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顿时都投回苏芝身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出言哄她。
小小姐最乖巧了!聪明伶俐,从不惹事,如何会随便踢人!就算踢了,那决计也是不当心碰着了!
楚源后牙紧咬,额上青筋直跳。
“呀,摔了个包呢!”奶娘揉着苏芝的手一顿,面色发白,接着就吩咐跟前的小厮,“快去叫大夫。”
旁边又有旁人的奶娘说:“唉……跟学堂如何诊治?不如先送回三夫人那儿,小小姐受了惊,总归也要好好养一养才是,读书不急这一天半天。”
奶娘正想也是,又听另一人说:“那不如去二爷那里?离得近些。咱也不知小小姐伤得如何,别受了风了。”
七嘴八舌的一通出主意,人人都担忧得不行。奶娘终是听了最后那人的提议,一手抱着苏芝、一手护着她脑后的伤肿处,匆匆往二爷那边去。
众人当然也没忘了“罪魁祸首”楚源,两个小厮无声地一提楚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同去。
这个时辰,丞相次子苏仲川如常不在府里。二夫人正翻着账册,听到外面嘈杂,蹙着眉头迎出来。她迈出房门时奶娘刚好也抱着苏芝刚进院门,二夫人定睛一瞧苏芝脸上的泪,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二夫人,您知道学堂的规矩,下人们只能在院外头守着,轻易不能进屋。”奶娘叹了口气,“适才下了课,满院的孩子一同玩着,也就那么一不留神的工夫,小小姐就哭了起来。奴婢们赶过去一瞧,原是迎面摔了个大跟头。”说着,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刚被拎进来的楚源,“是楚公子推的,还听到楚公子骂人呢。”
楚源是自己教养的人——二夫人听言不由面色一变。
奶娘恍若未觉,垂眸续道:“奴婢一摸,小小姐脑后肿了好大一个包,得叫大夫来看看。学堂又不太方便,您这边近些,就先过来了。”
二夫人听言忙招呼她们进屋:“快进屋去。”说着朝苏芝伸出手,“来,二婶婶抱。”
苏芝并没有抗拒。二夫人的刻薄她略有耳闻,但总归没有刻薄到她身上。她又还是小孩子,和长辈好好相处最好。
二夫人抱着她坐到罗汉床上,她其实早已不哭了,就是忍不住抽抽噎噎的。二夫人温声:“还疼吗?”
苏芝思索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摇头,小声:“没事的……”
二夫人还是皱着眉,抬起头:“快去请弟妹过来。”
话音刚落,大夫也到了,二夫人忙起身,让苏芝在罗汉床上坐好,方便大夫查看伤势。
她摸了摸苏芝的额头:“二婶去外屋,阿芝有事喊二婶一声哦!”
苏芝乖乖点头,二夫人便离开了。为免扰了阿芝休息,她小心地阖好了门,转过身的瞬间,脸上温和的笑意淡去:“楚源!”
楚源还在屋外,听得厉喝,眼皮略微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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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三夫人徐氏也匆匆赶至。与嫂嫂见了一礼,她顾不上在外屋多停留,就进了内室去看苏芝。
苏芝其实已没事了,大夫仔仔细细检查过,也搭了脉,说只是肿了那一块,别无旁的影响。
“娘!”见了母亲,她伸出双手。徐氏落座,将她抱到膝头,柔声问:“还痛不痛?可有什么旁的不舒服?”
阿芝摇一摇头:“没事啦。”小手往后比划着,“就摔了那么一下!”
徐氏这才略松了口气,在她额上亲了亲:“娘带阿芝回去哦,我们好好歇一歇,阿芝有什么想吃的吗?娘叫人做给你。”
阿芝鼓着小嘴想了会儿,为难:“想不到!”
哭累了,头还摔得痛,没心情想吃的。
徐氏一哂,就抱着她起身。周围候着的下人们赶紧退开些,待得徐氏走到门口,又有人适时地为她推开房门,一刹间,外屋倏然一静。
坐在八仙桌边的二夫人看过来,跪在地上的楚源也看过来,苏芝只觉一股凌意逼来,她下意识地往徐氏怀里缩了缩。
二夫人转而喝道:“还不滚去赔罪!”
楚源咬着牙,纹丝不动。二夫人气急:“你……”遂将手边八仙桌上的戒尺往身边的婢子手里一递,“给我带出去打!打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府里人倒也由着他欺负了?什么东西!”
婢子不敢多言,接过戒尺就朝楚源去,三夫人忙道:“嫂嫂,算了。”
三夫人踌躇了一瞬,看看怀里的苏芝又瞧瞧眼前的情形,终是觉得得劝一劝。又想苏芝却也无大碍,便在侧旁坐下来,温声劝道:“嫂嫂,算了,小孩子间玩闹。楚源这个年纪,一时没个轻重失了手也是有的。”
她说着话,苏芝偷偷地转眼,瞧了瞧楚源。
这一瞧,她才惊觉楚源面色发白。
……是已经挨了打了?苏芝一时心情难辨,视线怔怔地盯在他脸上。终于被他察觉,他一记眼风扫回来,她又忙别开眼睛。
二夫人看着楚源的那张脸,越看越气:“弟妹莫劝,这小子就是……就是欠收拾!”言毕又朝那婢子一喝,“打!”
三夫人不及再言,那婢子已抬手打了下去。戒尺抽在后背上发出闷响,那婢子其实也就十五六的年纪,这一下听着就没多重。可楚源不过八岁的孩子,身子还是倾了一倾。
苏芝闻声,肩头一紧。小脸紧紧贴在徐氏怀中,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开口。
挨打怎么了,疼一疼而已……
她失掉过一个孩子,怀到七个月时没了。孩子早已成型,下来得艰难,那有多痛,她痛了多久!
孩子落下来,身边的宫人都不敢让她看死胎一眼,她依稀看见几个宫人都悄悄抹了泪。
可他呢?他因“政务繁忙”,理所当然地不曾来亲眼看过她一次,她坐着小月子,足足等了半个月,等来的是他终于得了空,去贵妃那里小坐的消息。
这个人铁石心肠,心里根本没有她。那时是她太傻,留恋着新婚时的那一定点儿甜,就始终对他存着幻想。
可眼下既有机会换个活法,他于她而言就什么都不是了,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
心绪飞转间,戒尺已落了十余下,三夫人护着苏芝不让她看,自己却也越看越不忍。心下略作斟酌,三夫人又开口:“嫂嫂。”
二夫人看过来,她颔了颔首:“我瞧这孩子脾气倔,嫂嫂一味地这么打,只怕他更是不服。不如这样,让他跟我回去,我自会罚他,也同他好好说一说,若晚些时候他肯同阿芝道个歉,这事咱们当长辈的就不计较了,嫂嫂看好不好?”
三夫人和颜悦色,慢条斯理,又摆出了身为“长辈”的身份。二夫人听到这儿,倒横竖不能扔下这长辈的身份不要,绷着脸点头:“也好。我脾气急,让弟妹见笑了。弟妹能有耐心与他好好说说自然好,到底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能和和睦睦的自然是好。”
场面话都说得漂亮。三夫人见嫂嫂肯下台阶,就抓准机会告辞。她将苏芝交给奶娘抱着,起身向二夫人福了福,便转身往外。途经楚源身侧,脸色微微放冷那么两分:“出来。”
这事根本由不得他,楚源心下纵是不甘也只得跟出去。三夫人一路都没说话,苏芝也不说,一行人安静地回到住处,三夫人看向楚源:“我不打你,也跟你论对错。但你要想明白,阿芝比你小许多,你们即便只是玩闹间让她伤了,你与她赔一句不是也并不吃什么亏,明白么?”
三夫人说得语重心长。苏芝不由怔怔地看她,下意识地思量起她的话来。
她并不知晓他们“从前”的旧怨,这番话只是一番如常的长辈教导,告诉楚源不要锋芒太利,不要明知会吃亏还硬碰硬。苏芝鬼使神差地想到些旧事,沉思不言。
三夫人又道:“你就在这儿站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进来找我。”
言毕她提步进屋,奶娘抱着苏芝也跟进去。苏芝伏在奶娘肩头打量楚源,忍不住地猜他到底会不会服软。
也许会吧,因为她虽然讨厌他,也不得不说他并不傻。国事都能料理得一清二楚,这点子道理对他而言有什么难?
转念又想,或许不会。因为他从前到底是个皇帝,而且还是个说一不二的皇帝。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虽将朝政料理得明白,却也有些独断专行,因而朝臣虽不能说他是昏君,却不免有人私下议论他是“暴君”。
这样的脾气,怕是宁死也不愿低头的。
尤其是向她低头。
怀着这样的复杂心绪,苏芝被奶娘放进床上后不久……还是睡着了。
小孩子精力旺但消耗得也快,撕心裂肺的大哭之后说累就累,根本扛不住。
再睁眼时,窗外天色已暗,屋内灯火尽燃。苏芝猛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娘!”
“哎。”徐氏在外屋应了声,很快挑帘进来,苏芝揉着眼睛,仰头:“源哥哥呢?”
“……还在外头站着。”徐氏的神色有些为难。
她知道楚源脾气倔,也没料到他这么倔。几个时辰过去了,就这样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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