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马戏团的老板娘死了!
这在人命如草芥的边城本不是什么大事,在这个时不时有魔物攻击,有时候还会被盗匪洗劫的险恶地界,每天都有数条生命悄无声息地消逝。但这个来自帝都的马戏团却第一时间收起了招摇的锦旗,匆忙退了接下来几天的票钱,紧闭大门不再营业了。
“我早说了!老摩西那混蛋不可靠!天天净折腾些地底下掏出来的邪门东西,鬼鬼祟祟的——”阴暗的帐篷内,一个独眼壮汉就着昏黄烛光擦着手里寒光闪闪的马刀,骂骂咧咧地说道,“现在好了!莎拉那倒霉娘儿们死了,谁来负责打点沿路关卡!咱们现在是怎么着?散伙?!”
“诶诶诶!散什么伙啊!要我说,那娘们儿死了就死了!你们说,她除了每天对咱们指手画脚多管闲事,还他妈做过什么贡献?当务之急,是赶紧从这个地方撤走另找饭辙,老莫西已经出事,他现在吓死了莎拉,搞不准就藏在哪里准备大开杀戒呢,光辉圣教的走狗随时都会闻着味儿跑来——”一旁站着的胖子安德鲁眼珠一转,立刻站出来反驳道,他还想借着马戏团的便利再赚几笔呢,散伙可不行。
“我呸,我看你他妈就是想跟着咱们白吃白喝吧——”
“诶你怎么说话呢?!”
众人顿时吵嚷成一团,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了起来。
这时,在阴影里默默抽着烟的干瘪老头咳嗽了两声,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这老头是马戏团里除了莎拉外实力第二高的天赋者,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盗贼头目。
“安德鲁,你平时和老摩西走得最近,你说说,他‘生病’之前,到底做了什么?”老头那双阴恻恻的双眼如鹰般锐利,直直地看向突然紧张起来的胖子小丑,嘶声道,“你们到底从星陨遗迹里偷了什么东西?”
安德鲁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两下,窄小的眼睛里透出恐惧的光,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事一样握紧双拳,指甲都刺进了肉里。沉默良久后,他嘴唇抽动着说:“我没有……我当时,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就没有下去,是老摩西自己爬下去的。”
“他说,他之前从一个快死的贵族那里得知,星陨遗迹里可能有神启时代的宝贝,就拉我一起去找。你们也知道,那里已经被人翻过无数遍了,全是废墟和巨石,屁都没有,还他妈有魔物出没——人人都说那里有鬼!!”安德鲁咬着牙,瞳孔紧缩着轻声道,“我不知道他在下面看到了什么,但他上来的时候,他,他就已经发了疯把自己的眼睛扣瞎了。”
帐篷里一片安静,只有安德鲁急促的呼吸声,他裂开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声音沙哑道:“出来后,他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不要看!不要听!’”。
说着,他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下来,看着老头坚定道:“相信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拿了什么东西,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那目光犀利的干瘪老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阴笑了一声,冰冷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想找死,我不拦着。收拾东西,明天晚上就走,光辉圣教巡边的牧师团过几天就会到这附近,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引起别人的注意。”
说罢,他将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狠狠插在人群中央的木桌上,环视一圈骚动的人群,阴冷地狠声道:“从现在起,我就是团长。都滚去干活儿!”
躲在角落里的安德鲁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球贼溜溜地转了转,紧紧捂住心口,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次日,他一个人早早偷溜出了营地,趁着人少,摸到了一处长满白色小花的山坡。他打听过了,那个“上等货色”似乎脑子有些问题,每天早上都会来这个山坡顶上对着深渊的方向发呆,不论风吹雨打,雷打不动。
哼哧哼哧爬了半天,安德鲁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得胸口都累得微微发烫,他喘着粗气直起身,看着山顶上那个瘦小的灰色身影,低咒一声:“有病吧……这小傻子什么毛病。嘿,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
山顶上,维尔德正直愣愣地看向不远处一方茂密草丛,蓝色的双眸如同燃烧着的恒星一般闪亮,他的嘴唇时不时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艾比说,这声音很难听——
“你好啊,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啊。”一个油滑虚假的男声在背后响起,维尔德头也不回,完全没有理会来人的意思。
安德鲁的嘴角抽了抽强自压下去一句脏话,不耐烦地揉了揉越来越滚烫的胸口,油腻的嘴脸强行扭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虚伪模样,转到维尔德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块金色的糖块,递给他。
“这是帝都的糖果呦,来,叔叔送给你。”他将糖块递到美貌男孩的眼前,但对方并没有接下,只是用那双空洞麻木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叔叔那里还有更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要不要来看看啊——”
“在这里很辛苦吧,叔叔可以带你去大城市,穿最美最好看的衣服,会有很多亲切的叔叔阿姨陪你玩哦。”安德鲁眯成一条细缝的双眼透出贪婪的光,伸出肥胖肮脏的手指想要触摸男孩白皙柔嫩的脸蛋。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维尔德盯着不怀好意的胖子,一字一顿慢慢地丢出一句冰冷的话语。这硬邦邦干巴巴的一句话却让准备动手的安德鲁瞬间僵硬在原地,这古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透彻得让人背脊发寒。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维尔德一动不动,再次重复道。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怎么会知道……”安德鲁瞳孔一缩,在那双无机质眼眸直勾勾的注视下忍不住后退两步,捂紧了胸口低吼道,“你怎么会知道!”
“祂们告诉我的。”维尔德歪了歪头,平静地回答了慌里慌张的安德鲁的问题,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胖子,缓缓道,“还给祂们。”
“什——”刚想嘲讽反问的安德鲁突然顿住,僵直的身体一动不敢动,双腿颤抖着,嘴里发出嗬嗬的惊恐喘息声,他急迫地看向维尔德,厉声道,“什么……在我背后?”
“是什么……在我背后?!!”
一只漆黑的利爪突然从胖子的背后爬出,慢慢搭在他的肩膀上。
【安——德鲁】,老摩西的嘶哑声音在他脑子里轻轻响起。
老摩西那已经变形扭曲成大眼球状的脸庞从他背后浮现,无数发光的小虫按照奇妙的规律爬动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安德鲁,我们的老朋友,安德鲁——】
【——无耻的,小偷!!!!】
一声尖啸声猛地在安德鲁嗡嗡作响的大脑中炸响,他凸起的眼球霎时间充满血丝,整个人抱着头在地上滚作一团,他不停惨叫着,甚至用头去狠撞地面,想要把那些可怕的声音从自己脑海里清除出去。
“把东西,还给祂们。”维尔德仍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安德鲁把自己折腾得头破血流,面无表情道。
胖子安德鲁已经彻底瘫倒在地,他的额头上被自己撞出了碗大的伤疤,正在不停向外流血。他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拽着了脖颈上的一条绳链,低垂着头紧紧捂住耳朵将它扔到空地上,低声嗫嚅着:“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
他始终记着老摩西的那句话,“不要听,不要看。”
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捡起了地上那个不起眼的吊坠。这是一个眼球形状的奇异图腾,周围镂刻了一圈飞鸟,整个吊坠通体洁白,像是用什么东西的骨头制成。
维尔德将上面的细绳扯下来,丢给不停围着自己转圈的人形怪物,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时间到了,他应该回去吃早饭。
眼看那漆黑的怪物叼着吊坠团成一团,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透过被鲜血模糊的双眼看到那慢慢远去的小小背影,安德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踉跄着怒吼着扑过去想要抓住那个古怪的孩子。
他要让这不知好歹的小怪胎付出代价!
“噗——”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响起,安德鲁呆滞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几条莹白色光滑丝线拧成的触手穿透的腹部,嘴里涌出一大口污血。他看向那孩子的方向,却发现男孩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眶此时已经完全被那美丽至极的蓝色填满,展现出一种非人的诡异。有无数发着光的白色丝线从他脚下成网状蔓延开来,如蛇一般游动着,渐渐捆住自己的四肢将自己高高吊起。
两条由丝线结成的触须缓缓贴近他的太阳穴,那感觉冰凉又舒适,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层又一层的白色丝线裹了上来,不一会儿,他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恍惚中,安德鲁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了他的身体,是属于他人类的那一部分,具体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会在这片纯白色温和的世界中永远沉睡下去,直到与它们融为一体——
“恶意。”随着光茧中的人变得一动不动,维尔德轻声道。他眼眶中的蓝色渐渐褪去,那些美丽又危险的白色丝线也瞬间化为点点莹光散落在天地间。安德鲁腹部的伤口仍旧在不停流血,但他恍若未觉,呆呆地倒在地上,脸上是痴愚迷茫的微笑。
他没有理会脚下这具已经失去灵魂的人体,品味着刚刚消化的之前从未尝过的情绪,不紧不慢地向山下的孤儿院走去。
然而又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维尔德仍旧面容呆板,神情麻木,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这孩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感谢您的帮助,神之子,吾等愿意追随于您。】那漆黑的怪物裂开了鲜红的大嘴,似乎想展示下自己的友好,但可惜,这副足够吓哭成年人的尊容在维尔德这里和一个土豆没有任何区别,他仍旧无动于衷,【感谢您帮助吾等拿回了信标,那是我们对故土唯一的纪念。】
“不需要,让开。”维尔德眼都不眨,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怪物的热情自荐。
【吾等乃是异界神明的最初造物,因世界崩塌被迫流浪此地。】面对冷酷无情的拒绝,那怪物仍不放弃,亦步亦趋地跟在维尔德身边,遍布全身的小虫时不时地转变运动轨迹,发出橙红色的微光,【吾等需要新的神明作为信仰才能继续繁衍,流浪此地沉眠千年,吾等已濒临绝境。】
【大人——吾等可帮助您达成一切愿望!您的神国之中,吾等会是您最忠诚的护卫!】
维尔德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伏在地上虔诚而恭敬的漆黑身影,轻声重复道:“一切愿望?”
【是的大人,■■一族谨听您的神谕。】
衣衫陈旧,银发及腰的蓝眼男孩抿了抿唇,没有丝毫波动的双眸中出现了一丝犹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沉吟片刻后,他蹲下身,平静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请神主赐名——】
“你们叫什么名字?”不耐烦地打断了怪物的话,维尔德再次问道。
【人类的语言无法正确地表达吾等的存在,如果化作此界语言中最接近的含义,您可以叫我们“蜃”。】
“好的,蜃。我只有一个愿望,这是我和一个人的约定。”维尔德盯着那张扭曲可怖的漆黑脸孔,认真地说,“我想要成为人,能帮我做到吗?”
【您已经走在成功的路上了,大人。】
【纯粹的善与恶不属于尘世,人类的灵魂复杂而浑浊,您吸收的情绪越繁杂,离您的目标就越近。】
【您的愿望终将实现,伟大的主人。】
悠扬的虫鸣声在维尔德的脑海中响起,这清越婉转的歌声唤醒了自云朵中诞生的白鸟,在这对神明伟业的赞歌中,两个同样孤独的怪物在世界意识的见证下签订了最严苛缜密的灵魂契约。
*
“所以,蜃老究竟是你什么人?”高专的训练场中,突发奇想非要训练大主教体术的夏油杰一个袈裟固将维尔德压制在地,他健壮有力的小臂牢牢卡住维尔德纤细的脖颈,让他完全动弹不得。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将他的侧脸烫红,“我注意到,你似乎非常信任他。”
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大主教闻言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他轻笑一声,撕毁了不能用神术的君子协定,数条光锁涌动而出,闪电一般袭来,将夏油杰的四肢牢牢困住,掀翻在地。
维尔德翻身骑在男人身上,在对方不赞同的眼神中凑过去甜蜜蜜地柔声道:“你一定要把我身边每个人都查个清清楚楚才行吗?亲爱的,你可真是霸道。”
“不过我喜欢。”
“……我只是担心你,好吧。”
懒洋洋地趴在男人的胸膛上,维尔德眯着眼睛蹭了蹭夏油杰的肩窝,拉长调子漫不经心道:“我们的关系有那么点复杂,不过硬要解释的话,你可以把我当做祂们的救命恩人。”
“哈?你这什么爱好,怎么凡是被你救过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你的走狗了——”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夏油杰眼角抽搐着听着维尔德胡扯,忍不住继续嘲讽道,“而且蜃老看上去也用不到你救吧!”
想起上次和五条悟一起鬼鬼祟祟偷入水银堡地宫被神出鬼没的蜃老拦住的经历,夏油杰顿时感到一阵头疼,那种怪物,也需要别人拯救?!
“所以你现在也算是我的‘走狗’了哦。好孩子,‘汪’一声听听?”
“……屁股不疼了是吧,我看你还是欠教训。”
在一旁喝着饮料中场休息的五条悟瘪着嘴看着躺在地上打情骂俏的两人,不满道:“喂喂喂!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打啊!小矮子快给老子放开杰!你竟然破坏规则,真是不讲武德!”说罢扔掉瓶子就冲了上去解救被妖精缠住的可怜挚友。
于是三人再次乱糟糟打成一团。
正在训练场二楼处理行政杂事的夜蛾听到脚下不停传来的轰隆隆的震动和破裂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不停地抽痛,正打算冲下楼给那两个臭小子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嗯嗯——好的,他们的确有空。好,我这就看下资料。”
片刻后,训练场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夜蛾正道严肃地走了进来,看着地上正拉扯成一团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以及被压在最下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金主爸爸维尔德,扯了扯嘴角,正色道:“悟,杰。高层的命令,你们又有任务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