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宸察觉郑宴的动作，她迟疑一瞬，千般怒火便沉入眼底。
漆夜中滋生的野火，当白昼降临时，一切只得归于平静。
于世不容，青史难留名。
“请您退后。”郑宴起身，直挺挺护住喻宸，双目逼视苏妗妆。就好似一只窥伺的夜狼，原本柔顺的毛发炸开，獠牙裹挟着冰原的刺骨寒风，头顶是血色苍穹，足下是白骨森然。
苏妗妆看到了郑宴的眼睛，那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眸子里已是惊涛骇浪。
那双眼是冷的，不是初冬的新雪，而且深渊的坚冰。
苏妗妆瑟缩了一下，她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眼神，这是掌握天下的楚泾寒才拥有的眼神。
一个不过二八的深闺女子，竟然有帝王之相。
“你……”苏妗妆话未出口，便被冲上来的羽林卫钳制，她猛地跪倒在地，双目**，头上步摇倾斜，摇摇欲坠。
繁华倾塌，不过转瞬之间。
“证据确凿，你有何辩驳？”楚泾寒双目森然，显然已不再相信苏妗妆。
楚泾寒对争储之事厌恶至极，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借此事打压太傅等士族，平衡士族盘踞，新秀依附的朝局，便是楚泾寒的目的。
“臣妾…冤枉……”苏妗妆白着一张脸，声音颤抖，可是这个往日体贴入微的丈夫，却不肯信她一丝一毫。
她知她苏家这些年轻狂惹楚泾寒不悦，却不料楚泾寒打压苏家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承乾宫的闺房。
同床共枕十年，不敌那龙椅上的须臾片刻。
帝王无情，她到今日才知晓。
“侧后德行有失，谋害太子，即日褫夺侧后之位，发配至永巷思过，其子……”楚泾寒犹豫一瞬，他似是想起什么，将视线落到一直未再发声的苏羡情身上。
苏氏二女，脾性截然不同。
苏羡情性情沉静，若她取代苏妗妆，也未尝不可。
“贤妃苏氏为四妃之首，聪慧敏达，赐协理六宫职权，赐号静，着令抚养二皇子。”
苏妗妆茫然无措，转头去看苏羡情。
这个相伴十年的妹妹，自始至终，没有为她辩驳一句。
苏羡情没有看苏妗妆的脸，只婷婷起
身，她不急不慢地走出队列，弯膝跪了下去。
终是折了傲骨，担了这半生虚名。
苏妗妆终是沉寂，良久，她笑了一声，清泪滑落。
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本不该奢望。
“拉下去。”
苏妗妆浑浑噩噩中，听到了楚泾寒的最后一句话。
羽林卫拖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步一踉跄地走出这偌大的永寿宫。
她仍穿着一袭绛紫锦衣，胭脂红泪，她笑了起来，凄然绝望，面对着将尽的暮色。
苏羡情起身，大殿众人向她叩首。
“免礼。”
苏羡情勾唇一笑，没有回头。
苏妗妆愣怔，接着，迈出了永寿。
郑宴跪在地上，神色自若。
她抬头，穿过苏羡情，望向苏妗妆离去的方向。宫门外是被烧得火红的苍穹，一如既往，耀眼夺目。
这是苏氏的荣耀与衰亡。
寿宴不欢而散，太后也没了赏罚的兴致，早早便睡了。
众人做鸟兽散，议论纷纷。后宫出了这等大事，前朝必是腥风血雨。此刻没有人敢触楚泾寒的霉头，都是绕着道走。
喻宸也无心去管楚泾寒，郑宴自寿宴结束便没了踪影，喻宸想起她方才苍白的脸，一时心慌意乱。
“娘娘……”玲珑悄无声息地从后殿钻出，附在喻宸耳畔道。
“找到了？”喻宸忙起身，心神不宁地扫了一眼周围。
“在暖阁，不过……”玲珑欲言又止。
“说。”喻宸闻言，更加心急火燎。
“郑宝林好似身子不爽。”
喻宸脑中更登一声，忙不迭地往暖阁跑。
郑宴自寿宴上便觉头晕目眩，自知站在殿外许久，犯了暑热的老毛病。喻宸在殿中，她也不敢显露，方才又替喻宸挡了一巴掌，体力不支。
“小主，咱们回宫熬药吧。”璎珞担忧道。
郑宴最烦药味，自小体弱，泡在药罐子里，活像个废物。
她也不应，伏在案上喘息。
“不打紧，忍忍就过去了。”
“本宫看你是嫌自己命长——”喻宸的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打了郑宴个措手不及。
郑宴瞪了璎珞一眼，却不想璎珞也一脸茫然。
门轰然打开，喻宸气冲冲地走进来，漂亮的眉眼带着怒火。
“你个死丫头，知不知
道这样容易落下病根？”
喻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喋喋不休。
“真的不碍事。”郑宴撑起身子，想去拉喻宸的手，却被喻宸甩开了。
“你瞧瞧你的脸！”喻宸盯着郑宴微微泛红的右脸，心疼不已。
郑宴没说话，只盯着喻宸看。
喻宸咬牙，背过身子不看郑宴。
郑宴叹一声，手捏住喻宸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喻宸不为所动。
郑宴从背后环住喻宸的腰，头搭在喻宸肩膀，委屈地蹭了蹭。
“我知错了。”小宫妃这声软软糯糯，带着少女独有的腔调。
喻宸心里发酸，又悔又恨。她当时不该一时兴起去挑衅苏妗妆，郑宴也不会这样。
“你的伶牙俐齿呢？”喻宸不肯回头，抽抽鼻子。
她知道郑宴会为她做任何事，在她失意时给她一个怀抱，替她挡下一切惊涛骇浪，甚至死亡。
可她却什么也没有为郑宴做，只是一味的索取温存。
“你回头看看我行吗？”郑宴蹭着喻宸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说话。
喻宸迟疑着，轻轻转头，落进郑宴委屈的双眼。
喻宸心里软成一滩水，却仍是冷声，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发红的眼睛。
“以后，不准再做傻事。”
郑宴张了张嘴，却不答应。
喻宸气不打一处来，甩袖就要走。
郑宴却将她拽得死死的，委委屈屈地开口：“别走。”
喻宸愣住，把视线落到郑宴脸上，郑宴像只被丢弃的奶猫，视线不肯离开喻宸片刻。
“疼。”郑宴指指自己的脸，盯着喻宸。
良久，喻宸无奈地败下阵来。她的心软是病，到了郑宴这更是药石无医。
“我瞧瞧。”这是喻宸第一次说我，一向高高在上的她，终是放下了身段。
“亲亲，亲亲就不疼了。”郑宴显然十分高兴，摇着尾巴往喻宸身上蹭。
喻宸知她不正经那劲又上头了，却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谁让她就栽在这只狼手机了，自作孽不可活。
喻宸抬头，朱唇落在郑宴的右颊，却是从未有过的眷恋与温柔。
荒唐过了半生，竟是在枯朽破败中寻到了柳暗花明。
喻宸想起午后那些奇怪的梦，兜兜转转，终是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郑宴。
一晌贪欢是她，快意平生是她。万万世，轮转更迭，皆是她。
或许是月老糊涂，将你我二人刻于三生石上。
或许来世你为男子，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合卺酒，红罗帐，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喻宸抬眼，对上郑宴的目光。
“还疼吗？”
那小宫妃目光深邃，千般风月勾勒她多情眉眼。
“还要。”
罢了，人生匆匆，何须计较太多。
世事难料，你我且殿前贪欢，莫负良辰美景。：，，.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