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多,拓跋勰在建章宫的东偏殿里面正批着奏折时,一位小太监忽然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东偏殿高大的殿门,轻着步子走进殿内。
在拓跋勰的身侧侍立着,随时准备听候吩咐的刘德才瞧见,连忙迈开步子,轻着脚步迎向来人。
停在殿中竖立着的某根镀金长柱子旁,听完了小太监的禀报后,刘德才摆了摆右手挥退小太监,再往后转过身,慢慢地踱步到拓跋勰的身旁后,跪坐下去,恭敬地禀报道:
“大王,赵美人身边的绿柳过来了。”
绿柳?
是玉蔻自东莱郡带了来这儿的侍女吧,忽然间来这儿找他,莫非是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拓跋勰手里批着奏折的朱笔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写了起来,同时,他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刘德才领命起身,出去唤人。
不一会儿,他便领着绿柳返回了殿内。
“绿柳拜见大王,愿大王平安喜乐。”
将右手中执着的一管玉管朱笔,放到一旁象牙白的玉雕笔山上后,拓跋勰抬起头来,望向底下的绿柳:“起身吧,玉蔻派你过来做什么?”
“美人让绿柳过来问问大王,今日的飱食,大王要不要回甘露宫和她一起用?”
回甘露宫陪她用飱食?
拓跋勰想起了之前的午食——以前,他的后宫里面没有像玉蔻这样的,他名副其实的妃嫔时,他除了去后宫给顾太后请安,极偶尔的情况下陪着顾太后用上一餐饭,或是在顾太后病了时,去她的景仁宫看看她之外,基本上,很少进后宫——于是,他在王宫时,习惯了一日三餐,都在建章宫中用。
今日的朝食、午食,也不例外。
当到了时间,建章宫里的宫人问他是否传膳时,他直接就让人传膳了,也没想到要回甘露宫陪玉蔻一起用——
她是因为之前在路上,基本上一直和他在一起用餐,而习惯了,今日他突然间不陪她了,不适应了么?
有一个人竟然如此地依赖他,拓跋勰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满足,但心里就是有些乐。
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也好,孤酉时过去。”
“喏。”
……
玉蔻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让人去建章宫,请拓跋勰回来一起用个飱食,让他席间可以和小阿远相处相处,免得他整日早出晚归的,和小阿远面儿都碰不上,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处出感情,让她无法把自己收了小阿远为义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拓跋勰便一阵天马行空地乱想,以为她是缺了他的陪伴,便吃不香了。
听了回来后的绿柳,向她回禀的他酉时过来的消息后,玉蔻放下手里捧着的一本千字文,看着紫檀木矮几对面坐着的陆远,把他当成大人一般认真地向他解释:“阿远,阿母要去安排咱们晚上要用的飱食的事宜了,没有空再教你认字,今日的教学就到此为止,咱们明天再继续好不好?”
之前在路上,玉蔻因为顾忌拓跋勰的心情,除了需要去陆远身边陪伴他的晚上,白日时,都很少和陆远接触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陆远小家伙喜欢上她。
当然了,小家伙虽然也觉得玉蔻很美,但喜欢上一个人,还不会像大人那样,光看脸哈,他会喜欢上他的印象中和他没怎么接触的玉蔻,主要,还是因为玉蔻身上的体香。
他总觉得很熟悉。
让他想要亲近的熟悉。
再加上除了那回和郑神医的交谈不欢而散时,陆远看着玉蔻冷了回脸,凶了一下外,之前的时候,他虽然和玉蔻没怎么接触,但路上队伍停下来歇息时,玉蔻从马车里面出来后,他看得到,她偶尔望向他的目光,都是很温柔的。
小孩子对人的善恶之意最是敏感,他知道那个总是隔他很远,遥遥地看着他的仙女姑姑,对他的,是善意。
于是便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玉蔻。
昨日听见外祖父说自己可以认玉蔻为干娘后,陆远心里不知道多开心,玉蔻回宫时,便跟着她一起入了王宫,入住甘露宫的东偏殿……
昨天一天,加今天一天的相处,陆远原本对只能遥遥望着,很少靠近的玉蔻的陌生感,消了不少。
此时听见玉蔻没时间再教他认字儿,他很乖巧地同意了后,还撒娇提了一个要求,
“阿母安排飱食的事宜时,阿远能不能跟在旁边?”
“为什么不能?”说着,玉蔻站起身,从矮几的左侧绕了过去后,她低头,向陆远伸出右手,微笑着柔声道,“来,跟阿母一起去吧。”
“嗯!”
陆远重重地点了下小脑袋,灿烂地笑着站了起来,把自己软软的左手,放进玉蔻相比于他的小手来说,大了不少的玉手中。
……
当天儿黑得伸出手去,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个影儿时,景仁宫中,顾太后的心腹李嬷嬷找了个借口,从顾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溜开后,悄悄儿,去了离景仁宫隔了两座宫殿的,长信宫。
那里,常年关着陛下或武后赏赐给代王的,数位家人子。
长信宫中,那位神通广大到,让人把消息递进了景仁宫的李嬷嬷手上的王姓家人子,早已遣了身边唯一的一位宫女,在长信宫的宫门后头等候李嬷嬷。
等到李嬷嬷用了些许银子,让值守宫门的侍卫们给她放了行,进了长信宫后,那位身上穿着原是海棠红色,却洗得略有些发白了,还是去年做就的春装的宫女,立时便迎了上去:“淑女已等候嬷嬷多时了,嬷嬷请随我来。”
李嬷嬷跟着宫女而去。
借着月色的掩护,两人不多会儿便悄悄地,走进了长秋宫西偏殿的某个房间。
“夜里还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实在是诗蔓的不是。”房间里面,原本在主位的蒲团上坐着的王诗蔓,看见李嬷嬷进了殿后,不敢托大,连忙起身步向李嬷嬷,歉然屈膝行赔罪礼道。
“王淑女不必如此。当初嬷嬷我还只是京兆郡的皇宫里面个一个小宫女时,若不是王淑女的三姨母帮了我一回,让我能够顺心顺意地进了顾太后的宫里当差,我又岂能有今日?”
平时除了在顾太后、代王的面前卑躬屈膝的,在其他人的面前,都趾高气昂的李嬷嬷,此时面对着王诗蔓时,竟然出其地温和。
她探手扶起王诗蔓后,关切地问王诗蔓:“可是掖庭那边有哪个不长眼的短了你的东西?还是这长信宫里的其他家人子欺负你了?诗蔓快跟嬷嬷说说,嬷嬷帮你出气儿!”
王诗蔓,是三年前,武后赏赐给拓跋勰的一批家人子的其中一位。
从京兆郡往代国的一路上,跋山涉水的,原本定的吉祥数字的十位家人子,因为以往娇养在深闺之中,把身体养得太过娇弱,于是一路上死的死,病得病,最后,全须全尾地抵达代国的,竟然,只有三人。
王诗蔓,便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原本,到了代国后,按理,她应该想尽法子出现在拓跋勰的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以获得他的宠爱的,却直到今日,她都未曾出现在拓跋勰的面前过一次。
她此举,有两个原因:
一是,之前顾太后的身边有个顾妙蓉,在顾妙蓉成功地生下拓跋勰的长子前,顾太后绝不容许其他女人爬上拓跋勰的床。
于是,那些自京兆郡赏了过来的家人子们,都被顾太后下令,囚禁在了长信宫、长宁宫。
其二,则是王诗蔓的心里,已经有她爱慕的如意郎君了。
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如花的容颜,深埋在清冷的长秋宫中。
所以,虽然有李嬷嬷的这一层关系在,可这几年,王诗蔓都只在掖庭短缺了该给她的东西时,想法子传消息给李嬷嬷,让其帮帮她……
虽然王诗曼不让自己想办法帮她靠近代王,让李嬷嬷松了一口气——不用因为帮恩人的亲人的忙,而开罪太后娘娘了——但同时,心里也觉得,王诗蔓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
同是被太后娘娘囚禁着,别的被关的家人子们还时不时的搞些小动作,要么深夜爬墙想逃出来啊,要么白日里在院子里放自制的风筝,上系丝帕,想让风筝飞出去为自己向代王传信儿啊……之类的,各种小动作不断,王诗蔓,却跟个缺心眼儿的傻蛋似的,太后娘娘关着她,她还真就安安分分地住下了。
今日难得被王诗蔓传讯请来亲见一面,李嬷嬷下意识地便以为,不是掖庭的人又不长眼,短了她的东西,便是这长信宫里有人,欺负了她。
如果,王诗蔓身体里面的灵魂,还是她这个身体的年纪的王诗蔓的话,李嬷嬷的猜测,定然会是对的。
然而,没有如果,却有人生重来一回:
她王诗蔓,已是死过了一回后,重回年少的王诗蔓。
她以后的人生,不该只顾风花雪月,安逸顺遂,而该,与天争命!努力避免重蹈上一世被匈奴人掳走后,那种比一条狗还不如的女奴,可以任人欺凌的日子的覆辙!
本来,今儿个白日里,刚重生回来的王诗蔓,问完她的贴身宫女今日是什么日子后,便准备收拾收拾行李,让李嬷嬷助她逃出王宫后,赶紧逃回京兆郡,再想法子入宫,魅惑天子,左右皇权……
但,在她惊慌失措地跳下床,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时,她这具身体中的记忆,忽然间涌了出来。
接受完记忆,知道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代王竟然还没有死后,王诗曼瞬时便改了打算……
“都不是。”摇了摇头后,王诗曼再度拜了下去,一双乌溜溜的妙目定定地看着李嬷嬷,诚挚地恳求道,“嬷嬷,诗曼想请你帮帮忙,让诗曼可以出得这长信宫,见到大王!”
作者有话要说:陆远.疑惑.JPG:“总觉得阿母身上的香味儿很熟悉,但我明明记得,我以前没有闻过啊!”
玉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此处应用戏腔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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