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秋玹原先预想了相当一部分的可能，她也没往雅的身上想过。</p>
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雅在最开始的那场枪战上就给他们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影响，导致在众人心中她就一直是绝境暗星那个百战百胜的枪王。</p>
也可能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个世界的试炼好像死亡率一直相对来说较低。除了第一个在精神世界里被杀害的行刑官之外，剩下的宋双也是因为链锯人的放任不管而死的，就在大家逐渐降低了警戒，试炼场又再次给了他们重磅一击。</p>
她蹲下来，垂着眼皮看着雅几乎被彻底削下来的脑袋，脖颈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连接着，眼睛瞪大，再看不出一丝之前朝她嚷嚷时的神气。</p>
雅的手里攥着一枚通讯器。</p>
秋玹费了点力气掰开尸体的手指，在上面看见了自己之前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给她发过去的一段整理。在那段整理的下面，是一条未成功发出的讯息。</p>
只有短短一句话：</p>
小心琪娅拉。</p>
如果说之前弗雷“小心玫瑰”的告诫还存在一点猜疑的可能性，现在雅的这句可谓遗言般语句，则彻底完全地指认了出来。</p>
秋玹手里握着对方的通讯器，上面还是温热着的，连同尸体渗出的血液一起，摸上去甚至要比雅平日里偏冷的体温还要鲜活。</p>
除了脖子上那道切口，她没有再在尸体上找到其他线索。</p>
而她根本也不再需要其他线索，因为雅凸起的眼球上方及面周，像是被人恶意报复那样钉满了子弹的豁口。</p>
全都是开光武器留下的特殊弹孔，上面的十字玫瑰花纹不加丝毫掩饰地刻在弹壳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用得是什么样的武器。</p>
秋玹不认为普通的枪械能够伤到雅，至少不会是这样看上去连一点反抗打斗痕迹都没有就死在了别人的枪下。看伤口的痕迹，她更倾向于是有人先割了雅的喉管，等到死亡或者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再开枪打在她身上。</p>
但是那个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p>
她嘴唇抿得死紧，在一片死寂里听见了头上一层似是隐约传来几道怎么电梯坏了的质疑声。掏出一个裹尸袋将雅的尸体装了进去，暂时放置进了随行空间里。</p>
接着她开始尝试联系艾德。</p>
那边的通讯器倒是很快就接通了，艾德的脸浮现在半空中，看身后的背景好像依然是在城市医院。“怎么了怎么了，我现在被人追了，好像是一群便衣猎手！不过我暂时甩掉了，你那边怎么样！”</p>
“雅之前跟你在一起吗？”</p>
秋玹呼了口气，语气还算平静，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又在说着不是那么一回事。</p>
“我跟她走散了。”艾德的回答倒是很快，“之前在十三楼的时候，那群猎手不是追着你出去了吗，我本来想说去帮你的，但是雅让我留在这边留意那两个撒拉弗的线索。其中那个叫做钢丝球的，我感觉他好像是精神真的彻底不正常了，一直在那边念着什么谁都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发病了然后癫痫大笑。”</p>
“所以雅给他打了一针，毕竟如果引来医生就不好了。至于另外一个撒拉弗，就是那个毁容的大叔，他倒是醒过来了一次。睁开眼睛之后也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只是说自己要喝水。期间雅在收到不知道谁发过来的讯息之后就匆忙出去了，只能我去给他倒水。但是房间里的饮水机里没水了，他一直嚷着要喝，我就只能出去给他倒。”</p>
秋玹看了他一会，“然后你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撒拉弗’不见了，然后雅也再没回来过。”</p>
“呃，对的。”艾德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去外面找找你们的，结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被一个便衣猎手发现了，躲他们躲到现在。”</p>
“你现在来B2。”</p>
秋玹深吸一口气，“下来B2的货梯位置，我在那里等你。不要乘电梯，走楼梯下来。”</p>
“我马上来！”</p>
秋玹没有拔出镶嵌在门里的消防斧，径直跨步走出了电梯范围。她拐弯去了隔壁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等了一会，几分钟过后，艾德淌着汗珠的红脸出现在视野。</p>
“好险。”</p>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我刚才在十九楼的货梯边上又看见猎手局的人了！你说他们是不是闲得慌呀，怎么哪都有他们。”</p>
旁人可能不清楚，秋玹那时候下电梯亲眼看到了，与弗雷分开后对方停靠的楼层就是十九楼。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弗雷的办公室，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有病人在那里要去看。</p>
“先离开城市医院。”</p>
秋玹带着艾德继续朝下一层跑，后者不明所以地跟着跑，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雅呢？我联系不上她，她应该跟你在一起吧。”</p>
秋玹闭了闭眼睛，“她确实跟我‘在一起’。”</p>
艾德推开安全出口的闸门，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人有几分怔愣。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又如来时那样飞快退了回去，心有余悸对着秋玹道：“我草我草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我刚才竟然在那边看到那个笑得很假的主教了！”</p>
某个笑得很假的主教回过头来，朝着艾德挑眉。</p>
“你说有事就是去接这小子？”</p>
“他只是顺带。”秋玹拽着满脸惊恐的艾德袖子将他拉出了楼梯间，一手覆上秦九渊轮椅把手。“特殊通道在哪里？”</p>
“跟我走。”</p>
三人开始快速在底下二层的车库里穿梭起来，秦九渊说的特殊通道事实上最开始是供那些生命垂危的病人得以绕过排队的人群直接进入诊室的，后来因为开辟出来的暗道里空气质量不达标被否决了，现在只是一些内部人员偶尔会走这条通道。</p>
通道的另一端是直接往城市医院后门去的，期间他们还特地留了个心眼看猎手局的人会不会提前埋伏在那边。结果并没有，那些人好像都不知道这样一条通道存在，城市医院的后门连几个普通病人都看不见。</p>
他们顺利乘上了车，并且在半小时之内摸到了中央教会的门槛。</p>
确切来说，是差点摸到了外门的门槛。</p>
一个据说是教皇派的神职人员赶在一行人抵达正门口的时候出面拦住了他们，他的脸上挂着比某名笑得很假的红衣主教还要再僵硬一点的笑容，说道：“教皇已经在内室等您了，请不要担心，在这里您会很安全，请随我来。”</p>
秦九渊稍稍向后仰了一些，凑近到秋玹耳边说了句什么话。</p>
后者看上去有些惊讶。</p>
“请随我来，阿撒斐勒大人。”见一行人站在原地不动，神父脸上的笑容幅度不变，只是又中规中矩地重复了一遍。</p>
“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教会见到过你，这位教友。”秦九渊得体地笑了笑，好像他现在根本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走，而依然是曾经那个走路带风的红衣主教。“你是耶摩领进来的人吗，叫什么名字？”</p>
“我只是个平凡无奇的信徒，侥幸在耶摩大人手下做事而已。”那神父的回答挑不出什么错来，他张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下一秒就看见原本站定在轮椅背后的秋玹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虚虚揽着自己一边肩膀往一个方向带。</p>
“来来来，我们去那边交流交流。”</p>
“这位……教友？”神父脸上的笑容终于龟裂了一些，“你这是想要干什……”</p>
几分钟后，秋玹独自从绿化带边缘走过来，推着轮椅继续往中心建筑走去。</p>
“他不是耶摩手下的人。”秦九渊解释了几句，“甚至也可能不是中央教会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我长期在外面出任务，已经很久没有回中央教会了。看来琪娅拉是对的，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说，重新选举洗牌确实十分有必要。”</p>
“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琪娅拉会背叛自己的信仰？”</p>
身后，秋玹突然以一种极快而轻的速度道了一句。</p>
“你说什么？”秦九渊没听清，微微偏头问道。后者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p>
走在一旁的艾德显得有些犹豫。</p>
“虽然我不清楚那位琪娅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像是那些极端的疯子一样，背叛或者是故意曲解自己的信仰。”</p>
他还特地拉开了一个隔音屏障朝着秋玹道，后者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一句：“哪怕她很有可能借刀杀人，将我们一一除去，你也还是那么认为吗？”</p>
“这……”艾德踟躇起来，“她可是教会的圣女啊，她真的会这样做吗？”</p>
“谁知道呢。”秋玹将隔音屏障撤了，语气微不可闻。“枪械玫瑰，‘枪械’可是排在‘玫瑰’面前的。”</p>
“阿撒斐勒！”</p>
众人停下脚步，富丽堂皇的走廊尽头，一名看上去身手不凡的中年男人大跨步朝着这边走过来。他走近跟前，鹰隼般目光在秋玹跟艾德两个人扫视几圈，紧接着紧皱眉头在轮椅面前蹲了下来。</p>
“刚才弗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中年男人目光紧紧盯着秦九渊那条断腿，“是谁做的？你当时看见了吗老朋友，我可不信什么神罚之类的屁话，是不是猎手局那边有人故意想要搞你？”</p>
“冷静点，耶摩。”</p>
秦九渊叹了口气，“这次的任务跟突击小队那些人真的没关系，是在兽潮里受的伤。”</p>
“边境一直好端端的，怎么偏偏就是那么巧现在出了问题！要说背后没有人为推动我还真的不信。”当代中央教会的总教皇，名叫耶摩的中年男人面露忿忿，“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事肯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如果真的是猎手局干得好事，我不会放过他们。”</p>
“你们想要证据的话，可以先从立德加尔身上查起。”</p>
秋玹突然插话，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集中于她身上。“猎手局长立德加尔，他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琪娅拉，她手上掌握的证据比我多。现在算算时间卡森家的那对连体姐妹动得手应该已经出结果了，为什么不派人去那里盯着呢，也省了到时候出警的时间。”</p>
“立德加尔？”</p>
耶摩皱了皱眉，“他出什么事了？这跟那什么连体姐妹又有什么关系。”</p>
看来琪娅拉还没说。</p>
“但是琪娅拉就在侧栋。”耶摩接自己的口道，“她也刚来，就在你们之前一步，特地拜托我请人去城市医院将阿撒斐勒接过来看着来着。没想到你们自己先到了，动作也是挺快的。而且……你说的立德加尔，他现在人也在中央教会，就在隔壁的会议室。”</p>
秋玹愣了一下。</p>
她突然转身两步就朝着耶摩说的会议室走，一旁的神职人员们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道巨响，那特制金属焊接而成的拱门竟然被硬生生从外部整个踹开了。</p>
耶摩张了张嘴，看上去有些没反应过来。</p>
“你这小朋友什么来头？”他斜眼去瞥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风水轮流转啊阿撒斐勒，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也有混得那么惨的一天。”</p>
秦九渊朝他露出一个熟练的假笑。“到时候你被人拉下来的时候，我可以把我的轮椅传承给你。”</p>
“你滚吧。”</p>
秋玹仰起头，看向那个转角会议室里中央的墙壁。</p>
一个人双手立起被钉死在倒十字架上，他的头歪斜着垂下来，双臂张开，宛如翱翔在天际又被锢死在囚笼的鹰鹏。</p>
细小的血流蜿蜒着一路淌下，随着拱门被踹开的方向，缓慢流经了地上木质地板的纹路。</p>
秋玹上前几步，随手抄起一根警棍挑起了那人的脸。</p>
脸上全是弹孔，密密麻麻镶嵌其上，就像是被人恶意报复而打出来的那样。但熟悉面部特征的人依然能够从上辨认出那张脸的主人。</p>
立德加尔，猎手局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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