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什么程度呢,久到阿意已经做了皇后,与那位倒霉、可怜、又好看的二表哥起,往陵山去了趟,见了位性情十分桀骜的老人,那老人曾评价阿意的大姨父是“放最狠的话、挨最痛的打”……阿意那时候恍然半晌,不得不在心里默默的给这位老人竖了个大拇指:精辟,实在是精辟至极。
而如今还没有听过后来那句评价的阿意,心也恍然生出了类似的荒谬感受。
——因为就在哲宗皇帝与长宁侯府彻底撕破脸皮的年后,雍州兵乱,底层军士们在阵前发生了哗变,哲宗皇帝连派三位大将过去镇压,尽皆损兵折将、铩羽而返……迫于无奈,被朝野和民间各种声音吵得焦头烂额的哲宗皇帝,不得不又带着东宫太子,亲自登了长宁侯府的门,向两位老人求助。
那是个十分平常的天,天上的雾灰蒙蒙的,长宁侯照例在自家后院里舞刀弄枪,就这么点儿地方,跑马是跑不起来了,真要弄出大动静来,又得惹了羲悦大长公主的嫌弃……长宁侯已经无聊到亲自手把手叫阿意这个娇娇女孩儿来练鞭子了。
——可想而知,长宁侯府剩下的人又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了。
阿意气喘吁吁地舞了段鞭子,看得长宁侯连连摇头,直道她腕上力气还是太小……羲悦大长公主在边上看得连连冷笑,忍不住出言嘲讽这老小道:“咱们阿意那小手腕儿,要是能有舞鞭子的力气,早不至于把字写成那样儿了!”
阿意大窘,红着脸受了这两边的埋汰,也就是借口回去更个衣躲躲的功夫,再回来时,后院的气氛已经彻底为之变,宁静肃杀,更还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压抑气息来。
阿意轻手轻脚的贴着墙边往里走,正正对上了那位她曾经放话说“日后再也不见”的二表哥的双眼。
阿意微微怔,年过去,曾经的心动彷徨早已在阿意这里被翻过了篇儿去。如今想想,当时的自己却是冲动的有些让现在的阿意瞧不明白了……阿意自小在外祖母膝下长大,外祖母又是那般地疼爱于她,阿意都不敢想象,自己当初怎么会因为那等虚无缥缈之事而出言顶撞了外祖母去。
迎着那双眸光尽敛、不怒自威的凤眼,阿意别眼避过,低头默默行礼,心已是无波无澜。
东宫太子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继续面无表情地默默听着身前自己父皇那般“推心置腹”地恳言相求。
长宁侯眼睫微垂,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来,仍是贯的平静无波。
羲悦大长公主则是脸掩不住的嘲讽与冷笑。
“陛下如今是知道我们还是陛下的姑父、姑母,岳父、岳母了,”羲悦大长公主呵呵笑着道,“那难不成前面那些年,陛下是伤了脑子、坏了记性不成?”
哲宗皇帝被羲悦大长公主挤兑得连连赔笑,不过好在他在登门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脸皮这种东西嘛,扔次、扔两次的,也都快要习惯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得去瞧着长宁侯的态度几何。
而长宁侯脸上却仍是贯的古井无波,恭谨又漠然。
让哲宗皇帝看着就隐隐恼火。
——长宁侯这样不言不语的,反还不如羲悦大长公主那般,遇上事先疾言厉色地发顿脾气,忍着她发完也就算了……偏是长宁侯这种看上去恭恭敬敬、规矩有加,心里却丝毫让你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人,最是让哲宗皇帝厌烦又忌惮。
虽然傅怀信与郇渏初两个人性情大相径庭,但老话有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傅怀信能和郇渏初过命之交大半辈子,哲宗皇帝可真不信他是个能比郇渏初安分守己到哪里去的人!
——真是点也不想用他,但又偏偏不得不去用他!
这种无能为力的窝火感,让哲宗皇帝忍不住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刚登基时,他个皇帝,做什么都要仰仗着郇相府的脸色!
明里暗里暗示了几次让郇渏初放权,郇渏初呵呵放了,然后宫里宫外、朝野上下便开始屡屡出乱子了……哲宗皇帝心里那个恨啊,感情朕离了你们这些老东西就不行了是不是!
知道陵山里究竟藏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后,哲宗皇帝更是时激愤恐惧交加,痛下决心杀了郇渏初……这是他自觉自己登基以来做得最畅快的件事了!
可惜最畅快的时日未免也太短了……转头还是要来求傅怀信这个老东西。
有时候夜深人静,哲宗皇帝被朝堂上那些盘复杂的旧势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愤然而大逆不道地想道:父皇当年走的时候,怎么就没能把他这两个好兄弟给块带走呢!
郇、傅两家被父皇纵容得生出这般大的势力来,留到自己登基为帝,知道得要自己处理得有多辛苦么?哲宗皇帝登基时可都三十有余了,父皇长寿就不说了,可他自己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了,哪里还需要留着这两尊“辅政”大佛呢!
自己做太子时做的憋屈,当了皇帝也还要继续憋屈吗?那自己也太倒霉了吧……当年皇祖父处理傅、谢、白、韩四大世家处理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了,父皇您是清清静静地做了个实权皇帝,怎么就不想着也给您儿子我也留个清静呢!
长宁侯只是默默在心里沉思了些许,抬头瞧哲宗皇帝的脸色,心顿是凉,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张了张嘴,颓然无言道:“陛下既有所命,老臣自然无可推辞……只是老臣心里还有个不情之情。”
只要能松口答应就行,雍州兵乱愈演愈烈,眼看就要辐射到冀州,冀州府可是紧邻着豫州府……要是让这帮叛将逆贼路打到洛阳来,哲宗皇帝最后就是能再平息了这动乱,面子里子也都要全丢光了!
所以听长宁侯这话,哲宗皇帝赶忙赔着笑脸道:“姑父您请讲就是!”
“老臣已过花甲之年,也没有多少岁数好活了,”长宁侯面无表情道,“此番领兵去雍州,老臣也想多享几日含饴弄孙的幸福……老臣要带羲悦和阿意起走。”
“这,这兵荒马乱的,让姑母和阿意两个女眷跟着恐怕不大合适吧。”哲宗皇帝怔,心道你这拖家带口的走了,可别回头再给我带着人反了……
个燕平王就够让哲宗皇帝头疼了,再加个长宁侯,那这完了……正统名目和兵力实权全都有了。哦,再想想那位燕平王妃姓什么,就连朝野清流、民间声望都有了。
哲宗皇帝刚还想着长宁侯只要能松口答应领兵去雍州平乱,那他就说什么都行……但等长宁侯真开口提了要求,哲宗皇帝便又立马觉得:不可,此举大大不可!绝对不可!
其实长宁侯本人也并不多想带着妻子与外孙女儿上战场,这不主要还是怕哲宗皇帝在洛阳乱点鸳鸯谱啊……
长宁侯又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了声,只得近乎明示地提醒哲宗皇帝:“只是阿意年纪也不小了,倒也未必带着他们上雍去州,反正北上途经燕平府……老臣的意思是:让羲悦带着孩子住到燕平府去,正好也就在那边办了婚事。”
“这事儿简单,姑父您这还是想得钻牛角尖了,”哲宗皇帝闻弦歌而知雅意,忙笑着应道,“正好,朕也想临知那孩子了,他和然斐小时候也挺亲近的……以朕来看,他与阿意也甚是般配,不如这样吧,朕下道圣旨,让弟妹她带着孩子们回洛阳来,洛阳城里那燕平王府不是还空着么?去什么燕平府办喜事,就让孩子们在洛阳城里办了多好。”
长宁侯从哲宗皇帝嘴里得了句“临知与阿意甚是般配”,也算是至少俩去了桩心愿,故而不再多言,月余后,便整兵北上,去了雍州平乱。
此后又两个月,燕平王妃带着对儿女南下,进到洛阳的第天,羲悦大长公主在长宁侯府内设宴招待他们行,群大小孩子凑到处,当日便爆发了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争吵。
——最早的起因,应该是三年没回洛阳的佳蕙郡主急于宣示主权,跑到阿意面前,暗搓搓地既是炫耀又是试探道:“你是不是与我哥哥有婚约?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嫂子了咯?”
阿意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对我好些,”佳蕙郡主想到在燕平府时听得那些戏里唱的恶嫂嫂磋磨小姑子的故事,忙抢先理不直气也壮地向阿意宣告道,“我以后可是要入宫做皇后的人,你现在不快来巴结巴结我,日后我要你好看!”
阿意听得眉毛耸动,忍不住奇怪地反问佳蕙郡主道:“你是要入宫……做谁的皇后啊?”
“当然是太子哥哥啊,”佳蕙郡主向着阿意耀武扬威地夸口道,“皇伯父当年亲口说的,要父王留着我,日后嫁给太子哥哥呢!”
“哦……”阿意不感兴趣地转回了头,面无表情道,“那你可真是可怜。”
佳蕙郡主听得头雾水,她还是第次给人说了这种话不遭追捧、反受怜悯的,忍不住又生气又心虚地扬声问道:“我哪里可怜了?等我做了皇后,那我就可厉害了,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杀你就杀你!”
阿意深深地吸了口气,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郡主的,但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阿意就忍不住想与她好好掰扯掰扯了。
“首先,夸海口之前呢,先好好想想自己之后到底能不能做到再说吧。”阿意心道:我那大姨夫都不是原来的大姨夫了,你那“皇伯伯”还能跟原来的“皇伯伯”模样么?
人心易变,阿意原是不多懂这句话的意思的,可羲悦大长公主年前便生生地将所有摆在明面上的虚妄美好片片撕碎,点点地摆给阿意看过了。
如今的阿意,早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得点世事都不谙的小姑娘了。
——也不知道这个佳蕙郡主在家里是怎么被人教的,都举家被人撵到燕平府了,如今回到洛阳,竟还能如此天真无知。
“其次呢,”阿意不等佳蕙郡主再张嘴,噼里啪啦竹筒掉豆子地讥讽对方道,“等你真做了皇后,也是样的可怜……你要整日里想着给你的‘太子哥哥’纳妃纳妾,要帮他管着他被窝里的别的女人,哦,等再过些年,还要帮他养着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呢!大姨这些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不觉得可怜,那你尽管去啊。”
“我,我才不会呢!”佳蕙郡主还从未听人说过这等话,气得瞪大了双眼,口不择言道,“我才不会给太子哥哥纳妃纳妾呢,太子哥哥也才不会呢,他,他说了以后就只会有我个!”
“哦,”阿意听得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输人不输阵,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意纵然心里莫名有些酸,但还是摆出副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呵呵嘲讽道,“那你日后肯定好好受着了,等着朝野上下对你的非议吧!”
“我,我,”佳蕙郡主进退维谷,发现不管自己究竟怎么说,阿意都有话拿来嘲讽自己,时气馁,咬牙切齿好半晌,痛定思痛,退了步反讽阿意道,“等我做了皇后,给太子哥哥纳几个妃妾又有何不可?”
“反倒是你,嫁给我哥哥,连皇后也做不了,到时候还要来跪我,不还是跟我样要给人纳妾?你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阿意这么算,还真是越想越亏,忍不住气道:“你哥哥要是敢纳妾,我就不要嫁给他了!”
“那你完了,你这个小妒妇,”佳蕙郡主捂嘴偷笑道,“母妃现在都开始给哥哥相看通房了呢,你连这个都忍不了,那还是你更可怜哦!”
阿意气得撂下脸子从宴席上跑开,放出狠话道:“那我不要嫁给你哥哥了,我现在就去找外祖母退婚!”
这下事情便彻底闹大了,阿意气呼呼地起身回了屋,留了佳蕙郡主个人在场,面对大人们的询问,也不敢实打实的全盘托出,含含糊糊地说道:“阿意听说母妃在给哥哥相看通房,时生气,就……”
燕平王世子裴泺才是那个人在外席坐、锅从天上来的,正是与傅家的几个表兄弟们在起用着膳呢,便莫名遭了自己未婚妻的“退婚宣言”……两眼懵逼地跟着傅大公子来到了阿意的小院外,好声好气地主动与阿意赔不是。
“你也太小性了,”有些话,当着外人的面傅长沥不好直说,扭过脸便偷偷说阿意道,“这些事情都是难免的,你要现在就连个通房的气都生,最后怕是有生不完的气了……我看临知已经很好了,看你生气,二话不说便主动来道歉,这事儿本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本就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阿意烦的不行,扭过脸赌气道,“是我配不上他,我不想嫁给他了。”
“你如何就配不上我了?”裴泺偷偷跟过来正好听到这句,不由小心翼翼地瞧着阿意的脸色道,“可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对,惹了你生气吗?”
“倒也不是,”阿意平生不怕与人吵架,最怕旁人主动与她赔不是,看燕平王世子这态度,顿时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些,低着头讷讷道,“倒是与三表哥无关,只是我突然,突然不想嫁人了……”
“可还是因为母妃给我选,咳咳,”裴泺轻咳了两声,尴尬道,“如果这事儿当真让你很不高兴的话,我回去便禀了母妃,不要了便是……”
“不必不必,这个不必,真的不必!”阿意听裴泺这话,顿时感觉头都大了,欠人的情分越多,日后要还的也就越多……
阿意忙补充道:“是我自己刚才时想不开,左性了些……王妃娘娘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辞,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倒还不至于要三表哥为我做这些。”
“既不是因为这个、也不是因为那个,”裴泺好声好气地与阿意商量道,“那为何好端端地要提退婚的事?”
阿意也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总结道:“因为我不想跪你妹妹!”
——对的,肯定是因为这样。
“你看,我未出阁前尚且不需要跪她,”阿意自觉十分有理地与自己这位三表哥分说道,“等我出了阁,却反而还要去跪她……这可多憋屈啊,我还不如不出阁呢,日后大不了不见她就是了!”
——本来阿意就不是很喜欢佳蕙郡主,想到日后要跪个在闺时与自己处处不对头的人,阿意就郁闷的很。
裴泺听得啼笑皆非,他还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荒谬无稽的退婚理由。
更何况,佳蕙日后能不能入宫还两说呢……
但如今裴泺也不敢对着阿意打包票日后如何,只好小小声地与她出馊主意道:“不管佳蕙以后怎么样,你若不想跪她,我们成婚后离了洛阳就是……左右父王现在也是在燕平府。”
“日后要是真有那你非跪不可的场合,你叫我来,我跪在你前面,你就当是跟我起了?……或者说是,为我跪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