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进了“拓跋勰”的尸身,停灵着的承乾宫主殿中后,赵绍元缓步走到跪在宽大的红酸木棺材旁边,哭了不知道多久的刘德才身侧后,蹲下.身去,在刘德才的耳畔轻轻地说:“先别哭了刘公公,咱们借个地儿说说话吧,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他给大王哭灵重要?
刘德才心里不以为意,不过不论是看在赵绍元的身份上,还是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赵绍元这样小小的请求,他都无法置之不理。
只得站起身来,跟在赵绍元的身后,走出承乾宫的主殿后,进了西偏殿。
在宫女太监们都被赵绍元屏退而出,殿内只剩下自己与赵绍元后,刘德才看向赵绍元:“现在赵侍卫可以跟咱家说说,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
赵绍元没有立即回答,抬起左臂,右手探进左边蓝灰色的衣袖,自袖袋中摸出一个长条形的竹筒后,递给刘德才:
“刘公公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吧。”
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刘德才在心里暗暗地嘀咕了一句,抬手接过竹筒。
把竹筒一端的盖子揭开,倒出里面卷着的一张纸条儿后,刘德才微一抬眸,看了一眼赵绍元后,才低下头去,展开纸条儿,看了过去:
代王令
美人赵氏,诞锺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
自远修明,内湛淑问[1]
孤甚悦之,着即晋为夫人。
摊了开来的宣纸上,字数并不多,可宣纸的右下方盖着的印章,却看得刘德才捧着宣纸的双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倏地抬起头,目光又震惊,又含着隐隐的期待地看着赵绍元:“赵侍卫,你老实跟咱家说,大王他——是不是还活着?”
若大王已死,他就是把赵美人晋封为了王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毕竟,失去了他的代国,会被陛下收回。
王国都没有了,王后还能算是王后吗?
以他对大王的了解,大王他,可不是个会做这种蠢事的人。
却还是写下了这纸教令,刘德才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大王他,根本就没有死亡!
赵绍元点了点头。
“真——”虽然赵绍元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可刘德才却看得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原本因得知了拓跋勰的死讯后,而一直灰败到今日的皱纹颇多的脸庞上,也精神奕奕了起来。
赵绍元举起右手,食指伸到嘴边后,轻轻地呼出一声:“嘘!”
话才说了一半的刘德才,瞬间噤了声儿。
“有劳刘公公跑一趟甘露宫了!”探出右手,轻轻地在刘德才拿着宣纸的左手上拍了拍后,赵绍元道。
.
刘德才拿了拓跋勰的教令,紧赶慢赶地往甘露宫赶着时,已经有人,比他先一步赶去了甘露宫。
那就是跟在关嬷嬷和罗天睿身后,追去了甘露宫的程灵芸。
她毕竟是个美人,虽然甘露宫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们都不喜欢她,但是,人家上门了,也不太敢拦,只能由着她一路跟着关嬷嬷等人,一直跟到了玉蔻所在的主殿。
关嬷嬷等人皆在隔断内殿与外殿的、新换上的素蓝色的玉石帘子前停下来后,程灵芸自持身份,也不等人进去向里面的玉蔻先禀报一声儿,便十分没有礼貌地一掀帘子,迈步进了内殿。
在窗下的小榻上闭目小憩着的玉蔻,闻声睁开双眼诧异地望了过去时,不及询问,程灵芸便眼眸一瞪,率先质起问玉蔻来:“赵婳你凭什么让人抓走我的宫女?”
说来也是巧了,之前,刚好就是程灵芸的宫女彩霞,暗搓搓地怂恿程灵芸来甘露宫为难陆远的。
而现在,玉蔻让人将那个宫女抓来欲惩罚,其实,也很合理。
不过,有的人就是这样,我可以欺负你,但你不能还回来。
就是不还到她自己的身上,还到她的宫女身上,也不行!
这种人,真的就,很欠收拾了。
“她谗言惑主,教唆程美人来我的宫里,无故为难我的人,何其胆大?”玉蔻丝毫也没有被程灵芸的发难惹得恼了,缓缓地坐起身来后,她看着程灵芸,淡淡地说,
“美人念她多年相伴,不忍罚她,却不知这般只会助长了她这刁奴的气焰。”
“还是让我来帮美人调.教、调.教她吧!”
玉蔻的理由虽然找的不错,可程灵芸又不傻,怎么可能觉不出玉蔻此言,不过是她为了帮那个小崽子出头,而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冷哼了一声后,当即便不客气地拆穿了玉蔻:“你少在那里花言巧语!”说着,程灵芸微仰了仰下巴,语气傲然地接着道,“我告诉你赵婳,我再也不是低你许多的家人子了!今日你是美人,我也是美人,你无权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让人乱动我的宫女!”
美人。
呵,你程灵芸和别的男人私tong,这大王的美人,你当着也不觉得亏心!
“若我硬是要动呢?”玉蔻满心鄙夷,不过,却顾忌着拓跋勰的大事,没有表露出丝毫,目光在程灵芸的肚子那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后,她慢慢悠悠地问。
“那我就也对你甘露宫里的小崽子不客气!”
玉蔻的桃花眼里面,黑溜溜的眸子中,眸色瞬间一寒。
她嫣红的唇瓣微翕,正准备说话时,外殿中,忽然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刘公公那有些尖的嗓音:“大王有令,赵美人出来接令吧!”
玉蔻微愕。
大王不是说,他暂时不露面儿,继续假死么?
这又写了令让人给她传,不是暴露了嘛?
如果玉蔻只是微微有些愕然的话,站在她的不远处的程灵芸,就是惊骇了。
她,她可是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的,如果大王没有死——
程灵芸呼吸一窒,连忙止住思绪,不敢再往下继续想下去。
可是,终究是做过了亏心的事儿,她的脸色不受控制地苍白了起来,素雅的荼白色的上襦里面,后背上很快便爬满了一后背的大汗,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的一般。
“大王明明已经去世,怎么可能还下的有教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程灵芸勉强镇定下来,她倏地往后转过身去,大步走到玉石帘子边后,抬手一掀帘子,迈步而出时,她沉着小脸看着刘德才厉声喝问。
虽然程灵芸已经尽力维持住镇定了,可以刘德才在宫里活了几十年的时光,练就出的一双毒辣的眼睛,岂能发现不了程灵芸现在的不对劲儿?
而且,就是不提刘德才的目光毒辣,只是用常理想想,身为大王的妃嫔,程灵芸得知大王有令后,第一反应,不是应该以为大王还活着,而高兴吗?
却这般,色厉,眼底,却藏着心虚。
实在不正常。
刘德才在心里暗暗地留了个心眼儿,倒也没有就此拆穿程灵芸,只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程美人有所不知,这道教令,是大王之前离宫前下达的,只是当时,大王没有让老奴立即来甘露宫向赵美人宣令,而是吩咐老奴等到今日,再过来向赵美人宣令而已。”
原来是这样。
程灵芸的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话时,玉蔻也已下了榻,由小月扶着跟在程灵芸的身后,慢慢地踱步出了内殿。
向程灵芸解释罢,刘德才转眸望向玉蔻。
玉蔻得到示意,连忙弯身跪了下去。
“大王有令,美人赵氏,诞锺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孤甚悦之,着即晋为夫人。”双手把右手中握着的,特意以黄帛裹在外面的宣纸缓缓地展开后,刘德才垂眸看向宣纸上的内容,慢慢地念了起来。
那日在驿站,玉蔻揭露了大王的伪装后,大王在称呼她时,便是用的“夫人”了,可是,玉蔻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这么快,就会为她晋封。
毕竟,他现在所处的情况,实在挺特殊的!
她可以理解他的。
并不着急呢。
可他,还是宁可找理由,也要一回宫,便兑现他曾经向她许下的承诺。
这人,怎么能这么好。
玉蔻心中又是高兴,又有一股想哭的泪意,喉咙处,都有些发涩起来。
从程灵芸的角度看过去,便是——
抬起头来的玉蔻眼底红着,面色“哀伤”地伸手接过刘德才微躬着腰,递给她的教令:“谢大王!”
见她如此,听见大王晋封了玉蔻为夫人的程灵芸,心中如星星之火般燎原了起来的忌妒,这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赵婳她神气个什么,大王已经死了,就是晋封她为夫人又如何?
等到后面她生下了儿子,这代国的王换了人当后,看她怎么治她!
“夫人身子不虞,快快起来后,回内殿歇息吧。”等到玉蔻接过教令后,刘德才并没有立时收双手回身侧,而是一转后,扶住玉蔻的一只胳膊,搀着她站起了身子后,关切地劝道。
拓跋勰的灵柩在承乾宫主殿里停着灵,按理来说,他的妃嫔们,都是需要去那里守灵的。
程灵芸这个他名义上的妃嫔,之前也确实去了。
不过,跪着守灵太累了,晌午时,她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遁回咸福宫暂且歇着了。
而玉蔻这个拓跋勰名副其实的妃嫔,却是想去,而拓跋勰不让。
她还怀着孩子呢!
又是刚刚从外面奔波了回来,他怎么能让她吃那个苦!
便早在他们回王宫前,就发了密令给掖庭令陈绮,让他把甘露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给清理了一遍后,再把剩下的宫女太监们,一人敲打一遍#即日起,甘露宫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许外传,违者杀无赦#。
接着,再拨了一批影卫们,轮流守在甘露宫外面……
等到玉蔻乘坐的马车到了王宫外面后,玉蔻便按着拓跋勰的指点,装旅途劳累,病得起不来了,还是由马车驶进王宫后,停在甘露宫的宫门前了,才由小月给背进甘露宫的。
“多谢刘公公的关心,不过,我先说句话后,再回内殿。”
向刘德才解释罢,玉蔻望向一直如鹌鹑一般,默默地待在一边的关嬷嬷等人:“有劳罗侍卫了。”
“为夫人办事,是属下的荣幸。”
确实是荣幸啊,这大王在“假死”着,都惦记着要给人家升位份的女子,日后,指不定就是他们代国的一国之母了。
为她办事,怎么不荣幸?
玉蔻微一颔首后,吩咐关嬷嬷:“把那个宫女拖下去,杖三十。”
三十!
那可会打得自己去掉半条命的啊!
彩霞心中大急,她连忙抬起头,把求助的目光望向程灵芸。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后,程灵芸眼眸一转,避开了彩霞求助的目光。
不过,这一转,她的视线却是转到了吩咐关嬷嬷罢,便由着小月扶着往内殿走去的玉蔻,那袅娜风绰的背影上。
程灵芸的眼底,顿时如淬了毒一般:
赵婳,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程灵芸:“赵婳,你等着!”
玉蔻:“好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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