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彦开着那辆新提的阿斯顿马丁开往城南市郊那片。他把林然安置在那里,那里离沈令仪的住处很远。开车去往那里的路上,周光彦大脑一片混乱。
他无疑是愤怒的,可这愤怒实在没来由,说出去是半点不占理的。沈令仪和他早已分手,他没有理由限制她的交友自由。
但林然是他弟弟。
亲弟弟。
无论沈令仪和林然是纯友谊,还是暖昧期,都让周光彦骨子里对沈令仪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持续发酵,无法忍受。
从公司出发时正值下班高峰,市中心堵成一片。喇叭声四起,本就心绪不宁的周光彦更是烦躁。
太阳低低悬挂在遥远的天边,向人间洒下柔和的浅金色余晖,过不了多久,深蓝的夜幕即将升起。
周光彦眯着眼,看向这轮橘色夕阳,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沈令仪这段感情,从光芒耀眼,走到灰蒙黯淡,一如太阳从初升到西沉。
不同的是,落日即将迎来黑夜,而后太阳照常升起,然而这段感情,再也没有明天。
周光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赶过去。
他赶过去的动机,让自己显得可笑又蛮横。但他就是无法自控地上了车,往林然那边开。堵在路上时,他打开音响听歌。
今天的随即歌单里,全是痴男怨女,实在无趣,他不断切歌,一曲又一曲。最后停在一首粤语歌那里。
周光彦听得懂的粤语。
从出生到十岁,十年间都是一位来自粤城的保姆在照顾他。他很喜欢那个保姆,家里人都叫她英姐,他也跟着叫。
英姐来照顾周光彦时,已经不年轻了,他稍稍大些,会说话了,每日不知要含糊不清喊多少声英姐。
再大一些,英姐就会轻轻捏他的小鼻子,笑着说在她老家的农村,自己这个年纪,都能当他奶奶了,还姐啊姐叫着。
他不管,仍每日英姐英姐这么叫。
英姐得闲时会叫他些粤语,他记性好,学一遍就会,有时甚至不用教,偶尔听英姐跟家里人打电话,便又学会好几句。
极少有人知道周光彦会说粤语,除了父母,姐姐,宋临,以及很早就受雇于周家的管家和佣人。
周光彦粤语讲得非常流利好听,但十岁以后
,几乎不讲了。
英姐是在他十岁那年死的。
那天他想吃粤式肠粉,缠着英姐做,家里没做肠粉的食材,英姐便自己出门买,过马路时,被一辆货车给碾了。
周光彦没看到被车碾过的英姐是什么样的,但他还是吓着了,讲不了话也哭不出,木木地瞪大眼睛,好久回不过神。
英姐是他的乳母,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至亲,毕竟他跟英姐,比跟母亲方瑾要亲密得多。
那是周光彦人生中头一次经历如此彻底如此悲伤的离别。
他已经好些年没说过粤语了,别人说起来,也假装听不懂。
起初周光彦不知道这是首粤语歌,前奏很轻快,跟先前那些哀怨的曲子不一样,他被这份轻快吸引,以为这份轻快能将自己从浮躁情绪中带出去。
直到第一句歌词出现,周光彦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切歌,又收住手,接着往下听。他瞥一眼屏幕,才发现这首歌叫《活着Viva》。
活着。他心脏颤了颤,再一次想切歌,却又再一次鬼使神差收回了手。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一百万岁]
前路疏通,周光彦听歌听得失神,后面的人不耐烦按起喇叭,才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落日又沉下一截,余晖黯淡,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他启动车子,迎着夕阳不断往前开,在落日余晖中,觉得自己好像一条可怜的狗。生命早期,最疼爱他,最能理解他的乳母死了,而他一直活着,并且活得不快乐。歌里唱, 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
二十八岁那年,刚和沈令仪在一起的他,尚且还算年轻。
他们头一回欢愉也确实干脆。
他永远记得,那整整一夜的疯狂与热烈。如今眨眼间就快三十二了,其实也是年轻的,但对于沈令仪而言,是很难横跨的十年。
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找不到去死的理由,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余生,将会像个孤魂,飘荡在这前路漫漫的落日大道。
坐了很久车才到林然住处附近,陆姐和沈令仪已经有些乏了。
沈令仪提前查过路线,知道去那儿时间久,就没提前买食材,而是打车去往那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到达后直接去超市买。
/>超市离林然现在住的小区只有十分钟距离。买完东西走到楼下,陆姐忽然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
沈令仪问什么事儿,陆姐没说太明白,只透露是她在京州工作的弟弟遇上事儿了,她得赶回去帮忙处理。
陆姐不愿意多说,沈令仪便知趣地没再多问。
她不知道,十分钟前陆姐就给别人发消息,让这个点儿打电话过来,假装有事找。
在陆姐心里,沈令仪和林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家小年轻这么就没见,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自己怎么能当电灯泡呢?
必须给他俩提供单独相处的空间。
沈令仪没把林然和周光彦的关系告诉陆姐,这件事鲜有人知,她也懂林周两人什么态度——必然是不希望对外透露的。
沈令仪对陆姐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她林然在执行别的任务,在保护另一个人,陆姐脑子简单,也信任沈令仪,她说什么,便信了什么。
买的食材多,陆姐帮沈令仪拎着一部分,送她上楼,走到门口才放下东西离开。门铃响后,很快就有人开门。
沈令仪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神情严肃而冷毅。她猜开门这位是负责看住林然的保镖。
想来也真是心酸又好笑,林然作为保镖,以前看守别人,现在被别人看守。
国字脸男人似乎认得沈令仪,一见到她来了,明显有些惊讶,再看看她手上和地上那几个袋子,直接堵到门中央,假装不认识: 你好,请问你找谁?
沈令仪目光绕过他壮硕的身材,往屋里看去,只能看出客厅一角。客厅似乎没有林然。“我找林然。”她平静说道。
国字脸皱了皱眉,直接把门关上: “这里没有什么林然。”
要不是提前和林然在微信上沟通好,沈令仪肯定会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她累得腿发酸,背靠在走廊墙壁上,掏出手机,给林然发消息:【怎么办,保镖说你不住这儿,然后就把我关外面了.…】
很快,沈令仪就收到回复。林然:【听到了,等着。】
不出两分钟,旁边门再次打开,这回开门的是林然。方才那个国字脸保镖伸手拦在他前面:“林先生,周先生说过——”
林然扭头看着国字脸冷笑:“周先生没说过,要你限制沈小姐的自由吧?”
趁国字脸还没反应过来,林然一把攥住沈令仪手腕,将她拉进玄关,又弯腰拎起地上那几袋食材。
国字脸见阻拦不住,默默回到房间。
林然知道他要去干嘛,没说什么,抢过沈令仪手里的袋子,将食材全都拎进厨房。沈令仪看着国字脸走进房间,跟在林然身后,也进了厨房。“他不会是去打电话给周光彦吧?”沈令仪面露担忧。
林然心里笑她单纯得可爱,嘴上只是温柔反问:“那不然呢?”
沈令仪慌起来: “啊?那、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周光彦万一来了怎么办?”林然气定神闲将要洗的菜拿出来放进水槽里: “爱来来呗。”沈令仪转身要逃:不行我得赶紧走!
林然一把将她手腕拉住,转身淡淡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那双漂亮的鹿眼上。“沈令仪,陪我演场戏吧。”他轻声说。“嗯?”沈令仪不明白。
林然低了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墨色深眸,平心静气说道: “咱们演一场戏,让周光彦死心,也让我俩自由。“
沈令仪还是没明白: 演什么戏?林然抬起她的手,眸子落到白皙的手背上。他抓起这只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沈令仪愣了一秒,慌忙甩开,却抽不出自己手来。林然握得很紧。
“假装你也喜欢我。”他看着她,眸光熠熠。沈令仪窘得脸红,只感觉别扭,苦着脸去掰他手指头: 你先放手好不好?我不习惯……
闻言,他终于松手,再抬眸时眼里黯淡几分。
怎么样,愿意么?他追问。
沈令仪低头攥着手,暗暗深呼吸,想给脸颊降温。
过了一小会儿,她摇了摇头,苦笑: 没用的,周光彦只会更生气,那样对你我都不好。
林然挑眉: “他的确会更生气,或许还会刁难我,但我想,他不会再纠缠你了。”
沈令仪不信: “你不了解他,他这人——”
林然淡笑着打断:不,我了解他,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转回身子,面对着水槽,一边清
理蔬菜一边说道: “如果我是他,发现你真心喜欢上别人以后,是不会再纠缠你的。
沈令仪还是不信,长叹一声,摇着头说: “你比他善良,也比他单纯,所以才比他想得这么简单。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尤其是你。林然,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吧,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
林然扭头看她,笑着扬了扬眉: “有多坏?大不了是个死,我要是怕死,当初就不会豁出命救你。
“就是因为你豁出命救过我,我才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沈令仪急得想哭,这人怎么这么犟?真不愧是周光彦亲弟,倔驴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林然摇头: “不,你想错了,我们已经在火坑里了,所以现在才要想办法,一起从火坑里爬出来。
这话倒是不假,沈令仪无言以对。
可他提出的爬出火坑的方法,未免也太危险了。真要这么做,或许没等爬出火坑,半路就被周光彦一把火给烧死。
沈令仪打了个激灵。
林然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令仪。”他叫她名字,认认真真看着她眼睛, 你觉得咱们现在这日子过得,有意思么?你想一辈子被他的人看着?就算你想,我也不想。如果注定不能自由地活,那我宁愿选择去死。
他沉默,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很快又继续问道: “你没有梦想吗?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不想工作吗?还是已经心甘情愿受周家人监视,活在无形的牢笼里,宁愿永远无法做自己,也不愿拼死一搏?
沈令仪被这番话质问得哑口无言。林然的勇敢,将她的懦弱凸显无疑。
自己何尝没有梦想,何尝不想工作,何尝不渴望彻底摆脱周光彦,重获自由?可她不敢。
周光彦是山,她是蝼蚁。
不久前她还言之凿凿劝林然,不要自卑,要对自己有信心,脚踏实地的普通人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幸福。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对自己而言,这不过是碗自我催眠的鸡汤,并不是能使她内心更为强大的良药。
她从来就没有一颗强心脏。
在她沉默的时候,林然也想了很多。良久,他轻轻开口: “只是演戏就好。你学
播音主持的,多少还是有点儿演技吧?不需要演到天长地久,周光彦那性子,兴许过阵子就有新人了,等他彻底对你没兴趣,咱们就分手——如果你还没有喜欢上我的话。
沈令仪好半天不说话,但林然从她纠结的神色中,已经知道,她开始动摇了。林然拧开水龙头洗菜,厨房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不知过了几分钟,沈令仪终于下定决心,她从袋子里找出生姜,递给林然清洗,只淡淡说了一个字
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面对这个答案,林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说道: “去客厅休息吧,我来做就好。
沈令仪心里仍是别扭,摇摇头不肯走,说话声音小了许多: “说好的,我欠你一顿饭。”
林然堵在水槽前不让她靠近,扭头冲她笑: 算了,我嘴刁,不合胃口宁愿不吃。
沈令仪知道这人故意扯谎撵她出去。生活习惯上,这人再随和不过,丢哪儿都能乐乐呵呵过日子,她才不信林然会嘴刁。
真正嘴刁的,是周光彦。
吃这个也凑合,吃那个也凑合,别问,问就是“一般般,主要是填肚子”。这人也就吃她煮的红烧牛肉泡面,能吃得劲儿劲儿的。
林然见她愣在原地,下巴往门口扬了扬: “出去待着,别妨碍我发挥。”沈令仪环视四周,厨房那么大,他找的这是什么鬼理由。心知他是为自己好,不让她下厨房,她只好走开。
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国字脸保镖也正从房间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沈令仪觉得别扭,埋头走到沙发边,还没坐下,门铃就响了。
她扭头看向玄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国字脸快步走过去开门,很快,沈令仪听到他毕恭毕敬的声音: “周先生好。”沈令仪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尽管提前知道周光彦可能会来,这会儿还是慌得厉害。
她闭上眼深呼吸,横了横心,扭头往玄关看去。
周光彦已经走进来,正好也在看她。
目光碰撞,相顾无言。
周光彦很快挪开眼,对国字脸保镖说: “你回去吧。”国字脸点点头,立马退出门外,轻轻将门带上。
一时间,整套
房子里,只剩他们任人。
沈令仪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沙发边,扭头望向落地窗。她以为周光彦横竖要过来跟自己说点儿什么,但他没有。他直接无视她,走向了厨房。沈令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厨房里传来林然淡淡的声音。
哥,来了啊。
他管周光彦叫哥,语气再寻常不过,仿佛跟天底下所有普通兄弟一样,话语轻松又自然。周光彦冷淡“嗯”一声,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手里多了瓶冰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渴了,沈令仪忽然口干舌燥,很想喝水。
周光彦走到她身边坐下,松了松领带,后背往沙发上懒懒一靠,扭开瓶盖仰头喝水。
他当沈令仪不存在,沈令仪也对他视若无睹,绕过他架起的二郎腿,走到饮水机前想倒杯温水,发现水桶空着,已经没水了。
林然活得糙,冰箱里一堆冰水冰啤酒,他便懒得烧水喝,从没碰过饮水机。
平时沈令仪很注意,几乎不喝冰的,这会儿不知怎么,实在是渴,喉咙干得发疼,只想快些喝水润润嗓子。
她管不了那么多,也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
林然刚洗完菜,正收拾着鱼,扭头见她拿冰水,立马说道: “别喝冰的,我拿锅给你热热。”沈令仪怕麻烦他,快步走出去: “偶尔喝一点,不碍事的。”
林然冰水喝惯了,以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有些女生喝了冰的来例假容易肚子疼,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由她去了。
他默默留在厨房,没出去。
沈令仪边拧瓶盖边往客厅走,手心全是汗,方才太紧张手也没什么力气,这会儿连瓶盖也拧不开,半路索性停下来,咬着牙用力拧,余光瞥见沙发上的人起身,她没管,继续跟瓶盖较劲。
正拧着,瓶子忽然被抽走。
她一抬头,看见周光彦波澜不惊的双眸。
周光彦拎着这瓶水,什么也没说,走进厨房找,拿下挂在架子上的小汤锅,把水倒进去开火煮。林然默默看着他,沈令仪也在厨房门口默默看着,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火烧了约莫一分钟,周光彦把火关掉,拉开消毒柜,从里面找出一个马克杯,放水龙头下冲了
会儿,沥了沥,把
刚烧的那锅水倒进杯子。
倒了大半杯,锅里还剩点儿,他放下汤锅,端着杯子往外走,淡淡撂下一句: “她喝冰的生理期会肚子疼。
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顶普通的事。
林然愣了愣,低头若无其事继续手上动作: “嗯。”
沈令仪呆在门口,明明想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看看林然背影,又看看走向客厅的周光彦。周光彦端着杯子,径直从沈令仪面前走过,压根没拿正眼瞧她。他把杯子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去到阳台,点了根烟抽起来。沈令仪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就是再渴,也不想喝这个水了。她对着林然背影轻声说: “我下去买瓶常温的。”
林然扭头看她一眼,点点头: “嗯。”
沈令仪往外走,林然走到厨房门口,提高音量问周光彦: “哥,你还想喝什么吃什么?令仪下去买水,顺道给你带回来。
话是里每一个字都正常,组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自然而然的语气,听着就变味儿了。倒像是小两口在家招待大伯哥。
周光彦心里不得劲儿,怒也不是怨也不是,忍着难受淡淡应道: 不用。
沈令仪默默走到门口,又听林然开口:“对了,你顺便买点儿姜和红糖,以后来例假我给你煮红糖姜茶。
沈令仪习惯性正想拒绝,忽然对上林然那双若有深意的眼睛,心下意会,红着脸应了一声,飞快转身出门。
周光彦始终没回头,垂眸抽着烟,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车水马龙。他以前从没发现,回忆竟是这样伤人。
有些过去你以为早已忘记,其实只是平日里不曾想起,它一直静静埋在心底。
甚至有时候根本无需回想,它已经融入骨血,深埋于心,不知不觉间,一旦被人触发开关,就下意识做出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反应。
沈令仪不喝冰水,只要喝了,生理期保准肚子疼。刚开始在一起那阵儿,周光彦是不知道的。
有次带她跟去跟朋友吃饭,酒和饮料都是冰的,她不喝,店里没有温水,滚烫的水倒出来也得等上好一会儿才入得了口,她口渴等不及,让服务员上一瓶矿泉水。
周光彦嫌她事儿多,倒了杯果酒放她面前: “喝口冰的又死不了。”
/>一桌子人看着她,她脸皮薄胆子小,被人这么盯着,很快就不好意思了,怕大家都觉得她太事
儿,也怕给周光彦丢人,回去他该不高兴了,他要是不高兴,指不定床上怎么折腾她。
其实那会儿周光彦倒不是非逼着她喝,但她很快就捧着杯子喝了,喝完怯怯看他一眼,小兔子似的,他觉得特乖,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手掌从后面绕过去,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那杯酒很冰,但沈令仪脸很烫。
晚上两个人回住处,沈令仪一直不大高兴,周光彦问她怎么了,她不说,洗完澡上床,周光彦想恩爱,她推开他,冷着脸说: “我喝冰的来姨妈会疼。”
周光彦不信,嬉皮笑脸的: “真假?没听说过哪个女人这么金贵。”沈令仪听见这话,更生气了,翻身背对着他,不理人。
他没耐性哄,从后面直接上手,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好一顿折腾。弄完舒坦了,才发现沈令仪哭个不停。
他搂着她,吻吻她脸上的泪,柔声问: “宝宝怎么了?”
怀里的人吸吸鼻子,委屈死了: “都跟你说了不能喝冰的!”
周光彦有些没想到: 就为这事儿啊?
沈令仪捏着拳捶他: “这是小事儿么?”
简直小得不能再小了,周光彦心想。
他握住沈令仪软嫩的手,亲了亲她手背,哄道: “行行行我错了,给您赔罪,别折腾了赶紧睡。
那阵子有个项目刚起步,周光彦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时候加班到深夜,第二天还得早起干活,可又离不开沈令仪给的那口甜,大半夜让老郑开车回大学城,非得把沈令仪吃干抹净才舒坦,曜曜完她,自己倒头就睡,天刚亮又爬起来赶去公司。
那晚也是如此,话音刚落,便秒睡如梦。
第二天一早,周光彦直接从大学城去机场赶早班机,上外地出差,好几天才回京州。出差回来,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他以为沈令仪早就睡了,没想到主卧的灯还亮着。
白天周光彦在微信上说过今晚回来,看见屋里亮灯,他高兴极了,当沈令仪没睡是在熬夜等他。这姑娘平时睡得早,他要是不折腾,经常八九点就睡了。
一想到沈令仪熬夜等自己,
周光彦脸上挂着笑,脚下越发轻快,箭步流星走向房间,推开门往里进,却见沈令仪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似乎疼痛难忍。
周光彦赶紧走过去,近看才发现她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了?他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替她擦汗。
沈令仪蜷着身子,撇嘴哭起来: 都怪你,前几天非要我喝冰的,现在好了,来姨妈疼得要死……
周光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修长的手覆在她肚子上,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一片冰凉。
他想不明白,几口冰水怎么就能让沈令仪生理期疼成这样,不过见她这么难受,还是找了个暖宝宝给她暖肚子,又下楼去药店买布洛芬。
后半夜沈令仪才好多了,终于能安心睡下。
床边落地灯亮着,暖色灯光照在她脸上。周光彦看着她脸颊残留的泪痕,心疼又自责,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生理期本来就脾气不好,再加上被周光彦害得肚子这么疼,沈令仪连着几天都不理他。
直到生理期结束,这人憋不住了,急吼吼回来,进门就问: “身上干净没有?”
沈令仪还是不想理他,他心里其实已经算准了日子,知道这会儿姨妈已经走了,缠着她好一顿闹腾。
沈令仪气他薄情又自私,咬着牙不肯给他好脸色,也不愿意配合,弄完他也觉得不尽兴,一个劲道歉哄她。
在她这儿讨不来甜头了,这人才知道哄。
后来有回吵架,沈令仪翻旧账提起这事儿,哭着说,光是想想就替自己不值,也不知当初怎么那么没脑子,被他随口唬一唬,就上套了,跟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混不吝。
其实周光彦没觉得自己对她有多薄情。
他对别人薄情那是真的,但对沈令仪,该改的,他自认为都有努力去改。
打那次痛经以后,周光彦就特别注意,没再让她喝过冰水,带她出去应酬,也会特意让服务员给她倒温水。
有时候习惯一旦养成,再改就难了。他比沈令仪自己还要怕她喝冰水,她疼起来那样子,只要想起,他都能心疼一辈子。
林然炖好一锅鱼,见沈令仪还没回来,去客厅找到手机,
看看时间,发现她已经出去快四十分钟了。
楼下不出二百米就有家便利店,小区外的大超市路程只要十分钟,沈令仪买那些东西,顶多半小时就能回来,这会儿还没回,很难不让人感觉她是故意的。
林然放下手机,扭头看一眼阳台上的周光彦,盯着他背影沉默片刻,走过去: “哥,进屋坐吧。
周光彦转身走进客厅,在沙发边坐下,弹了弹烟灰。
“除了沈令仪,谁都可以。”他淡淡开口,面上不带情绪,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之前刻意维持的表面和谐,终于在这一刻,被他凌冽森冷的目光划破,气氛骤变,沉闷又压抑。
他架着腿靠在沙发上,明明是客人,气场却如同一家之主。
小了将近十岁的弟弟站在跟前,那张与他并无几分相似的脸上,却有着跟他一样的阴鸷神色。“我只要沈令仪。”林然平淡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冷硬情绪。
周光彦抽一口烟,吞云吐雾,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他嗓音慵懒,头微微偏着,眼里温度渐冷。
林然直视这双深潭般的眸子,丝毫不退却,也笑起来: “脑袋掉地,不过碗大个疤。哥,你觉得你能拦我们一辈子么?你总有不在的时候,哪天我跟她要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能怎么着?
周光彦眉心一皱,冰霜般的俊脸上,面容震了震,冷冷沉声: “林然,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林然仍是笑: “何止给我脸,哥你简直太好了,连命都给我留了一条。”
周光彦扔掉烟头,冷眼看过去: “知道就好。年轻人爱玩儿,我理解,不过哥劝你一句,玩儿什么都行,别玩儿命。沈令仪是我的底线,别动她,对你,对她,都好。
为了沈令仪,他能跟自己母亲撕破脸,更别提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林然没有任何惧色,淡漠地看着周光彦,眨了眨眼,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今天在这儿把我俩给杀了吧,省得以后我俩再给你添堵。哥,你知道十岁年龄差,意味着什么吗?你十岁那年,沈令仪才出生;你十三岁,她才刚进幼儿园;你二十三,她才刚进初中。你大她那么多,扪心自问,你觉着你俩般配吗?&#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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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盯着周光彦那张越发冰冷的脸,唇角笑意越发明显: “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俩无论从哪方面看,没有一点是般配的。你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大家都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你今年该三十二了,再过几年,岁数上来——
话说到这儿,不等说完后面一句,周光彦抄起茶几上一本杂志猛地扔过去。
林然素来反应敏捷,却不敌周光彦动作飞快,来不及躲闪,杂志坚硬锋利的边沿已经砸中额头,瞬间划破皮肤,鲜血从口子里渗出,流过眉心。
他不吭一声,抹了抹额头,看着手掌上湿润的血迹,竟笑了。
“怎么,戳中痛处,气急败坏了?”林然抬头看去,眼中尽是挑衅。
他不知道,周光彦的痛处,自然不在于此。
周光彦气的是,他在自己面前提要碰沈令仪。
林然眼见周光彦冲过来,正要防备,这人打架不按常理出牌,三两下竟把他放倒,按在地上起不来。
“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老子没刚儿?”周光彦往他身上狠踹几脚,抄起地上那本杂志准备抽这厮,门铃蓦地响起来。
手停在半空,周光彦顿了顿,起身走过去开门。
沈令仪拎着袋子站门口,以为是来开门的是林然,脸上挂着笑,门一开,见是周光彦,嘴角一点点沉下来。
短暂的尴尬后,沈令仪意识到不对劲。周光彦脸色冷得吓人,眉宇间竟是杀气。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快步走进去,看见林然躺在地上,额头一条口子不断往外冒血,脸上一道道血痕。
他蜷缩着,痛苦得浑身发颤,依然咬着牙一声不吭。沈令仪吓得惊叫,手松开,袋子落地,矿泉水瓶和其他几样东西散落出来。
她扑通跪在林然身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着喊: 你疼不疼?林然,我、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手忙脚乱从包里掏出手机,却被周光彦一把夺去。他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冰冷的目光,对上沈令仪泪水涟涟的鹿眼。
“放心,死不了。”他淡漠开口。
沈令仪垂眸,从这双黑色皮鞋,一点点往上看去,目光扫过他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西裤,再到那件敞着领扣的黑色衬衫。
/>他整个人,穿着一身黑,英俊冷漠的脸上煞气深重,跟道上太子爷似的,满眼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戾猖狂。
沈令仪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这样颤。
林然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捧起脸失声痛哭, 周光彦,你从来都没有
男人淡漠地看着她,目光中那层冰霜下,藏着歇斯底里的心痛。
对,我没有心。”周光彦蹲下来,冷俊的面孔不带半点温度, “沈令仪你记好,我能保护我弟弟不被别人弄死,也能亲自下手把他弄死。我是疯狗,也是狼王。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落在她颤抖的锁骨上,一字一句: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也请你记住,别逼我发疯。
他起身,迈步走开。
沈令仪也猛地起身,冲到他跟前,挡住去路,抓着他胳膊,哭喊着问: “我答应你,我滚出京州行不行?我会滚得远远的……滚出你的世界……你也答应我,别再伤害林然!
周光彦沉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着她眼泪流下一串又一串,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这些泪明明从她脸上滑落,却像是点点滴滴都从他心口灌了进去。如同带着剧毒的毒液,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烧得千疮百孔,溃烂腐坏。
“沈令仪。”他轻轻唤她名字,凝视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孔,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没心没肺的那张笑脸。
他们终于用了将近四年时间,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出国吧。”他看着她,语气淡漠,又补了一句, “别再回来了。”
只有离开这个国家,或许才算永远离开。
如果自己终将失去她,他也不会拱手让给亲弟弟。出国。沈令仪心里默念。
如今看来,她倒是真想远走高飞。
或许在广阔的山海另一边,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沈令仪,别走!林然忽地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脸血迹,冲她嘶吼。
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上半干的血痕。
/>
玄关处,周光彦回过头,抬起手来,屈指轻轻拭去沈令仪脸上的泪,嗓音喑哑低沉,冰冷中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你走吧,我们放彼此一条生路。
周光彦说着,雾蒙蒙的深眸,像是看到了十八岁的沈令仪。
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哭得梨花带雨。
那时候他真想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不再让她落泪。
那时候的周光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终将撕碎所有美好,不留任何念想,没有半条退路。
他还是没能让她永远微笑。可他真的尽力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