“你知道答案,弗罗拉。你知道真相。”
弗罗拉确实知道真相。人类容易做出可怕的行为,出于蓄意邪恶与无心疏忽的行为,两者都相当可怕。
他们确实会说谎,并且欺骗,以及谋杀。
但他们也会做出美妙的事。
他们会爱人与建造。
他们牺牲与服侍。
他们自由地行善或为恶,创建秩序或散布混乱,而那份自由使每一件善行弥足珍贵,是一颗在黑夜里闪耀的钻石。
此外,没有一样是至关重要的。无论路西法的论点有多动听或有趣,背叛人类并不是天使该做的事。
就好像路西法在争论着太阳应该自西边升起,或是潮汐不应再涨退。
弗罗拉没有响应。
牠不认为有响应的必要。路西法无意把这视为一段对话。
在牠的沉默之下,路西法继续说道。“我了解,弗罗拉。这些都是残酷的真相,难以理解。布鲁娜和姬瑟拉也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但牠们终究还是看见了光明。”
一提到牠们的名字,牠的两位姊妹说话了。“现在我们相信…”其中一位说道。
“姊妹。伟大的志业将要开始,”另一位说道。
当牠看不见牠们的脸时,弗罗拉明白牠再也无法分辨声音来自于谁。
“我们会回来的。很快,”路西法说道。
“我们将需要你的帮助。不洁者必须被清除,被惩罚。我们将替真正的光明开道。为了我们与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创造并维持和平的人。想像一下吧,弗罗拉。不再有暴力,不再有战争,不再有黑暗。”
“永恒不灭的光明,”牠身后的一道声音说着,尽管牠认不出是哪位天使说的。
或者牠们两个都同时这么说。
路西法飞到空中并用牠的长矛指着石制屋顶。
一股能量从长矛涌出,而那个屋顶……消失了。
被路西法的力量彻底毁灭。
只有细微的粉尘飘落下方的地面,将天使们覆盖在烟尘中。
“很快,”路西法说道,然后飞进暗灰色的天空里。
“很快,”姬瑟拉与布鲁娜在牠身后说着,接着也飞到空中。
弗罗拉站在牠毁坏的日光室中,看着在灰色天空之间跳舞的闪电,尽管还是没有降雨。
牠的眼泪滑落,溅洒在布满灰尘的石地板上。
牠想起了牠那黑暗的姊妹,死了一千年,并想着为何自己当时没有替牠战斗,甚至连尝试也没有。
风暴即将来临。
弗罗拉思考着牠中队里的天使们,估计牠们是否有任何一位已投奔路西法的阵营。
牠考察着或许能够帮助牠对抗路西法的人类。
太少了,实在太少。
但弗罗拉知道这并不重要,就算没有人加入牠的阵营。
风暴已到来。
这次我将会战斗。
“梅里!梅里!”凯西的声音回荡在逐渐增长的暮色中。
那个孩子在哪里?
凯西盯着门廊下方并仔细检查着灌木丛。
其他大部分的村民都不理会牠。
他没有再次跑开,牠对自己说着,希望如果牠有足够的自信这么说,那么它就会成真。
凯西努力试着不去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当时他曾跑离开家过。
路西法也曾出现救了牠的孩子。
大部分的村民都不相信牠。
牠和梅里从来就没有轻易地被这个村落所接受,在汉萨死后更不可能。
在他死后,牠就只是个拉贡森林的奇怪外来者,带着一个太像他母亲的孩子。
而当牠在那个晚上回到村落时,紧抓着牠的孩子并胡乱地谈论著路西法的出现……
好吧,牠可能也不相信自己。
但路西法来过,救了牠的孩子,牠唯一的孩子。
梅里在新月之下出生,而且一直都是个特别的小孩,精力充沛又无拘无束。
村民认为梅里像牠是对的。
他看起来像他的父亲,如此的相似度使凯西同时感到极大的喜乐与极大的痛苦,但在精神上他就像他的母亲,焦躁不安,渴望探索。
牠没告诉村民的是那个晚上牠对梅里有多生气。
当然牠一直很担心他,因他而狂乱。
害怕失去他而产生的惊慌激发牠向路西法祈祷,一个如此强大的祈祷也使路西法做出回应。
当路西法将他带回到牠怀中时,牠只感受到宽慰,一股极大的喜悦使牠流下了欣喜的泪水。直到变化开始支配牠。牠无法形容,也无法解释。
在一瞬间所有的爱与关怀都离牠而去,消逝在逐渐增长的黑暗里,而且愤怒完全填满了牠,一道击中牠心灵的闪电。
不只是愤怒,而是一种激烈的愤恨与轻蔑,是牠未曾对梅里产生过的情绪。
更糟的是,牠已在路西法面前展现出那些感受。救了梅里的路西法。
救了牠的路西法。但在路西法从那片漆黑的牧地上离开他们之后,愤怒也随之而去。
而且它从未再回来过,最终凯西在乎的一切便是牠找回了牠的孩子,牠那美妙的喜乐。现在我只需要再次找到他。
路西法看着那只凡间生物的残骸被风刮走,灰烬在空中四散旋绕了一会儿后才落到地面。混乱转变为秩序。
腐败转变为纯净。逐渐增长的和平。
天空正在向牠低语着。
河流、森林、草地、月亮。
全都在低语着光荣的真相。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聆听骗子的低语声,而且世界已受了不少苦。
现在牠正在聆听真相。牠知道这是真相,因为每一声呢喃都说着同样的东西,与牠数百年来所听见的混乱、冲突的祈祷相去甚远。
为何我没发现这些凡间生物们有多么不一致呢?
他们总是改变自己的话。
现在,不重要了。
牠现在理解了。牠看着月亮,而月亮正低语着美丽的话语。
一切都将燃烧。
一切都将流血。
路西法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一首将喜乐充斥于牠头脑里的抚慰歌曲。
一切都将燃烧。
一切都将流血。
随着牠的天使们在燃烧的村落中持续进行伟大的志业,牠开始放声大笑并展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