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渊和阿大先一步到达关衍家。
看着眼前颇有些年头但修葺维护得很好的屋子,顾九渊眸光闪动,有种想要进去瞧瞧的冲动,但关衍马上就要回来……
在那抹青灰色身影进入视线的瞬间,教主脚下一点,旋身跃上屋旁颇有些年头华盖如伞高大粗壮的桂树上。
金黄的桂花攒满枝头,迷人悠远的香气萦绕身侧,顾九渊垂眸,把延展到眼前的桂花轻轻推开,那抹青灰色便映入眼帘。
男人把背篓放下,抓着锄头走到桂树下,在一处不久前才被人翻动过的泥土前站定。
静默了会,男人挥起锄头深深挖下去,他恰好看到男人肌肉起伏的肩胛。
几锄头下去,棕灰色的泥土中露出一抹深褐色,关衍蹲下身,拂掉油纸上的泥土,把油纸层层包裹着的木箱挖出来。
顾九渊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是什么东西需要男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埋在地底下?
等关衍打开箱子,他看到那些金灿灿的元宝时,顾九渊眼睫轻颤,一种极其微妙的尴尬漫上心头。
关衍没有动这些金子,他打开的是装在木箱子里的小匣子。
一个装着九十八两银子,并一对干枯的草蚱蜢和一张纸条,被仔细稳妥的珍藏的小匣子。
原本只想狠下心肠拿了银子就把东西收拾好,可当目光扫过那张字条,关衍还是忍不住拿起来。
顾九渊在树上看不到关衍表情,只能看到男人拿着张什么在看。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动作缓慢,几乎是带着一种珍惜的姿态把手里的纸张重新收回匣子里。
看他一顿忙活,只拿了一个布包出来,顾九渊心里升起一丝古怪的念头——他想看看匣子都藏了什么,那张纸上面又写了什么,能让男人看半天舍不得放下的。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匣子里的东西或许与他有关!
关衍把箱子重新裹上油纸防潮,再次埋入桂树下才匆匆提着银子赶往村头。
顾九渊看着他的背影,吩咐阿大把小匣子挖出来,自己却是又跟上了关衍。
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男人动用小匣子里的东西。
村人交头接耳,纷纷感慨关衍的心善。九十八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就只有关衍这么慷慨。
村长写好借据让刘氏摁了手印,等关衍带银子过来,和他确认无误后方接过银子转交给李员外。
钱拿到手,李员外这才有了好脸色,招呼下人离开。
李员外一走,村人们立马大骂起来。
“这李员外真不是人!牛家这情况他都忍心带着遗体过来讨钱!”
“要不他铁公鸡的名头是怎么得来的?死人身上都能刮下一层油!”
“亏二牛还老老实实的给他干了那么久的活……”
“命啊!牛不是个粗心的,谁想被李员外叫着去送一次货就出了事……”
这些话落在刘氏耳里,妇人扑在丈夫尸首上又是一通痛哭。
村长“唉”了声,在征得村人同意后,吩咐小儿子去城里购买棺材等物件。
人死灯灭,贫苦人家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实在无奈的,一张草席裹尸,挖坑一埋也就这样了。幸好水沟村村人有人情味,大伙都愿意凑个份子钱给牛买一副棺材。
顾九渊从这些人的话里大概推断出事情经过,他皱了皱眉,瞥了眼给了银子后愈发沉默的关衍,转身追上李员外几人。
一辆十分破旧的马车停在出村的土路上,李员外上车后让其中一个下人赶车,其余三人步行回李宅。
忽然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很明显的颠簸了下,连车身都像要散架似的晃了晃。
李员外当即骂道:“你会不会赶车?把我车弄坏了你赔辆新的?”
赶车的下人赔笑道:“不好意思啊李老爷,小的只会种地,不会赶车。”
“废话少说!赶好你的车,否则待会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下人无奈的赔笑道:“是是是!”
顾九渊目光落在那马车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滚出来的车轮上,危险的眯起眼。
……
在村人的帮助下,灵棚很快就搭起来,刘氏不再大哭大喊而是默默流泪。牛家本来贫苦,顶梁柱走了,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为了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白幡飘动,使得佳节喜庆的气氛稍稍减淡,村人多有唏嘘。
关衍带着一张借据和一身沉闷回家。
桂花花瓣从树上轻轻飘落,零零碎碎的覆盖住新翻的泥土,男人推门进屋,未曾注意到出门前才翻动过的地方再次被人挖掘。
那藏在地底下的小匣子此刻被呈到顾九渊跟前。
舒适豪华的马车内,青年整个身子斜倚在小几上,他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在小匣子上轻敲,长睫覆盖之下的黑眸透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的心情了。
顾九渊唇角扯出一丝自嘲,修长的指一挑,翻开匣子。
下一刻,他眸光一凝,看着匣子里的草蚱蜢和纸张高高扬起眉。
就这?
顾九渊狐疑的捏住那干巴巴的草蚱蜢翻看了下,正要放回匣子里,一段草蚱蜢的编织方法突兀的从他脑海里冒出来,青年瞬间僵直了指尖。
一个猜测让他眉心狠狠一跳!
指尖像是被火灼了下,顾九渊几乎是瞬间把草蚱蜢放回匣子里。
目光从草蚱蜢挪到纸张上,顾九渊揉揉额角,心中惊疑不定。
……他失忆而已,又不是失智,为什么要做这种逗小孩儿的玩意?
至此,顾九渊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没有犹豫太久,青年抿着唇直接打开纸张。
目光触及尚显稚嫩的笔迹,顾九渊瞳仁一颤,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什么叫五雷轰顶、如遭雷击!
“阿衍,我出门几天处理些事,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
……原来不是男人对他有意思,而是……失忆的他心悦男人?!
体内的真气像脱缰的野马狂奔,情毒策马奔驰,顾九渊心脏狠狠一抽,喉中腥甜上涌,一口血呕出来。
他俊美的面颊晕开海棠艳色,长睫不住颤动。那种无法言喻的震撼以及浮现在眼前的和关衍相处的点点滴滴让他处于一种极其窘迫又惊魂未定的境地。
他差一点就把自己给毁了!也差一点给关衍造成无法磨灭的伤害!
时刻留意教主情况的柳长老第一时间发现顾九渊真气又开始暴动,她冲护法易城抬抬下巴,对马车偏了偏头。
教主说是去丰水县分舵,可临近丰水县,却下令吴长老和王长老代教主巡视,命她与易城陪同前往洪桐县。
早在与沈长老分别,教主把阿大留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教主一定是要去找关衍公子的,但没想到教主这么急,也不做修整,直接让阿大带路去水沟村。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教主进了水沟村一趟,不到两刻钟就回来。
这是见到人了,还是没见到人?
易护法目露担忧,在车窗旁叫了声:“教主?”
顾九渊一下子回过神来。
待发觉手中的纸张被攥得发皱,连忙摊开抚平。
这薄薄的纸,重逾千斤,沉甸甸的压在顾九渊心头。他不知道关衍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会写下这样一张近似示爱和承诺的纸条绝对是对男人倾注了他所有的为数不多的温柔和热情!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今日没来,没亲眼看到关衍把关于他的所有埋在地底下,他会端出怎样一副高姿态接近关衍。
若是日后两人分道扬镳,关衍成家后他才想起这一切……
这个想法只是刚刚冒头,就被顾九渊狠狠摁灭。
放肆奔流的真气被粗暴的扯回丹田,青年眉眼冷肃,幽深的黑眸异常冷静。
狂暴的气息十分诡异的恢复平静,柳长老好奇的挑了挑眉,她对阿大勾勾手指头,用内力把声音逼成一线,问:“你和教主去做什么了?怎么教主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
阿大抬手在嘴上划过,做了一个死也不会说的手势。
他和教主去偷东西了,偷的还是关衍公子藏起来的宝贝!这种事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柳长老红唇一扬,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看阿大,无声威胁:你说不……
“易城。”
教主没什么起伏的嗓音传来,柳长老动作一顿,偏头去看护法。
护法:“属下在。”
“你去趟今日来水沟村找麻烦的李员外家,查清楚村民牛的死因是否和赶货的马车年久失修有关。”
护法一愣,道:“属下遵命!”
“柳长老。”
柳长老忙问:“教主有何吩咐?”
“今晚随本座去给阿衍检查一下。”
在拿定注意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滔天巨浪尽数变成潺潺溪水,轻缓地流淌于心间。顾九渊擦干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的把小匣子合上。
柳长老微讶,和易护法对视一眼,应下:“是。”
是夜,银白玉盘高挂,月华下似覆了一层流光的桂花轻轻摇曳,柳长老站在铺满一地金黄米粒的小院中,仍感觉到不真实。
他们眼中除了练武就是闭关的教主居然带她潜入一个男人家里?
这种行为是不是太不符合教主的作风了?
柳长老偷偷瞄了眼顾九渊,教主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紧抿着薄唇,应该也是……不那么自在的?
是了!关衍公子面皮薄,教主不好直白的对人说我让柳长老给你看看伤,便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来!
能让教主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的,也就只有关衍公子一人了!
顾九渊没留意她的目光由古怪变为了然,侧耳凝听屋中没有异响后,方推开窗子。
皎洁的月光倾泻入屋,屋里的一切都亮堂起来,顾九渊能清晰的看见床榻上躺着个人。
纱帐之后男人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更加引人遐思,顷刻间那些春情荡漾桃色旖旎的梦仿佛活了过来,纷纷在他脑海里上演。
彼时看不清人脸,还有自欺欺人的余地,这下套上关衍那张刚毅硬朗却不失英俊的脸,梦里那种直面而来的视觉冲击和无与伦比的感官刺激像洪流一样席卷顾九渊。
向来自持冷傲、不屑情爱的青年,这会绷直了身体,极力抵抗身心微妙的变化。
顾九渊喉结不住滚动,薄唇张了张,哑声道:“……你进去给他看看。”
柳长老不疑有他,轻手轻脚的跃入屋内,先给人点了穴再把脉。
顾九渊就站在窗外默默看着。
柳长老伸出两指搭上关衍脉门,她起先面色如常,忽而微微皱了下眉,片刻便收回手。
桂花颤颤悠悠的掉落在肩头,顾九渊无暇理会,径直开口:“如何?”
“关衍公子的脉象还算平缓有力,可内伤未愈,不宜操劳。”柳长老如实道。
顾九渊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他没有中毒?”
柳长老诧异的眨眨眼:“关衍公子身上并无中毒迹象。”
顾九渊眸光晃动,薄唇抿紧。
他不是不相信柳长老的医术,而是……
如果不是合欢宗的下三流手段在作祟,那晚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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