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 二十六日。
这一日的早上不用上早朝,拓跋勰本不需要起得很早的,但却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平日上早朝时起来的那个时间点后, 他便在内殿外的刘德才的低声提醒下,赶紧地自床上起来了。
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后, 拓跋勰连朝食都没顾得上用,便匆匆地离开了关雎宫,去了未央宫。
他赶到那里时, 他昨夜吩咐下去让人去大慈悲寺请的主持——何主持已经一大早便赶到了未央宫,还让他座下的弟子们,把他们自大慈悲寺带了出来的东西, 在拓跋勰让人特意腾了出来, 供他们使用的东偏殿中到处陈设了一番,布置好了做祈福的道场……
迈步进了东偏殿后, 拓跋勰缓缓地走到在道场中央站着的何主持面前:“给皇后和皇嗣祈福一事, 便有劳何主持了。”
玉蔻的产期已经过了两日, 虽然郑神医,已及侍医署里面的侍医们都说玉蔻的这种情形,是在正常情况之内的,但拓跋勰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提着颗心等了两日,玉蔻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是没有动静后,拓跋勰实在无法再什么也不做地等下去, 便让人去请了京兆郡有名的大慈悲寺的主持过来,想让人家为玉蔻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做一场祈福道场。
让诸仙神圣,保佑她和孩子平平安安的。
“陛下客气了,贫僧不过略尽自己的一份薄力罢了。”
拓跋勰点了点头后,问何主持:“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做的吗?”
“陛下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去那边的蒲团上跪坐着,边敲木鱼,边为皇后娘娘和皇子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说着,何主持往后半侧过身,抬手一指自己在身后不远处布置好了的桌案前的地上,放置着的诸多蒲团中的一个。
皇子?
拓跋勰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何主持是位得道高僧,他说的话,应该是不会有错的,那么,赖在玉蔻的肚子里面不肯出来的小崽子,应该就是个儿子了。
既然是儿子,拓跋勰也就不再顾忌了,立时便在心里默默地把小崽子骂了一顿:
个小混球,到了日子还不出来,赖在你母后的肚子里面想干什么?
拓跋勰垂下眼帘,在心里暗暗地骂儿子时,他对面,何主持往右偏过头,对自己的大弟子低声吩咐了一句后,那位大弟子立时往后转过身去,按照何主持的吩咐拿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过来。
“皇子不出世,非他不愿,是时不至尔,陛下还是不要怪他了。”拓跋勰明明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于,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他对面的何主持,不知道怎地生就了一双可以洞悉人心的利目,一语道破了拓跋勰的心中所想后,何主持一抬右手,把手中自大弟子那儿接了过来的经书,递向拓跋勰。
拓跋勰回过神来。
立时便皱了皱眉,时不至?是还未到那小崽子出生的时候的意思?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那小崽子适合出生的日子?
两日三日地推后也就罢了,若是时日长了,他能等得起,玉蔻的身体,耗不起啊。
抬手忧心忡忡地接过经书后,拓跋勰没有立即走去蒲团那儿,而是看着对面的何主持,请求道:“主持能不能向朕稍微透露一下,朕那嫡长子到底何时能够出生?”
“不会太久的,陛下放心便是!”
何主持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听得拓跋勰不太满意,然而,人家说完了后,便对着他一行合十礼,转身走开了,显然,是不想多说的意思。
拓跋勰只好把心里还想再问的念头按下去,捧着经书步去之前何主持指过的那个蒲团处,跪坐下去后,垂下脑袋,照着左手上翻开了的经书上念了起来: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男人的声音无波无澜,十分平静,甚至于冷静地在念着经文,但和“笃笃笃……”的木鱼声配合到一起后,竟十分的合衬。
男人身后不远处,何主持听见了他念经文的声音后,还往后掉过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
不知道是何主持等人为玉蔻和孩子做的祈福道场起了作用,还是快到了何主持说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了,拓跋勰跪坐在道场中的某个蒲团上,垂首全神贯注地念了约有小半个上午的经书后,刘德才忽然间挨到他的身旁后,一脸喜色地向他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发动了!”
什么?
拓跋勰又惊又喜,腾地便自蒲团上站起了身子。
往后掉转过身后,拓跋勰正欲迈开步子离开东偏殿,赶往关雎宫时,他忽地想到什么,连忙回转过身来,对着身前的桌案上,不知道是大慈悲寺的哪个弟子们放着的一尊含笑拈花白玉佛像,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佛祖!”
虔诚的一礼行罢,拓跋勰直起身来,不再留恋,往后转过身子后便匆匆离去。
一刻钟后。
等不及让人去准备龙辇,脚底下用上了轻功,一路飞奔去了关雎宫后,拓跋勰大步流星地走到关雎宫西殿、他之前让人为玉蔻准备了出来的产室门口后,正想推门而入时,忽然间被人抬起一只胳膊拦住了。
拓跋勰扭头望向伸胳膊的人。
胳膊的主人郑神医,仿佛完全没有看见拓跋勰琥珀色的眸子中的厉色一般,一派淡然道:“陛下,你去了里面也帮不上皇后娘娘什么,反而,因为你的进去,会让为皇后娘娘接生的产婆们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这人啊,在心弦紧绷之下,最是容易出错的了,所以,为了皇后娘娘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好,这里面,你还是别进去了吧。”
类似的话,不想让拓拔勰看见自己生产时的狼狈模样的玉蔻,之前也曾跟拓跋勰说过。
他当时,还在玉蔻的缠磨下,答应了她。
可刚刚,听见产室里面传了出来的,她那一声声痛苦的shen吟声,他的脑海中,便顿时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想着赶紧去到玉蔻的身边……
“那麻烦神医进去,去产室的外间侯着吧。”深深地看了面前紧闭着的产室一眼后,拓跋勰强忍下想闯进去的冲动,侧眸对郑神医道。
玉蔻产子可是大事儿,拓跋勰十分的上心,早一个月时,便向郑神医提出以封阿远为安国公为条件,交换其在玉蔻生产之时在一旁陪产,必要时,再进去为玉蔻诊治。
不过,当时他提的条件却被郑神医拒绝了,说是不用什么交换的条件,他到时自会过来帮忙。
毕竟,玉蔻是阿远的阿母,郑神医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多照顾着玉蔻一些……
郑神医目露意外。
虽然拓跋勰方才提的那件事儿,他之前便已经答应过拓跋勰了,但是,他可万万没有想到过,拓跋勰会同意让自己现在便进产室。
就算只是产室的外间,但意义,却很不一样。
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的郑神医,此时此刻,那颗早已渐渐地坚硬了的心,忽然间有点儿感动。
他难得地干脆了一回,“哎!”地应了一声后,抬手推开了面前的雕花木门,迈步而入。
当郑神医的身影没入了拓跋勰面前的雕花大门时,忽然间,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抬起牵住了拓跋勰的左手。
拓拔勰察觉到不对劲儿,立时低下头,往左边望去。
阿远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蛋儿,微皱着小眉毛问拓跋勰:“阿翁,阿母生弟弟妹妹还要多久啊?阿远等得好担心。”
“不会多久的,”拓跋勰微笑着回,“阿翁和你一起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嗯。”
……
玉蔻的这一胎生的还挺顺利的。
拓跋勰和陆远在产室外面等了刚一个多时辰后,产室里面,便传出了新生儿降临到这个世界时,哭出的嘹亮的声音:“哇——哇——哇……”
生了!
玉蔻生了!
拓跋勰脸上隐隐的担忧之色顿时一扫而空,他低下头,跟阿远匆匆地交代了一句“阿翁先进去看看你阿母和弟弟”后,松开牵着阿远的右手,连忙推开了面前的木门,迈步而入。
着急的,竟是完全等不及里面的人收拾好一切后,再把孩子抱出去给他看。
在产室外间候着的郑神医,看见拓跋勰大步而入后,也知道他能按捺到这时,已是极限了,便没有不识趣地再挡拓跋勰,任其匆匆走过外间后,掀开隔断内间与外间的,悬挂着的明黄色的绸布帘子,入了内间。
一股浓烈的鲜血味儿扑鼻而来。
拓跋勰皱了皱眉,没有去看被关嬷嬷们抱去了一旁的大木盆中,用干净的温水清洗着的小皇子,男人径直地朝着内间中玉蔻正躺着的那张大床而去。
她肯定是累得狠了,露在被子外面的娇小脸庞儿上,泌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鬓边的乌发上,也微微濡湿了。
面上,疲倦之色也是十分地明显。
不过,却强撑着清醒,侧头望向床外,遥遥看着被关嬷嬷她们抱去了一边清洗着的孩子。
“累了就闭眼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和孩子。”拓跋勰看得心疼极了。大步走了过去后,男人怕挡到她的视线,都没在床边沿坐下,而是屈膝蹲在床头,抬手温柔地帮她把一缕散到了粉颊旁的青丝,撩到耳后后,男人看着玉蔻温柔道。
“我想看一眼孩子了再睡。”
听着玉蔻有气无力的声音,拓跋勰更是心疼,舍不得反驳玉蔻,男人便一侧眸,凌厉地看了一旁给孩子清洗着的关嬷嬷等人:“手脚都快些,洗好了小皇子后,把他抱过来给皇后娘娘看。”
“不行!”关嬷嬷等人还没来得及应下,玉蔻便出声反驳了拓跋勰的话,“我不急,你们也别急,孩子肌肤嫩,别急急忙忙地弄疼他了。”
拓跋勰:“……”
下意识地反对完后,玉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儿没顾忌男人的面子,面上顿时浮起懊恼。
男人瞧见,轻声儿问她:“怎么了?”
“陛下,你给我们的孩子想好了名字了么?”玉蔻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把方才的事就此揭过算了,摇了摇头后,说起别的事情。
“想好了。”
玉蔻的脸上浮起期待之色:“是什么?”
“方才我在外面等你生产的时候,收到一个边疆传来的消息,说是——”正要说出秦柏川的名字时,拓跋勰连忙急急地顿住了嘴,在玉蔻期待转疑惑的目光中再次开口时,却是把秦柏川的名字直接略过了,“说是前些日子我们的人突袭匈奴那边后,抓住了匈奴人其中两个部落的单于!”
其中一个单于,便是如意要的耶律洮。
虽然有些不明白那些匈奴单于被抓,与孩子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但不论怎么样,那对他们大汉都是好事,玉蔻忙向拓拔勰道喜:“恭喜陛下!”
恰在这时,关嬷嬷抱着清洗好了,又用大红色的襁褓包好了的小皇子走了过来,把孩子往拓跋勰的面前递:
“陛下,这是殿下为你生下的小皇子。”
拓跋勰此前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看见被人送到了自己眼前的奶娃娃,呆了一下后,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探出双手去接了过来。
“玉蔻你看,我们的孩子真好看!”把孩子送到玉蔻的眼前后,男人高高地扬着嘴角,把自己的娃儿一顿猛夸,“这皮肤,真白!像你!”
“这眼睛,真大!也像你!”
“这鼻子,好挺,这一点像我!”
……
玉蔻:“……”这么一个因为刚出生,脸上红彤彤的,小脸还有些皱,眼睛闭着的孩子,陛下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孩子皮肤白,眼睛大,鼻子挺的?
“你刚刚不是问我我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儿吗?我想好了,就叫拓跋昭!”
“他一出生,我大汉的勇士们便拿下了匈奴人的其中两个部落的单于,实乃祥兆,我为他取名为昭,日后,他必定能够昭兴我大汉,扬我国威于四海!”
陛下这,这是定了孩子为下一任的帝王的意思吧?
虽然,陛下只有自己一个女人,日后,下一任的帝王,不出意外就是自己生的孩子了,但是,此时此刻听见男人亲口说出此事,还是,让玉蔻的心中大为震撼。
她瞬间把目光自孩子的身上移了开,望向床旁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动,最后,她微微咧开嘴角,对着拓跋勰笑了笑。
而内室中的关嬷嬷们,在拓跋勰说完话后,顿时一齐跪了下去:“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麟儿!”
“哈哈哈,统统有赏!”
除了和玉蔻私底下处着时,其他的时候情绪都极少外露的男人,此时的声音中,那种愉悦却是表露得十分明显。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