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折子去了京中, 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黑省的众人这个时候并不知道, 当地的驻军还是该春耕的忙春耕,该修路的忙修路,该操练的忙操练,其中最忙的人当属裴副将了。
无他, 去年这黑省北的套种、烧水泥、修路、造房子等等桩桩件件都是贾将军亲自督促着做的, 现在贾将军被王巡抚请走了, 那么其余三位副将不好得罪王巡抚, 只好见天派人往黑省北跑。裴副将一开始还是挺得意的,颇有几分风水轮流转的优越感,不过到了后来, 也觉得烦人起来——实在是这老董和老习太不是东西,前一阵子在自己门口强行和老蓝换了种子也便罢了,这几天, 瞧瞧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眼珠子乱转,恨不得把自己手下人刚刚移栽到田里的小苗苗都拔起来琢磨一遍——要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伺弄庄稼尽心,还真被这几个小兔崽子给得逞了!好好儿的秧苗, 拔了之后给兔崽子们摆弄一通再按回去, 那还能活?就算能活, 那秋收的时候肯定也要减产!
(宝玉其实想说一代一代只会改良得更加高产的种子们其实没有这么娇贵,但是就算他这么说, 也没有人会听他的吧。)
裴副将叫下头的人打起精神, 严防死守‘友军’来添乱使坏。
这其中, 作为去年的试验田,今年搭了暖棚育苗的全军核心地,姜千户下管辖的军田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每天早中晚,姜老头都要手靠在背后,顺着田埂兜一大圈,仔细看看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
当然,由于姜老头的腿脚不是很好,这一大圈需要他走走停停,走上大半个时辰,路上碰到熟识的老邻居,也要停下打招呼什么的。
这不是,最近这一片儿传得最多的消息已经不是黑省别的驻地的小兔崽子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了,而是说老姜家这是宠孙子/儿子宠过头了啊,居然厚着脸皮去求娶将军府的丫鬟——还真求到了!说是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了,春耕之后起房子,秋收之后就摆酒呢。
当然,这都是和老姜家关系不错的人嘴里说的,剩下总有些出于眼红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说一些不太和谐的酸话的人,譬如说那姜泽就是读书读傻了,硬是要什么识字的媳妇儿,现在讨一个丫鬟出身的媳妇儿,真是脸皮都不要了等等。
这话不等传到老姜一家子耳朵里,就有人听不下去了:“老齐你也别酸,丫鬟怎么了?人家说书的还说呢,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小户人家的小姐都不差的。再说了,咱们这样军户的身份,也只有把闺女往外嫁给农户什么的,你瞧有几家能够娶平民百姓好人家的姑娘进门来?”
是了,嫁出去的女儿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则自动就脱离了军户身份,可是百姓人家的女儿嫁给军户,则是相反。所以这么多年来,军户的汉子们娶妻,多是内部消化的,近年来,越发有娶妻难的势头了。
被人称做老齐的嘀咕一句:“那姓姜的如今已经是千户了,再升一升,便可以脱离军户,到时候自然有好人家的女儿嫁给那姜泽……如今他巴巴地给大儿子讨来这个丫鬟当儿媳妇,还不是想要拍贾将军的马屁?”最后一句说的极轻。
但是周围靠得近的几个人也听到了,这几人相互瞅了瞅对方,又不约而同地与老齐分开了点儿距离,不多时就说自家还有事,不到一会儿就作鸟兽散了。
剩下一个老齐气得直哼哼:“我说错什么了?那姓姜的一家子不是最会拍马屁了?以前是拍裴将军的马屁,现在是拍贾将军的马屁,呸,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当天晚上,老姜家就知道这件事了。
姜千户一拍桌子就打算去找那个碎嘴的老齐算账,被他亲儿子拉着,不过上手拉人的姜泽毕竟是个文书而已,和他爹的力气没法比。好在姜老头啪叽摔了一下旱烟袋子,就把姜千户给定住了。
“瞎搞啥?人家这说过的话就和放出去的屁一样,没影子了,你再跑上去闹一通,别人只会说你如今升官了,攀高枝了,不把老街坊放眼里了,谁他娘还记得当初那老小子坑你的事儿?人那,都这样,谁穷谁弱,仿佛就更有理儿似的,你再去闹,就是不能容人,人家只会说你仗势欺人。”姜老头磕完之后可心疼自己的旱烟杆了,拿起来摸了好几把。
姜千户说:“那就这么随他满嘴喷粪?”
“你知道人家是喷粪的嘴,还寻思去和人对喷?尽长个子不长脑子呢怎么,还是当年叫你在私塾外头偷偷学点儿结果你啥也没学到给惹的。”姜老头说说就来气,瞪了不成器的儿子一眼,转头对大孙子说,“这事儿,就是人家眼红咱们。咱家是那拍马屁的人么?还不是想给阿泽找个情投意合的媳妇儿?阿泽,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敞亮点,别被那些读书读多的人带歪了,觉得人家姑娘家是丫鬟出身就瞧不起人,知道不?爷爷都打听过了,人家姑娘家,好得很,啥都拿得出手,回头和你成亲之前,将军府也会将她放良的,说起来,也确实是咱家占便宜了,你爹脸皮厚,才帮你‘抢’来的媳妇儿。”
姜泽点点头:“阿爷我晓得的。”他是从小听阿爷的话去私塾外头偷偷听夫子上课才学会的读书写字,本就没有什么文化人的臭架子,原先对家人说想要一个识字的妻子不过是不想这么早被逼着娶媳妇儿罢了,谁知道老爹这么浑不吝地去求上将军府的丫鬟了……姜泽决定,只要未来的妻子对家人有起码的尊重,自己也会好好待她的。
姜千户嘀咕一句:又说我不爱读书,又叫阿泽别学了读书人的坏毛病,老爹这年纪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不过他声音很小,姜老头年纪大了,耳朵不是很好,没有听到,要不然可能那旱烟杆子就要报废了。
不过这杆可怜的烟杆子,撑过了今晚也没熬过后来几天。
因为,不几日,八百里加急圣旨出京至关外:黑省作为试点,今年尚未举行的文科准许军户参加!!!
和此事有最直接关系的黑省军户们都蒙了,一瞬间,是狂喜席卷了他们。
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人们都默认的规矩,更是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如果可以,谁不想金榜题名,改换门庭?
不过狂喜之后,不少人也只能期盼这试点能够长长久久地成为定律,这样子,今年开始赶家里的小子去扫盲班上课还来得及。
只有少数的人家,是心中有按捺不住地盘算的,巧了,老姜家就是其中一户。
而这一天起,老姜家附近的人看姜泽的目光都不一样起来:【阿泽这小子,是从小就喜欢念书的!这一次是不是……是不是……】
甚至连姜泽自己,都不能免俗地如梦游一般,做事心不在焉起来。
还是姜老头用力敲了旱烟杆子之后,姜泽才回的神,姜老头说:“阿泽,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是就算是真的,你现在也不能飘,这是将军大人给咱们千千万万军户争取来的考试资格,真是骡子是马,还得拿出去溜溜才知道。你如果就只有这点出息,我看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好了。”
于是从回家开始就陷入梦游同手同脚走路的姜泽被他亲爷爷给敲回了理智,并且再小半个时辰之后亲眼见自己亲爹再次被亲爷爷拿烟杆子追着敲打。
最后,烟杆子断了,刚刚有念头想要缓缓去将军府下聘的姜千户也被打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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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消息传递的速度其实是很慢的,但是这一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从京城开始席卷了整个大明。为试验点的黑省尤其热闹,茶楼酒肆,不乏对此事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同圣旨一起传来的小道消息:据说这军户参加文科举的机会是贾将军争取来的,为此,贾将军还特意立下了军令状,说今年参与考试的军户中,有几人得以拿到生员功名,那么来年的武童试,就必须有十倍之人考出武童生名额,即便是军户们无一人得中生员,来年的武童生也不得少于十人。否则,贾将军自请辞去黑省将军之位。
满城哗然。
有夸贾将军办实事、胆子大的,也有嘲武将插手文科、管太宽的,更有插着手等着看笑话的。
习副将约董副将喝酒,便是举着酒杯嘲笑贾瑛:“这贾将军,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老董,我看你是要再进一步了。”自被贾瑛驳回面子之后,现在要说整个黑省,最暗恨贾瑛的人,已经不是董副将了,而是习副将。
董副将听闻这个消息并且确认传言是真之后心里也在盘算这事儿,但是经过这么足足一年的时间,他倒是长了点耐心,听到习副将这么口无遮拦地说话,并不想接话茬子,甚至还觉得老习这性子真不行——自己从他嘴里套话容易,那感情别人从他嘴里套话也容易,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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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整个事件最中心的人物,也是引发这一系列‘地震’的人物贾瑛,却犹自淡定地在王巡抚的府上与对方畅谈。
快到午间的时候,王巡抚盛情留饭,宝玉也没有推辞。
因下午二人都还要办公,便没有喝酒,饶是这样,王巡抚也举着杯子以茶代酒敬宝玉:“贾将军真乃有魄力、有胆识。”
宝玉笑笑,与之碰杯,他不会觉得现在王巡抚一口一个敬佩自己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了,毕竟这老王滑不留手,和杜按察使一样都是老油条了。
等宝玉告辞之后,王巡抚回后院去换了一身衣裳,其夫人很好奇,为啥自家老爷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王巡抚懒得和妇道人家解释,只在心中说:【这若是今年真的有军户得了生员功名、并且贾瑛明年真的达成了军令状所说,于我也是政绩;若是达不成,灰溜溜离开黑省,那明年,春耕秋收,自己又多了进项。怎么算,都不亏。】
至于宝玉,回将军府之后又要对黛玉、萌哥儿、芽哥儿说抱歉了,他得去军中筛选一下要去参加文科举试的人——此为前所未有的先河,他一定要去坐镇才行。
黛玉对此很是支持,哪怕今天她收到她爹爹的来信,林如海在信上隐晦地表示宝玉这个女婿本次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冒失,希望女儿日后能规劝他一下,叫他行事三思,想着妻儿……
一早就听宝玉深谈过此事的黛玉头一回觉得爹爹说的也有不对,但是她也不会做出去信与自己爹爹争辩这样的行为,更加不想在表哥忙碌的紧要关头对表哥复述爹爹的话,让表哥烦心。
她只是温柔而坚定地笑着对宝玉说:“表哥,你所要做的,玉儿都会在后宅支持你。”
君既负重千钧,一往无前,妾亦相伴左右,无怨无悔。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