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老宅中。
厅内灯光昏暗,一个火炉摆在厅中,炉子里时不时蹿起一簇火苗。
炉子上,茶水已经烧的滋滋作响,壶盖躁动不安地时上时下,窜出一团团迷蒙的水蒸气。
而在炉子边上摆着两块红薯,经过炉火的炙烤,红薯皮已经干瘪,在午夜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张擘坐在炉边,偶尔翻一下红薯,再抬头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下雪了,又该过年咯。”张擘言语沧桑地感慨着。
“百里,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吗?”张擘忽然问道。
一旁,百里屠裹着一件黑色大袄,里面是一套黑色紧身衣。
听到张擘的问题,百里屠想也不想的回答道:“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当时饿得饥肠辘辘,抢了你一块烤红薯。”
“你没有打我,骂我,而是问了我一句,‘一块够吗’?”
“我惊愕地看着你,摇了摇头,你笑了笑,把自己的那一块也给了我。”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你,因为我知道你能给我饭吃,一直到今天……”
想起往昔,张擘布满皱纹的脸庞也浮出一丝笑容。
“是啊,数十
年光景弹指一挥匆匆而过,现如今咱们都老了。”
“有些话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过,其实我知道你也喜欢‘阿香’。”
百里屠脸上的表情为之一僵,但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阿香是张擘的夫人,张浩南的母亲。
当年,百里屠退出了竞争,并从此终生不娶!
张擘叹道:“阿香临死前和我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她欠你的,我们张家也欠你的。”
百里屠摇了摇头,“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这辈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张擘扯了扯嘴角,换了话题,“记得我们刚开始混地下世界就是想吃口热乎饭,然后有酒有肉有女人。”
“人这一生说白了不就图这些吗?”
摇了摇头,张擘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位置坐的越高,拥有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
“很多时候想想,我不如你。”
“在外面我是高高在上的佛爷,可实际上也不过是权欲的奴隶,而你活得很纯粹。”
百里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道:“佛爷,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张擘笑了声,“你想问,我为什
么那么着急动手?我明明可以等着上官家先杀了龙胜天,然后坐收渔利。”
百里屠神色平静,他并不意外张擘能猜出他的想法。
几十年相守,他们早已不分彼此,甚至了解对方比自己更多。
但,这一件事,百里屠看不懂。
张擘不会武术,几十年走来,年轻时还会热血冲动,但他更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
就比如韩家、赵家的入局。
比如之前对龙胜天的驱虎吞狼。
燕家、上官家、以及那些赶往河洛市找龙胜天麻烦的人,可以说都是佛爷手中的棋子。
而这一次,上官世家已经入局,张擘明明可以继续等下去,坐等上官世家灭掉龙胜天。
上官世家身为武林盟主,灭掉龙胜天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张擘坐收渔翁之利是最好的结果,何必非要急于一时在今夜行动?
张擘知道百里屠在等自己的答案,但他并没有马上解释,而是拿起炉边的两个烤红薯,把其中一个递给百里屠。
滚烫的红薯皮烫的手火辣辣的疼。
百里屠无动于衷。
张擘却是不停地冲着红薯哈气,然后在两只手里翻来覆去的倒腾。
过了
几秒,张擘撕开红薯皮小小啃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红薯肉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暖意滑进胃里。
这寒冷的冬夜仿佛忽然间有了温度,不再冰寒。
“吃一口少一口,时不我待啊。”
突然,张擘长长叹了一声,一句话好似道出了无尽的沧桑。
百里屠点了点头,“我懂了。”
最近张浩南在监狱里过的并不好,一直挨打受欺负,还住了两次院,如果再等下去,只怕龙胜天没死,张浩南就已经死在监狱里了。
所以,百里屠懂了。
佛爷等不下去了,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上官世家或许能杀得了龙胜天,可那会是多久呢?
今天?明天?
今年?还是明年?
百里屠两眼看着门外已经白茫茫的世界,声音低沉道:“如果我今夜能回来,少爷会回来陪您过个团圆年!”
如果他能回来,那就证明龙胜天死了!
反之,如果龙胜天赢了,他将再也回不来。
张擘懂。
所以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两人都不再说话,大厅里的气氛陷入一阵难言的压抑。
十几秒后,张擘叹道:“其实,你不必去的,这次虽然是咱们的
亡命一击,却也未必真的会亡命!”
“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杜彦良身上,我们虽然会丢了古都市,从此孤立无援,但好歹还能做个富家翁。”
杜彦良就是独眼狼。
百里屠摇了摇头,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大袄,起身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擘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话来。
沉默,是因为难言!
难言,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终于,百里屠站起身,道了句,“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张擘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佛爷,保重!”
话音落,脚抬起!
百里屠跨出门槛走进了夜色里,走进了风雪中。
他右手始终握着那块烤红薯,滚烫的红薯皮把他手心烫的通红一片,但他依旧紧握着。
厅内。
张擘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一块够吗?”
话音落,两滴泪水滑出了眼角,滴在炉子上,发出“呲”的一声,瞬间变成了白色烟雾。
这夜——
一人走风雪!
一人围火炉!
我愿用我尸骨将寒,换你手心一丝温暖!
一世人,两兄弟!
是聚是散皆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