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太后寿宴。
夏日炎炎,未过晌午却已是闷热至极。耀阳炙烤这永寿宫外的每一寸,连脚下的阴凉青石都隐隐发烫。
郑宴站在一众宫嫔之间,神色怏怏。
她在这永寿宫外已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宫规在上,嫔位以下的宫妃需在宫外等候,等宫内各路贵人道完了贺,才轮到她们这些小的。
郑宴本就惧热,璎珞在旁将团扇摇得飞快,她却仍感热浪滚滚。几个有心眼的皆是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站直身子。剩下的皆是叫苦连天,牢骚满怀。
郑宴心中却通透得紧,太后玩这样一出,无非是想考量新人品性。今日寿宴,必会捡新人立威,若是说错话,得罪这位太后,各路贵人怕是不会好心替你出头。落井下石倒可能。
永寿宫是太后的地界,怕是早有人通风报信,将这宫外的妃嫔说了个分明。
“小主,要不找个阴凉地歇歇吧。”璎珞望着郑宴热得发青的脸蛋,着实心慌。
郑宴夏日最易生病,又体质弱不易根治,自小长在药罐子里,年岁大了才好些。
郑宴知她担心,也只拍拍璎珞的手,摇头:“本主今要是挪了位子,进了永寿保不齐脑袋也要挪位。”
若是太后真有心拿她开涮,侧后一派必定落井下石,皇后这棵墙头草也会遂太后心思,喻宸……
郑宴无奈笑笑,那狐狸必定要翘着尾巴替她出头,可这样一来,太后与喻宸的矛盾就会愈演愈烈。皇上再如何偏袒喻宸,也不能由着她冲撞自己的生母。传到前朝。必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喻宸的处境便十分凶险。
分明都是不问朝政的多情女儿,身在后宫,命却在前朝。当真可笑。
一场鸿门宴,九死一生,郑宴虽不愿做汉家高祖,却不得不学那阴谋家,执棋杀伐。
说到底,她还是色迷心窍。
郑宴脑中想起喻宸双颊绯红的样子,不自觉舔舔唇角。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本主抢地方?”颇为刺耳的女声响起,郑宴嘴角一抽,果然看见了李羡婴那张气急败坏的嘴脸。
李羡婴做惯了娇小姐,被晾在永寿宫外许久,脾气
自然上头。揪着几个小宫娥出气,像郑宴这些有心眼的,都躲得老远,不愿与这个晦气鬼接触。
听到李羡婴这一声,众人皆是唏嘘,倒霉啊。
郑宴睨着那处阴凉地,静静看着这一幕。
李羡婴今日特地打扮一番,一袭桃红宫装,再配上绛紫绣鞋,俗艳至极。而被李羡婴羞辱的女子,却与李羡婴截然不同。
那女子看着年岁尚小,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顾盼生情,略施粉黛却清丽动人。那女子方才体力不支,便找了阴凉处歇脚,谁知惹了李羡婴不痛快。
李羡婴此人善妒,容不得她人越过自己,应是看这女子貌美,心里越发不痛快。
那女子显然有些无措,又年岁小不懂变通,只得愣愣地看着李羡婴。她身侧的嬷嬷应是自幼陪伴的乳母。
那嬷嬷将李羡婴挡在身上,冷冷斥道:“我家主子是潇湘阁许良娣,位分在李采女之上,李采女休要放肆。”
许良娣?郑宴仔细回想,莫非是那位武提督的幺女?想不到将门之女,也这般文文弱弱。郑宴想起喻宸行事得豪气冲天,果真是承了她父亲的大将风范。
“本主还当是哪路神仙?许良娣不愧出身武家,粗人当惯了,果然不长眼。”李羡婴笑得嚣张,恶狠狠地盯着许良娣。
“不许你侮辱我父亲!”许良娣气急,腾地站起来。她自幼通习礼法,待人接物俱是柔声细语,从未这般疾言厉色。
那嬷嬷安抚她,叫她坐下。横眉冷目盯着李羡婴:“令尊倒是有眼力见,不然怎能做太傅府中门客?”
许家家世清白,比不得你李家,费尽心机做太傅门下走狗。
李羡婴愣了一下,目中戾气暴涨,她嗤笑一声:“好啊,很好。”
许良娣还未反应,便看见李羡婴抬手,结结实实地掴了嬷嬷一巴掌。那一声清脆,可见用了十足的力道。
“你怎么打人!”许良娣大惊,忙去查看嬷嬷的脸,竟是已泛青。
李羡婴理了理袖子,眸中戾气不减,她仍是笑着的:“别急啊,还没轮到你呢。”
许良娣面色发白:“你要做什么?啊——”
只见李羡婴揪住许良娣的头发,面色狰狞恐怖:“你说,本主要是把你的衣裳扒光
了,皇上会喜欢吗?”
许良娣闻言,拼命挣扎起来,她把目光投向就近的嫔妃,却无人施以援手。
李羡婴背后是侧后,家中是三品大员,没有人敢得罪她。
许良娣哭起来,拼命拍打李羡婴的手,李羡婴气急:“把她嘴堵上。”
李羡婴的宫人上前拉制许良娣,却被许良娣的嬷嬷拦住。李羡婴被许良娣打了几拳,面色更加难看,她抬手,许良娣忙护住自己的脸。
过了良久,那巴掌却未落下来。
许良娣抬头,看见一宫妃挡在她身前。狐狸眼,翠烟衫,流仙裙,面容清冷衿傲,昆仑雪做魂,漾在她淡漠眉间。她站在那里,踏碎一切喧哗。
李羡婴愣住了,时隔几日,她又看见了这个古怪的女人。这个女人规规矩矩地站着,将她的手牢牢攥住。
“一点小误会,采女妹妹何必大动干戈?”郑宴鹂音泠泠,和风细雨的模样。
许良娣抽泣着,盯着郑宴的侧脸瞧。
李羡婴回过神来,挣脱开来,她冷笑道:“干你何事?再废话,本主连你一起收拾。”
郑宴靠近李羡婴,细声道:“太后耳目众多,李采女可要当心。”
郑宴虽是笑着的,目中却透出威慑:“姐姐虽入不了妹妹的眼,但将这动静闹大还是易如反掌。”说罢,她目光落到远处永寿宫的宫人身上,意有所指。
李羡婴下意识看看永寿宫大门,已经有宫人往这边瞧了。她虽不甘,却也不得不收敛。
“哼,咱们走着瞧。”李羡婴剜了郑宴一眼刀,看也不看许良娣,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你无碍吧?”郑宴低身去扶许良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颇为可怜。
许良娣抹了抹眼睛,细声道:“多谢姐姐相救,敢问……”
“我家主子是隐月阁郑宝林。”璎珞倒是会看眼色。
许良娣点头,把自家嬷嬷搀起来:“李氏骄横,姐姐为南辞得罪了她,可怎么办?”
南辞是许良娣的名字,郑宴这番搭救惹她卸了防备,一脸自责。
“无事,都是自家姐妹,出手相救应该的。”郑宴面对许南辞无戒备的模样,难得有些膈应。
许南辞太过纯净透明,一厢情愿的相信郑宴是好心。却不知郑宴是别
有用心,郑宴观看许久,知道李羡婴若是闹出事,今日的戏便演不成。不得已才出手,不然她才懒得管闲事。
“宫门开了,走吧。”郑宴不再理她,信步走向宫门。
卿本陌上花,何苦自入泥淖惹尘埃,污了一世清白。
喻宸今日早早到场,面对这心怀鬼胎的众人,一番虚与委蛇后,便懒懒地靠在座上。使臣进贡了西域陈酿,却怎么也不及郑宴阁中的竹叶青。
喻宸饮了几杯,便再也提不起兴致。
“皇贵妃可是身子不适?”柳扶画望着喻宸百无聊赖的模样,神色晦暗不明。
“只是有些醉了,不妨事。”喻宸笑笑,不再多言。她眼下也没心情跟这老太婆耍嘴皮。
她看着宫门方向,望眼欲穿。
郑宴方迈入内宫,便察觉到众多视线。她低眉顺眼地行礼,端庄得体:“嫔妾隐月阁郑氏,给太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柳扶画笑得慈祥:“大病初愈的身子,起来吧。”
郑宴言谢,抬眸便向喻宸的方位看去。喻宸对上她的视线,爱答不理。郑宴莞尔一笑,心下无奈。
郑宴的位置离喻宸甚远,其下便是许南辞,往上便是昭才人。
方坐下,玲珑便压着身子,从前席走至郑宴身侧,低声道:“娘娘赐了果盘,给宝林解暑。”
郑宴低头,瞧见那果盘中的水果,那是方从冰室中取出的荔枝,鲜红外壳诱人得紧。郑宴笑笑,收下了。
嘴上生气,心里却是会疼人。郑宴用手指戳着小巧可爱的荔枝,笑得温柔。
“喻宸皇贵妃对郑宝林可真是疼惜。”昭才人旁观许久,冷不丁出声。
郑宴只是笑:“才人抬举嫔妾了。”
许南辞显然一头雾水,问道:“这荔枝有何门道?”
昭才人呷了口茶:“京城离荔枝产地极远,宫中能独享此物的只有喻宸皇贵妃一人。千里的路,快马加鞭,用冰将荔枝封在盒中以保荔枝鲜美。一颗荔枝的价钱抵得上一颗等大的白银珠子。”
许南辞瞪大了眼:“不愧是喻宸皇贵妃。”
郑宴无视四周的艳羡目光,夹了一颗,剥去鲜红外壳,露出内里白嫩的果肉来。一颗入口,清香溢于唇齿。
喻宸给她的东西,怎能与她人共享?
觥筹交错几轮,明帝楚泾寒驾临永寿,云纹龙服,气宇轩昂。
只听得楚泾寒与太后寒暄几句后,便听得太后笑言:“都是陛下选定的佳丽,可有才艺展示一二?”
郑宴心中暗笑,终于开始了。
成败在此一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