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屋檐的积雪微微一颤, 落在地上, 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回响。
有一座仙城名为永冬。
这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每过千年, 才会有一日放晴,到那一日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故有言:坐听雪楼,可听人间千年雪。
听雪楼。
一方素白空地中, 有两人持棋而坐。
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
洋洋洒洒落下的霜雪一点没惊扰到二人,还未落到肩上, 就被一阵劲风吹散。
其中着黑衣之人看着棋盘,思索片刻后下了一步黑棋, 笑道,“此局步步杀机,楼主你输了。”
着白衣之人正是听雪楼楼主傅雪深, 他放下手中白棋,“嗯”了一声:“我输了。”
“我与楼主下棋百年, 只赢了两次。”黑衣人将棋子一颗颗地捡起,“上一次是重月剑尊陨落, 这一次, 楼主心中又有何事?”
傅雪深抬眸望向了霜白的天际。
一点霜雪落在了他的额间。
“故人来访。”他的声音很冷,就像是永冬城千年不化的积雪,“心中欢喜。”
黑衣人瞅了一眼。
傅雪深就像是霜雪积成的雪人, 冷清得毫无人气。
这……
哪里看得出是欢喜?
*
“哈欠——”
江一楼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 抱怨道:“这破地方,我就不想来第二次!”
越接近永冬城,这天气就越冷。
别的地方怕是都已经步入盛夏,这里却还在冬季。
萧潜给他塞了一个手炉,道:“师兄,我出去看看还有多久才到。”
乾元大陆广袤无边,其中山川湖泊、丛林高峰无数,藏着不知道多少凶恶的妖兽,光靠双腿自然不能到达。
离开了断情崖,两人就搭上了一个商队。
商队用的马是灵兽,踏云逐雾,日行千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经过了数个城镇,即将抵达永冬城。
萧潜拉开车帘走了出去。
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萧潜才缓了过来,抬头顶着风雪,望向了前方。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一座城市竖立其中,宛如与霜雪融为一体,日光撒在上面,结了一层薄冰的城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就是永冬城了。”
驾车的大叔笑了笑:“马上就要到了。”
萧潜与江一楼两人搭上了这个商队,在途中帮他们解决了一次抢劫的匪徒,因为这个,商队的人一路上对他们都颇为照顾。
大叔又与萧潜搭了几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扔过去一个酒囊:“给你那师兄暖暖身子,这永冬城的天气,不喝点酒,怕是进不去。”
萧潜接住了酒囊。
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一晃就发出一阵水声。
他道了声谢,又走回了马车之中。
这永冬城的天气实在是寒冷。
就连萧潜都被冻得够呛,就出去这么一会子功夫,脸上手上都被寒风吹得没有一点知觉。
等进了车厢,这才缓了过来。
“师兄。”萧潜一开口就吐出一口雾气,“给你。”
江一楼接过酒囊,打开木塞,一股浓烈的酒气就冒了出来。
这商队的人常年来往于永冬城,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准备的也都是上好的烈酒,一口下去就能让身子暖起来。
“好酒。”江一楼喝了一口,感叹道,“好久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萧潜坐在一边,搓了搓手:“师兄身子弱,还是少喝点为好。”
“这你就不懂了。”江一楼白了他一眼,“不能喝酒,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虚度光阴罢了……”
他喝下了两口烈酒,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都渐渐红润了起来。
“没意思,没意思。”
马车颠簸。
烈酒配着花生,一口一口下去,酒囊就去了大半。
江一楼仍意犹未尽:“烈酒还是得配好肉啊。”
车外突然传来了“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大叔撩起车帘探出了个头,看见江一楼喝得爽快,哈哈大笑:“没想到小哥看起来体弱,酒量倒是不差,是真汉子。”
大叔冲江一楼竖起了拇指,又道:“永冬城到了,不知道两位小哥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可以在我们商行多待两天。”
“有落脚的地方。”江一楼道,“就此别过,下次请大叔喝酒。”
大叔爽快道:“那下次,必定与小哥不醉不归。”
两人离开了商队的队伍,朝着永冬城中心处走去。
江一楼好似极为熟悉,东拐西绕的,直直走向了最中间的那一座高楼。
永冬城的环境与其他地方不同,满满的都是异域风情。
萧潜从未见过如此风光,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待回过神来,发觉脑袋上被扣上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
他伸手一摸,上面还带着两只耳朵。
江一楼捏了捏萧潜帽子上的狗耳朵,笑道:“可爱。”
萧潜“腾”得一下就红了耳朵。
江一楼站在摊位面前,又挑了一个毛茸茸的围脖,给萧潜套上:“这样就暖和了。”
萧潜整个人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了看江一楼,他只披着一件披风,提醒道:“师兄,你不买吗?”
“不用。”江一楼的眉目间有些惆怅,“想要帅,怎么能不挨冻呢?”
萧潜:“……”
确实,身材修长、身穿单薄的江一楼,确实比穿得臃肿的路人看起来风流多了。
但是……
“师兄,身体重要。”
江一楼:“我不冷。”
萧潜凑过去一摸,江一楼一直冰冷的手此时却是热乎乎的,身上还缠绕着一股酒味。他迟疑道:“师兄你喝醉了?”
江一楼反手握住萧潜的手:“我哪里会喝醉?瞎操心,走吧——”
前方就是听雪楼。
听雪楼在修真界中名声赫赫,其实不过一座陈旧的高楼,屋檐积雪,檐下结冰。
路上堆了一层薄雪都无人清理。
门口也没个通传的守门人,就这么大剌剌的敞开着,任君进入。
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有人敢直接进去。
因为,听雪楼中有位楼主。
楼主名为傅雪深。
掌天下十大名剑之一,凌寒。
蜷缩在听雪楼附近的乞丐见有人接近,好心出声:“这可是听雪楼。”
江一楼脚步一顿:“那又如何?”
乞丐的喉咙中发出“嚯嚯”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外乡人:“你一进去,就会被听雪楼主的剑气削成两半,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江一楼好声好气道:“多谢提醒。”
乞丐闭上了眼睛。
以为经过劝告后,这两个外乡人会就此离开,可脚步声不仅没有远离,还越来越接近。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道雪白的背影,直直地走入了听雪楼中。
又是一个找死的人……
脚步落地,那个外乡人走入了其中,可想象中血腥的一面并没有发生,反而听见那个人朗声道:“傅雪深,在吗?出来喝酒!”
在——吗——
听雪楼空旷得很,江一楼的声音就回荡在其中,久久不停歇。
这么大个动静,也不见有个活人出来。
江一楼摸了摸下巴:“不会吧?傅雪深这个冰块不是一年到头都窝在听雪楼吗?”
他又喊了一声:“傅雪深,在吗?”
尾音散去。
就在江一楼准备喊第三声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人身上好像带了一股冷意,一出现,整个听雪楼都为之一寒。
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冒着丝丝雾气。
看起来来者不善。
萧潜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人身上,杀气凌冽,比外面的风霜还要冷上三分。
“师兄……”他看向了江一楼。
江一楼拍拍萧潜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
“老朋友上门,就这么招待?”江一楼说着,走到了一边,顺手拔出了墙上挂着装饰的剑刃,“傅雪深,这样你会没朋友的。”
傅雪深没有说话。
做以回答的,是他手中的剑。
江一楼嘴角含笑,抬手迎了上去。
两剑相逢。
叮叮叮——
瞬息之间,两人不知交手了多少招,有幸能见到此幕的萧潜,只觉得面前眼花缭乱。他们用的只是最基础的剑招,却隐隐透露着大道至简的感觉。
他看得入迷,心生感悟。
衣诀纷飞,剑光四溢。
最终以江一楼手中的剑刃断裂为结束。
“我输了。”江一楼将手中断剑扔下,松动了一下筋骨,“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你没输。”傅雪深收剑,淡淡道,“是我的剑赢了。”
他的剑是凌寒,天下十大名剑之一,而江一楼的剑不过是用来装饰的凡剑,根本承受不了凌寒剑的一击。
若是他用凌寒剑,江一楼用重月剑,胜负尚不可知。
思及此,他说:“再来——”
“别!”江一楼连忙阻止,“好友千里来访,你就这么招待,好意思吗?”
傅雪深面容冷峻,但说出的话却意外的风趣:“你上门,准没好事。”
江一楼:“……”
他尴尬地笑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傅雪深道:“不比剑可以,来下棋。”
江一楼一听,更加惊慌失措:“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个臭棋篓子,配不上和你下棋。”
傅雪深不为所动:“来。”
江一楼沉默片刻:“你玩真的?”
傅雪深走上了楼梯,冷声道:“来喝酒。”
江一楼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萧潜,知道他正在感悟入定,于是放心地跟着傅雪深走了上去:“喝酒,这个我擅长,今夜不醉不归!”
听雪楼顶。
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火炉,上面架着一只小羊羔。
永冬城的羊肉最为出名,取最为鲜嫩的小羊羔,无需多么复杂的烹饪,只要放在火上慢慢烤制,就是再美味不过的食物。
唯一的缺点就是烟火气太足,和这位冷若冰霜的听雪楼主不怎么搭罢了。
江一楼坐了下来,拿起银制小刀,割下了一块羊肉。这只小羊羔烤得正好,外表经过火舌舔-舐,焦黄酥脆;内里却是鲜嫩得要命,咬下去满口都是油脂。
“我当时在永冬城一吃这个烤羊肉,就觉得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傅雪深知道江一楼这人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理会,默默地斟满了酒杯。
江一楼举起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好酒,用‘雪中琉璃’酿的千年霜,还是永冬城的最为正宗!”
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这千年霜刚入口之时,犹如千年霜雪化水,寡淡无味却冰冷清澈,但咽下后,一股酒味突地从喉咙处烧了起来,回味无穷。
“当时我就说沈长临不是一个好选择。”
傅雪深突然开口,倒是吓到了江一楼,差点将酒水喷了出来。
江一楼咽下了口中酒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说这个?”
傅雪深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有感而言。”
“你被他害了一次,应该早早和他了断才是,不该当断不断。”
江一楼:“……”
“不是。”他反应过来了,“你还真以为我喜欢沈长临啊?”
傅雪深眉眼一动:“不然?”
不然为什么要结为道侣?
江一楼爽朗一笑:“当时在万宗盛会上与沈长临相遇,以为道相同,志同气合,可结为道侣共赴大道罢了。”
“如今看来,不过一狭隘小人,我看得上这样的人?”
江一楼举杯:“多谢关心。”
傅雪深与他碰杯,将杯中酒饮尽后,又道:“正该如此,大道漫漫,以剑为友足矣,何必要他人相伴?”
江一楼诚恳地说:“冰块,我觉得今天你的话说得有点多了,是不是把未来一百年的话都提前说了?”
傅雪深:“……其实我并非沉默寡言之人。”
“你长得像。”江一楼哈哈一笑,“不说了,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
傅雪深道:“你上门总没好事,这次又为了什么?”
江一楼屈指敲了敲桌面:“你仿制的重月剑借我用用?”
傅雪深:“借这一字,有借该有还。”
江一楼笑容一滞:“应该是还不了了。”
“那便送你。”
江一楼恭维:“楼主大器,不过除了这件事,还有……”
“帮我师弟铸一柄剑。”
正在说着,萧潜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他入定结束,境界更上一层楼。
“小潜,过来。”江一楼朝他招了招手。
萧潜走了过去,还未站定,就被塞了一嘴的羊肉,他下意识咬了一口,满口鲜香,没有一点腥味。
“好吃吗?”
萧潜点了点头。
江一楼回过头,对傅雪深说:“这是我家师弟,你看着给铸柄剑。”
傅雪深看了看江一楼,又看了看萧潜,似乎觉得两人之间不像是师兄弟,欲言又止:“你……”
江一楼:“什么?”
“罢了。”傅雪深放下了酒杯,“去库房,选材料就是了。”
萧潜和江一楼落后一步。
江一楼拉着人嘀嘀咕咕:“往好了选,这人有钱得很。”
萧潜:“……”
傅雪深转过了身:“我听见了。”
江一楼一点也不躲闪,反而大声道:“夸你有钱!”
*
听雪楼的外表看起来破旧,但其实是最有钱的门派之一。
听雪楼中人擅铸剑,与平易近人的铸剑阁不同,他们通常只接受量身定制,不仅材料自备,价格更是不菲。
身为听雪楼楼主的傅雪深,更是不用说,求着他铸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库房一打开,里面便冒出一股浓郁的灵气,再一看,其中珠光宝气,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好好选。”江一楼此时正经了起来,“这次是铸造你的本命剑,第一感觉非常重要,去吧。”
萧潜:“师兄你不进去吗?”
“我进去会干扰到你挑选的。”江一楼道,“去吧,不要用眼睛,用心去选。”
萧潜“嗯”了一声,走入了库房之中。
里面陈列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
有药材、有矿石、有武器……
萧潜扫了一眼,琳琅满目,都不知该如何挑选。
他想起了江一楼的话,干脆站在库房中央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个库房之中没有活物,应该是一片寂静,可萧潜却听见一个细微的声响。
好像……在呼唤他。
他睁开眼睛,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江一楼站在外面等待。
傅雪深道:“你对他很好。”
江一楼不假思索地说:“他是我师弟,当然对他好。”
傅雪深看了一眼萧潜的背影:“真的只是师弟吗?”
“那不然还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江一楼说得挺没底气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确认道:“肯定只是师弟。”
两人等待着。
傅雪深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
傅雪深:“他去的方向,是我放废弃材料的地方。”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