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半,外面风雪交加,沈令仪没有立即回复消息,而是起床来到窗边。她的房间正对着楼下后院,院子里一片雪白,夜幕下鹅毛般的绒花纷乱飞舞。静静站了一小会儿,她才拿起手机,在微信中输入一行字,发送过去。
【早点休息吧。】
片刻后,周光彦回复: 【我睡不着,你呢?】
沈令仪捧着手机想了想 【外面会不会太冷?你身体行么?】周光彦: 【今年后半年好多了,谢谢关心。】沈令仪: 【困了,我先睡了】
其实一点困意也没有。她放下手机,又怕自己忍不住看消息,索性关机。沈令仪闭上眼,脑海里浮现今天周光彦的模样。
瞧着是健康了许多。
他能想开,注意身体,渐渐好起来,而她也早已在这里有了新生活,一切都在变好,越来越好,这是她发自内心希望看到的。
沈令仪没有拉上窗帘,就这么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思绪在记忆里如雪花般飘飞。每年冬天,京州都会下雪。
她不喜欢京州的冬天,因为太干燥。但她很喜欢下雪天。以前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以为或许是觉得雪天有一种独特的萧瑟凄美感,让她感觉很动人。
直到去年回国过年,又赶上京州下雪,有一天,独自走在茫茫雪中,她发现自己对雪天好像无感了。
为什么以前那么喜欢下雪天呢?她穿行在雪中,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答案。
走得累了,便在街边找了家咖啡厅,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望向窗外雪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看见一对情侣手牵着手,笑脸盈盈走过窗边,忽然就想明白了。和周光彦在一起快四年,不知为什么,下雪天时,他们大多都是快乐的。手牵手肩并肩走在雪里;
他背着她踩过雪地;
纷飞雪夜在路灯下忘情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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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身在西雅图的沈令仪,望着窗外纷飞大雪,内心被温柔的充盈感填满。她的青春,不是雁过无痕。
凌晨两点四十分,还未睡着的沈令仪从床上下来,准备为自己倒杯水。
经过窗前时,余光不经意瞥向楼下院子,沈令仪脚步忽停,蓦地愣住,扭头看向外面。
院子里,多了一个雪人。
她走近窗边,推开窗户,刺骨寒风涌进,冰冷瞬间将她笼罩,昏昏沉沉的大脑被吹得清醒。雪人堆在院子中央,正对着她房间那扇窗。
她抓起外套披上,走进院子,来到这个半人高的雪人前。
细看才发现,它两只眼睛是黑黑的巧克力球,鼻子是胡萝卜,脖子上为了条黑白格围巾。一张白色便签纸用夹子夹在围巾上。
沈令仪弯腰凑近,看见两行潇洒的字迹。
【新年快乐,我先走了。雪人同志陪你们跨年吧,可以把它当成我——周光彦留。】好一会儿,沈令仪才直起身,目光落回雪人脸上。她知道,周光彦默默提早离开,是怕她在这里不自在。
雪一片一片落在头上,肩膀,她裹紧外套,又看了许久雪人,才转身回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沈令仪如何也睡不着。
她想给周光彦发条消息,告诉他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又觉得说这种话,或许只会让他误会,以为她很期待他留下来。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发。
彻夜未眠的后果是头痛欲裂身体乏麻,清晨,沈令仪拖着疲惫的步子下楼,跟正在做早餐的吴玥玥打招呼时,忍不住哈欠连天。
没睡好呀?吴玥玥微笑着问。
她点点头,走过来帮忙拿餐具。
周光彦回酒店了,昨晚回去的。吴玥玥以为沈令仪不知道,轻声告诉她。她垂眸,憔悴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默默将煮好的面条捞进汤碗里。
“张进不想他走,挽留了好久,他非要提前回酒店,说工作上出了点状况,必须回酒店处理。”吴玥玥把煎好的鸡蛋挨个放进汤面里, “我觉着他主要是怕你尴尬。”
“嗯。”沈令仪沉默片刻,应道,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吴玥玥见她一脸倦容,忽然反应过来,或许昨晚她就知道了,所
以才睡不着。
思忖一小会儿,吴玥玥安慰道: “你也别自责,他这样,反倒还像个爷们儿,会照顾你的心情,为你着想。
沈令仪沉默不语。
吴玥玥也陷入沉默,将汤面端出去,转身去卧室叫丈夫。
“张进睡懒觉呢,咱们先吃,不管他。”吴玥玥拉开椅子,看着坐在对面的沈令仪,一边拿起筷子夹面,一边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道, 你觉得你俩还有可能吗?
沈令仪摇头,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吃完一口,轻声回答: “早就过去了。他现在身体越来越好,我也在这儿活得挺开心,以后很少再有交集,慢慢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她顿了顿,脸上绽开笑容: 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玥玥点头,也笑起来: “你能看得开放得下就好。有些人就是有缘无分,做朋友比当伴侣更合适。去年张进跟他视频,我瞧着他状态可不好了,也以为得恶化,没想到今年变化这么大。命能保住比什么都强,他应该也看开了。
“是。”沈令仪低头,大口大口吃面。
热气升腾,扑到脸上暖暖的,把眼眶都烘热了。
吃完早餐沈令仪要去洗完,被吴玥玥拦下,撵她回房间休息。赶紧补个觉去,瞧你这黑眼圈重得。吴玥玥将她推出厨房。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拗不过吴玥玥,只得回去休息。
拉严实窗帘,躺在床上,闭上沉重的眼皮,良久,沈令仪还是无法入睡。楼下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是小贝的声音。他嚷嚷着,让大家出来看雪人。
随即其他三位家庭成员去到院子。
估计是看到围巾上夹的那张便签纸,京京大笑着说周叔叔太可爱了。
后面大家说些什么,沈令仪听不太清,也没心力去听。
兴许是昨天半夜跑下去着凉了,又彻夜未眠,她身体越发不舒服,蜷缩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发冷,头也晕乎乎的,眼皮死沉,却怎么都睡不着。
应该是病了,她虚软地抬起胳膊,手背贴在自己脑门,感觉不出烫不烫,只好给吴玥玥打电话,麻烦她拿一直体温计来。
很快,吴玥玥带着体温计上楼,量完发现是高烧,赶紧给沈
令仪找退烧药。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呢?也没着凉呀……”吴玥玥想着,昨天下午到现在,她一直在屋里待着,屋里暖气很足,怎么都不会凉到。
沈令仪没说自己半夜出去过,在院子里还待了挺久。
吴玥玥自责起来: “是不是昨天中午去接你,出来时着凉了?哎,我也真是,你都说不舒服不想出门,我还应拉着你。对不起啊令仪,我——
“不是你的错,我……”沈令仪虚弱地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吴玥玥仍是自责,把药和温水递给她,愧疚道: “吃了药赶紧睡一觉,睡眠能帮助身体自愈,千万要好好休息。
沈令仪就着温水把药吃下去,又喝了大半杯水,躺下后,吴玥玥替她盖好被子,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
药效发挥作用,沈令仪终于来了困意,打完一个哈欠沉沉睡去。
跨年夜,寒冷挡不住人们凑热闹的心,缤纷绚烂的烟火表演,喧嚣吵嚷的新年倒计时——这些都与周光彦无关。
他静静待在酒店里,对着笔记本屏幕,工作到眼皮发酸才停下来休息。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他躺在床上,心里想。
张进白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只当没看到。
后来张进又发消息问他确定不过来跨年吗,隔了很久他才回复说太忙了没时间。直到睡觉前,周光彦才再次拿起手机,看见张进最后那条消息。
【沈令仪发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着凉了,抱歉没有替你照顾好她。】周光彦想了想,兴许她半夜下来看雪人也说不定,搞不好就是那会儿着凉的。他回道: 【新年快乐。麻烦监督她吃药,辛苦你们了。】
张进好半天才回: 【你也快乐。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周光彦避而不答:【晚安。】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放下还是没放下,但很清楚,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她。
过了会儿张进也回他一个【晚安】,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酒店的床很软,被子轻薄而舒适,周光彦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很想问问沈令仪,难不难受,吃完药好些了么,又觉得这都是废话,自己这两句不值钱的关心,还比不上药有作用。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
才睡去。
周光彦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变成雪人,一动不动伫立在张进家院子里。
半夜,他看见沈令仪朝自己走来,弯腰读便笺纸上的字,又愣愣看着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离开。
白天他再没看见她下来,那屋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不像晚上那样开着——晚上他还能隔着窗户眺望。
后来不知怎么,她一直没来院子里。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气温升高,他感觉自己一点点在融化,心里那个急呀,只想快点见到她。可她总是不来。
他又急又难过,看着脚下越来越多的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流的泪。再后来他就化了。
化成一滩水。
围巾早已被张进收回去,院子里只剩一滩水,两颗黑黑的巧克力豆,还有一根蔫了吧唧的胡萝ト。
他终于等到了沈令仪。
看见她蹲在自己这滩水前,一眨眼,泪珠滴落,融进自己这滩水里。泪珠一串接一串地滴,像是噼里啪啦下起了一场雨。
醒来后,周光彦完全忘了这场梦。
但梦里那焦灼和悲伤的情绪,蔓延到现实,以至于清醒很久以后,他仍被不知所由的负面情绪笼罩,心情极度压抑。
天晴雪停,他站在窗前,俯瞰楼下,不知怎么纾解内心的压抑与郁闷,最后实在难受,决定出门走走,
走得有些累了,周光彦才进到一家咖啡厅歇脚,给张进发消息,问他沈令仪怎么样了。张进说沈令仪醒了喝点水,又接着睡,醒醒睡睡几个来回,烧倒是退了,可就是吃不下东西。周光彦刚好一些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他和酒店老板是朋友,这家酒店既供应西餐也供应中餐,中餐厨师长是业内名气极高的中餐大师。
周光彦给酒店老板打电话,托他请中餐厨师长做几样感冒病人可吃的食物,再派人送去张进那边。
老板跟周光彦关系好,这个小忙自然愿意帮,立马电话安排。三小时后,张进打来电话,调侃他说酒店的病人餐送到了。
他让张进别告诉沈令仪这事儿,她要是问这些吃的哪来的,就说是玥玥做的。张进笑着打趣,说玥玥可做不出酒店餐。
周光彦没心情跟他贫,再三吩咐这事儿不许说出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周光彦接到张进电话,说沈令仪醒了,那酒店中餐大厨做的粥和小菜,端过去沈令仪闻了闻味儿就开始吃,最后吃得精光。
还有些其他菜品和甜点,吴玥玥怕她一次吃太多不好消化,留着下顿给她吃。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真要是能结婚,你指定比我还舔,晚期妻奴无可救药!”张进电话里说。
周光彦轻笑一声,道了句谢就挂了。
感冒让沈令仪错过了跟大家一起庆祝跨年的欢乐时光。
她断断续续睡了将近一天一夜,醒来后倒是不烧了,可头晕得厉害,身体也乏力,半点胃口都没有,只靠喝点温水补充能量。
吴玥玥急得想送她去医院,她不肯,摇摇头缩回被子里,说再睡会儿应该就好了。可越睡越软绵,越睡越迷糊,仍是没有任何食欲。又睡一觉醒来,吴玥玥端着餐盘进房间。
餐盘上有瘦肉粥和清淡小菜,看着是极普通的吃食,可颜色却漂亮,散发出来的香气更是惹人垂涎。
食欲被激发出来,沈令仪尝一口瘦肉粥和小菜,馋虫都被勾出了,三下五除二将将碗碟里的食物吃得精光,崇拜地看着吴玥玥: “你可太厉害了,都是怎么做的呀?等我好了就教教我吧。”
吴玥玥实在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夸奖,主要是厨艺这种事儿,自己什么水平,相处起来可是瞒不住的。
她也不能说这是周光彦特意托酒店大厨所做,只得撒了个谎: “张进在外面买的。”
沈令仪心里惦念这个味儿,追问道: “哪家中餐厅呀?回头咱们再去吃。”
吴玥玥左右看了看,慌了片刻,含糊说道: “你先好好养病,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沈令仪进食后精神好多了,笑笑说: “只是场小感冒,什么养病呀,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不夸张?都把我给吓坏了!成天瘫在床上,只能喝水,半点东西也吃不下,我还以为得了什么大病!哎,也怪我和张进厨艺差,做出来的东西让病人没食欲,比不得人家大酒店——
吴玥玥蓦地顿住,赶紧刹车闭嘴。
沈令仪听到一半,见她这个样子,不禁问道: “什么大酒店?”
吴玥玥脑子转了个弯: “就你吃的那些,是张进在一家酒店的
中餐厅买的,就什么名儿我忘了,总之是个大酒店,回头我问问看。
沈令仪没多想,点点头,被吴玥玥按回床上躺下。
“吃饱了再睡会儿,估计等你下次醒来,差不多就好了。”
吴玥玥端着餐盘离开,替她把门关上。
之前睡了太久,这会儿沈令仪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的雪人发呆。雪已经停了,气温仍是零下,雪人独自站在院子中央,好像正与她对望。
一月二号,天气好转,航班开始正常运行。
周光彦中午出发回国,在首尔转机,三号晚上七点过落地京州。
林然开车来接他。周闻笙这晚值班来不了,特意让家里厨房做了健康美味的晚餐送过去给林然。
周光彦以为是林然做的,尝一口便吃出来,这一顿出自周宅厨房。
不锈钢保温饭盒装在保温袋子里,周光彦吃完将饭盒放回去时,才发现袋子里有张纸条。
他拿出来,将对折的纸条展开,看见了母亲的钢笔字迹。
【光彦,新年快乐!妈妈很想你,可以回来看看我吗?或者,妈妈过去看看你,好吗?】周光彦收回目光,又将这张纸条对折,放回袋子里。
晚上林然在周光彦那住,临睡前跟他聊了聊学校近况以及未来规划。
周光彦的意思是,希望他毕业后就进公司实习,自己的心腹会尽快带他上道儿。林然没有这个想法。
以前你身体那么糟,想扶我上去,可以理解,但现在你看着一天比一天好,公司还交给我干嘛?我可不乐意成天像你那样,忙得跟个陀螺。
周光彦板起脸来: “你学的专业,就注定闲不了。我劝你趁早放弃享受生活的幻想,早点看清形式,我能活到什么时候,还没个定数,你得——”
林然也沉着脸,打断道: “合着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有个定数呗?哥,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天生就是工作狂,就是当董事长的料。
周光彦劝不动,叹一口气: 行吧,所以你还是想大三就出国?
林然:实不相瞒,其实我大二就申请当交换生了,大三直接去。
周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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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
良久,他长叹道: “我算是知道周兴平当年对我是个什么想法了。行吧,大三出去,多学点知识,见见世面,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然笑起来: “周兴平当年对你是个什么想法啊?”
周光彦斜他一眼,冷哼: “觉着我就一逆子呗,还能有什么想法。”
林然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说道: “那周兴平可够倒霉的,咱哥俩都这么叛逆。”周光彦抬手佯装要揍人,他识趣闪身,一溜烟跑回房间。
周光彦看着自己卧室敞开的门,摇摇头,苦笑,得亏他这辈子不生孩子,这要是不幸生了个男孩儿,保准也是个逆子。
春节前,周光彦去了趟海城。
周兴平这几年一直在海城和睦医院VIP病房躺着,四个护工两两轮番伺候,一口气吊着,没死,也没有醒。
林然恨周兴平,不肯跟周光彦过来看他,周闻笙医院忙得紧走不开,周光彦便一个人来了。
照例是在病房默默陪了父亲一会儿,但这次与往日不同,这次陪完父亲,周光彦离开医院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去去往海城监狱。
和睦医院前院长邓宏茂一年前因利用职务之便贪污腐败,行贿受贿等罪名,情节严重,被判处无期徒刑。
周光彦这次来之前,申请到了探监机会。
而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邓宏茂的儿子在一次探监后,联系上他,替邓宏茂转告了这个期望。邓宏茂的儿子告诉周光彦,自己父亲想要在有生之年,将一件陈年往事告知于他。周光彦隐隐猜到那件往事关于什么。
他想都没想便同意探监。
尽管知道邓宏茂入狱后身体情况大不如前,见面时,周光彦还是略微惊讶,没想到现在的他竟会如此干瘪苍老。
隔着细密的铁杆网,周光彦和邓宏茂只能通过电话交流。
邓宏茂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将听筒放在耳边,看着周光彦,往日眼里的精明不在,只剩迟钝与懊悔。
“光彦,我想你应该清楚,邓叔叔这次想跟你说什么。”邓宏茂缓缓说道。时间有限,周光彦也没跟他绕弯子: 关于庄怜月?
邓宏茂点了点头: 没错。但我为
什么会想告诉你这些事,或许你想不到。周光彦看看时间,皱眉: “邓叔叔,您长话短说吧。”邓宏茂: “是你母亲托我告诉你的。”周光彦眉头皱得更深: 我妈?
邓宏茂: “是。方瑾说,你因为两个女人,几乎跟她断绝了母子关系。一个我不认识,另一个,是庄怜月。
周光彦眨了下眼,淡淡开口: “可以这么说。”
邓宏茂点头: “邓叔叔理解你的心情。其实你跟你爸年轻那会儿很像,只是你爸不如你硬气,能力也比你差点儿,不如你有出息,所以只能听从家里安排,娶了方瑾。但不管怎么说,父母终究是父母,我作为长辈,能理解方瑾对你爱和苦心。
周光彦扬了扬下巴,冷笑: 她找你来说情?
邓宏茂摇头: “倒也不是。她希望我把当年的事情,如实告诉你,毕竟她的话,你已经不会相信。
周光彦不作声,以目光审视邓宏茂。
邓宏茂笑了笑:“其实我的话,你也未必会信,或许在你心里,早已经把我和你母亲,归为同一类人。”
周光彦再次看表: “邓叔叔,说重点吧。”
邓宏茂抱歉笑道: 不好意思啊,老糊涂了,有时候想到哪儿说哪儿,记不住正事。周光彦凝视着他,示意他继续。
“庄怜月和你父亲的关系,我想你早就知道了。你也肯定知道,你母亲恨透了庄怜月,恨不得害死她,以及她和你父亲的孩子。
说到这,邓宏茂抬起浑浊的眼眸,语气多了几分诚恳: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邓宏茂已是将死之人。凭着和你父母多年的情分,也把你当做自己疼爱的后辈,所以希望你能与母亲早日解除隔阂,毕竟你父亲还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会不会醒来……光彦,邓叔叔土都快埋到眉毛了,今天就跟你说句实话,庄怜月不是你母亲害死的。
他前面铺垫那么多,最后才说出这一句,周光彦默默看着他,心里思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邓宏茂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叹气道: “你母亲这人吧,有时候确实心太狠了些。其实当年,她的确想对庄怜月和孩子下毒手,不惜为此花了很多钱,提前买通给庄怜月接生的那些医护人员,并承诺事成之后
,会帮助他们移民。但谁也没想到,庄怜月竟难产而死,孩子倒是生出来了,也健健康康的——
周光彦不禁困惑,打断道: “他们不是想置孩子于死地么,怎么后来孩子活了下来,还被送出去了?
邓宏茂愣了愣,惊讶: 这事儿你竟然知道?
他本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告诉周光彦,那个不知道被周兴平藏去了哪里的孩子,或许已经健康长大了。
没成想,周光彦似乎早已发现。
见周光彦点头,邓宏茂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因为你父亲,花了更大的价钱,成功让那些医护人员背叛了你母亲。他深知,以方瑾这种性格,如果得知庄怜月和孩子还活着,一定会再找机会报复,不如联合那些医生护士,一起给你母亲演出戏。谁知世事难料,他本想让庄怜月假死,不成
想……”
顿了顿,邓宏茂长长叹一口气: “总之,兴平跟庄怜月,是天人两隔了。至于孩子,那天在庄怜月做手术之前,有位产妇剖腹取出了自己脐带绕颈窒息夭折的孩子,医生护士们便用那个夭折的孩子偷梁换柱,将你父亲和庄怜月的孩子,偷偷送还给你父亲。那是个男孩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周光彦默默看着邓宏茂,不应声也不表态,内心消化着他告知的这些信息。尘封多年的往事,如今清晰显现,令人唏嘘不已。
“光彦,你是不是觉得,邓叔叔在说谎骗你?”邓宏茂见他不说话,问道。他摇头,抬眸看向邓宏茂: “谢谢您愿意告知我真相。”邓宏茂露出笑容: “孩子,那你愿意原谅你母亲了吗?”沉默片刻,周光彦仍是摇头。
我不知道。作为儿子,或许没有资格对母亲说什么原谅还是不原谅,我只是更想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无法为自己选择父母,我唯一掌握的主动权,就是跟他们亲近或者疏离,而我依然选择后者。
周光彦起身,颔首,目光诚恳: 感谢您今天告诉我真相。
邓宏茂无奈叹气,点点头,笑容和蔼: “也谢谢你今天过来看我。”
您多保重。周光彦放下听筒,转身离开。
他没在海城逗留,直接赶往机场,乘最近一趟航班飞回
京州,落地便联系林然,让他去自己住处等着。
周光彦回到住处,林然已经坐沙发上等着了,见他回来,扭头问道: 大晚上叫我过来干嘛?又想找我这个‘逆子’训话?
周光彦没心情跟他贫,板着脸正襟危坐。
林然很少见哥哥这么严肃,意识到他或许要交代自己重要的事,立马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孔,认真看着他。
周光彦简单说了一下今天去海城看望父亲的事,然后将话题引到邓宏茂,把今天探监时邓宏茂告诉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转告给林然。
林然越往下听,脸色越暗。他始终沉默,没有打断过周光彦。
等周光彦讲完,也没有立马做出什么反应,就这样默默坐在沙发上,很久都不作声。
“我没法保证邓宏茂的话百分百真实,所以你有权选择不相信。”周光彦说道。林然仍是沉默。
周光彦静静陪在一旁。他能理解林然的任何反应和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林然的声音打破沉静。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总之,你和周闻笙,是我最亲的亲人。”他起身往外走,拉开门又停住脚步, 周兴平不算。
周光彦点头: “嗯,今晚在这儿睡吧。”
“我回去了。”林然关门离开。
周光彦知道,这孩子现在只想独自静一静。凌晨十二点,周光彦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
过阵子便是春节,他已经连着好几年没回家陪她过年了。
母亲言辞恳切哀求他今年过年回一趟家,哪怕只在家吃顿团圆饭,吃完立马就走也行。周光彦放下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澡,临睡前才回复母亲,说今年还是很忙,不回去了。除夕夜周光彦是和林然过的。
兄弟俩话都不多,没什么聊的,一起吃了顿外面买的现成饺子,林然喝啤酒,周光彦以水代价,两人碰了碰杯,异口同声——新年快乐。
这个年三十,就算是过了。
吃完饺子林然去洗碗,周光彦打开电视看春晚。洗好碗林然从厨房里出来,问他: 好看么?他哼笑一下: “哪年不都一样么?”
林然明白了,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从书
包里找出一副扔桌上: “还不如打牌。”周光彦咧嘴: “真要跟我打?”
林然已经开始洗牌了: “打啊,谁怕谁。”
周光彦扬起下巴: “丑话说在前,赌场无父子啊,你小子别输不起玩儿赖。”
林然嗤之以鼻: 喊,谁输不起还不一定呢。斗牛还是抓龟?
周光彦: “当然是斗牛,抓龟多幼稚,我十岁就不玩儿了。”
林然:“赌什么?”
周光彦: 钱呗,哦,好像不太行,你没啥钱来着。
林然:……
要不是看在这人是自己哥哥,并且还打不过这人的份儿上,今天高低得给他点教训。
想了想,林然冒出新点子: “那就赌真心话呗,赢家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必须回答真心话。”玩儿法倒是新鲜,周光彦挺感兴趣,点点头,俩人立马开始。
第一把周光彦这赌场老油子就赢了。
有喜欢的姑娘么?他笑眯眯问。
林然暗骂一句无聊,冷着脸答道: 没有。
周光彦: 真没有?
林然: “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行。”周光彦淡笑着看他洗牌。
第二把,还是周光彦赢。他挑眉问道: “还喜欢沈令仪?”
“你他妈无不无聊?”林然真想抄起水杯扔他脸上, 不喜欢了,时间久了就淡了。怕周光彦不信,林然指天发誓: “真没骗你。”
周光彦点头,下巴一扬,示意他洗牌。
总赢也没意思,周光彦故意放水,林然终于赢了一把,乐得合不拢嘴。
“周光彦啊周光彦,你给我等着。”林然咧嘴,两颗虎牙露出来,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问。”周光彦微微挑眉,偏着头,眼含淡笑看着他。
林然终于逮着机会报仇了: “你呢,心里还有沈令仪么?”
“当然。”周光彦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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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彦: 这是第二个问题。
林然: …
周光彦: “但是我可以送你一次机会,省得浪费时间洗牌了,反正只有我放水你才能赢。”
林然:……
就没见过这么有调性的逼王。
周光彦挑了挑眉,眸中的笑意带着几分猖狂。林然: 咳,那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我不知道。”周光彦摇头,语气平静,却又难掩失落, “我们分开太久了,我也让她受过很多伤害,所以我只希望她幸福,只要她能过得幸福,身边的人是不是我,其实不重要。
林然忍不住追问: 所以你可以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周光彦: “这是第三个问题。”
林然: “再放我一次水呗,省得我浪费时间洗牌了。”
周光彦: “我通常只给人一次机会。”
林然:……
逼王人设真他妈稳当,那是一点儿都不带塌的。行,再来,我还不信了。林然洗着牌愤愤说道。但接下来,他再也没有赢过。那个问题的答案,就这样被周光彦埋在了心底。
大年初一,周光彦起床出来,看见林然站在落地窗前。
“哥,又下雪了,咱出去堆雪人吧。”林然兴奋得像个小孩儿。周光彦打了个哈欠: “堆什么雪人啊,幼稚,没劲,不去。”林然穿上外套自己跑了: “你不去我去,在家待着才没劲呢。”周光彦在他出去前喊道: 等会儿上超市给我买包泡面,红烧牛肉,再加个卤蛋。
欧了兄dei!林然砰地甩上门。
周光彦想起他那皮样儿,忍不住犯愁,这家伙明明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没长大一样。闲着无聊,周光彦陷进沙发,打开电视,想看看春晚回放。这玩意儿真是一年比一年难看,可不看吧,好像又少了点儿过年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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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节目无聊到让他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画面已经切换到国外分会场了。
外景女主持身穿大红色修身羽绒服,拿着话筒随机采访华人观众。画面右下角一行白字标注:西雅图分会场。周光彦愣了愣。
每回看到“西雅图”这三个字,都会不自觉恍神。话筒给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女主持问: 这位老先生,请问旁边的奶奶,是您的太太吗?老爷爷笑容满面点点头,老奶奶也笑起来,带着几分羞涩。
女主持: 爷爷奶奶得是金婚了吧?
老爷爷: “五十年啦,今年正好金婚。”
四周观众纷纷投来羡慕眼神。
“哇!”女主持惊叹, “爷爷奶奶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呢。您们作为过来人,有什么关于维护感情的好建议给大家呢?
老奶奶抢在爷爷前面答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主要还是靠忍。”大家哄笑不止,纷纷点头鼓掌表示赞同。
老爷爷一本正经: “我觉着吧,最主要还是得勇敢,年轻的时候,勇敢追求,勇敢相爱,在一起之后,有了矛盾,作为男人,也要勇敢低头,勇敢认错。
女主持连连点头: “各位男同胞们,大家说说,爷爷的话对吗?”对!在场男士齐刷刷喊道。
女士们则在一旁大笑。
“谢谢爷爷奶奶,你们太可爱了,请坐请坐。”
女主持环视周围,一眼扫到前排一位漂亮得非常惹眼的年轻姑娘,提着裙摆走过去,将话筒递到姑娘面前。
“我们再采访一位女士吧。哎呀,这位小仙女真是太美了。”女主持忍不住赞叹道。
镜头落到接下来这位采访对象的脸上。
周光彦蓦地一愣,随即心都提了起来。
电视屏幕里,沈令仪落落大方,眉眼含笑,面对镜头丝毫不怯场。
小仙女,请问有男朋友了吗?”女主持看向四周,调节气氛, “可不是我八卦啊,我这是替在场所有单身男士问的。
俏皮话又引得满场大笑。
只有电视机前的周光彦沉着
脸笑不出来。沈令仪摇了摇头: “没有。”周围哗然,给了好几个男人特写镜头,他们都笑得非常开心,目光蠢蠢欲动。
女主持笑问: “这么漂亮都没男朋友呀?那即将迎来新的一年,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呢?比如——-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谈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
沈令仪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甜美的笑容,柔声答道: “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雪人同志在新的一年,继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休息。
女主持挑眉: “雪人同志?”
沈令仪: “是的。”
女主持: 这是哪位朋友的外号吗?
沈令仪想了想: “就是一个小雪人,很可爱,不过已经化了。”她脸上仍挂着笑,但亮亮的眸子里,藏着旁人无法看懂的遗憾与哀伤。唯有周光彦看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就是一个小雪人,很可爱,不过已经化了——就像我来了又走的爱情。
现场没有谁听得出最后半句。这个云里雾里的回答,让女主持担心冷场,立即请沈令仪坐下,回到舞台中央,念台本报幕。
周光彦看完后面所有节目,再没见镜头扫过沈令仪脸庞。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鹅毛般纷飞的大雪。雪花片片点点,在空中交织起舞,如同失去信号的电视。透过飞舞的白色菱片,周光彦在某一瞬仿佛穿越回最初的起点。这场后知后觉的爱情,他将永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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