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浓密像牛奶的灰白雾气里, 隐隐约约可见一颗树枝光秃秃的大树。
树下有位坐着轮椅的男人，在他对面还有个盘腿坐的女人，这两人全都闭着眼睛, 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委实诡异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 盘腿而坐的女人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下垂的头部慢慢抬了起来，似乎是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这人自然是夏未霜, 坐在她对面的轮椅男人则是陆先生。
夏未霜睁开眼睛, 眸中多了几分神采,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刚才的一切实在太过玄妙，在陆先生的治疗下，她感觉积压在自己脑中的沉珂一扫而空, 久病不愈的隐痛俱被抚慰, 整个人的精神都轻松明媚了起来。
夏未霜站了起来，忍不住原地跳了两下，她现在就像睡饱了觉的年轻女孩一样精神抖擞元气无限，心情雀跃地很想搞一点事。
但相比较于夏未霜的活跃兴奋，陆先生的精神却萎靡了许多, 他也睁开了眼, 歪着头靠在轮椅上, 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陆先生, 你还好吗？”
陆先生像根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一般。”
夏未霜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轮椅说道：“你现在需要休息吗？”
陆先生自嘲地笑了笑道：“不, 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夏未霜控制不住自己地说道：“你是觉得珠珠死了你也会死？陆先生，能不能想想办法脱离珠珠的控制？你这么厉害, 加油, 相信自己, 彩虹总在风雨后，你一定有办法！”
陆先生：“…………”
夏未霜尴尬地咳嗽一声，说：“我这是怎么了，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陆先生翻了个白眼说：“手术后遗症，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可以发泄一下自己的精力，这样能快点结束，不过先别用异能。”
夏未霜放心了，这一放心更嗨了，不停鼓励陆先生积极阳光一点，去尝试摆脱珠珠。
陆先生忍无可忍：“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够了！我不想提这个问题，死了也挺好的，本来我活着就没意思！”
夏未霜被他吼的吓了一跳，安静了三秒钟：“其实，我以前也想过去死，那时候因为桑露我得了抑郁症，啊你还不清楚我和桑露的过去吧，是这样的我们是学姐学妹的关系……”
陆先生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惜即使如此，他仍旧无法完全隔断夏未霜的声音，只能被迫了解一段发生在校园的纯真爱情故事以及后续急转直下的故事发展。
一开始，陆先生很不耐烦也不感兴趣，慢慢听着听着，他好像被触动了一样放下了手。
她今天能够笑着讲出那些过往，当时的心情是否真的可以被消淡？
夏未霜仍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她们的故事，故事已经发展到精神压力极度崩溃的夏未霜是如何自救的这部分。
陆先生手指微动，抿了抿嘴说：“不一样，我认真思考过，活着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死亡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不用劝我了。”
夏未霜看向他的双腿：“活着可以重新站起来，这样也没有吸引力？”
陆先生漠然地说道：“我不是没有站着走过，你说的这点我也想过，答案是一样的。我并非对某些人失望而如此，我知道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原因在于我自己，懒得跟你说，不熟！”
夏未霜：“……”
陆先生趁热打铁，强调道：“别再说这些废话，反正都现在这样了，死就死，无所谓。”
夏未霜安静了一会儿，说：“刚才还没和你说桑露是怎么回来的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就是回来了……”
陆先生：“…………”
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想秀恩爱！
陆先生恶狠狠地诅咒道：“秀恩爱，死得快，你没发现桑露不见了吗？”
夏未霜语气轻快笑容灿烂：“我发现了呀，桑露大概被珠珠调去别的地方了。你不是说珠珠一直在关注我们嘛，她能留一段时间让我们进入治疗，就说明她是故意的，这样也好，我们都达成了目的，这就叫双赢！”
陆先生简直无语了：“你就不担心你女朋友死活？能不能忧伤一点，担心一点，安静一点！”
夏未霜也有些苦恼：“不行啊，我忧伤不起来！再说了，比起桑露，其实我更担心珠珠呢！毕竟珠珠变成这样也有我的关系，我衷心希望，她的结局不要太凄惨。啊，还有我的小雪，天啊，希望小雪不要和珠珠碰上，如果珠珠死在她面前，她一定十分痛苦！啊，不想这个了，我相信小雪能处理好。”
陆先生开始弯腰，寻找地上有没有合适的石头。
夏未霜见状推着他往前走，她本来就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原地踏步，现在正好发泄发泄。
夏未霜劝他：“陆先生，你也不要太担心桑露。你要有信心，相信你的朋友，只要我们彼此信任，就没什么能打倒我们的！”
陆先生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扭过上半身，对着夏未霜的头虎视眈眈。
夏未霜神采飞扬地说道：“陆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里安静的过头了，嗯，你要干什么？不，你不能这样！”
陆先生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将石头对准自己的脑袋就要往下砸。他的高度砸不到夏未霜，那就砸自己吧。
夏未霜一把按住陆先生的手，强行让他把石头放下，说道：“生命是如此的珍贵，陆先生，你没几天可活了，多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吧。”
陆先生：“…………”
陆先生快疯了，不过在他疯掉之前，总算有东西出现打断夏未霜了。
浓白的雾气一阵翻涌，似乎又有一个傀儡要出来袭击她们了。那雾太浓，什么都看不清，两人都不是战斗系的异能者，一个还坐着轮椅真实身份是个被半控制的傀儡，局势大糟糕。
陆先生讥讽道：“看起来确实不用担心你的死鬼女朋友，因为先死的应该是你。”
夏未霜却没有一点畏缩和恐慌，她甚至跃跃欲试地挡到了陆先生面前：“陆先生别怕，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陆先生甚是无语，自己摇着轮椅往旁边去了：“你是不是傻，我也是傀儡，我们才是一伙的，它只会打你好不好！别离我太近，我怕你连累我！”
夏未霜震惊一瞬，恍然大悟：“也是，既然这样，待会我死了的话麻烦帮我收个尸。记得帮我整理一下仪容，别让我显得太糟糕，不然桑露会很痛苦，到时候你就该为我陪葬了。”
陆先生不明白，为什么出言伤人的是自己，最终受伤的也是自己。
他十分痛苦，紧紧皱着眉头，一只手张开盖在脸上。
唉，真他妈无语！
旁边还精神抖擞的夏未霜，握紧了自己的手杖，前方的雾气中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人影个头不高，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夏未霜从随身小包中掏出□□，拉保险上膛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子弹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在雾中划出一条长线，击中了那人影。
夏未霜心情很振奋，她激动地跳了一下，没想到之前的训练成果还没被自己丢掉。
但很快，她就发现击中这人也没用，前方传出一声子弹掉到地上的细响，人影仍旧没事儿一样地稳步向前。
但夏未霜并不沮丧，现在她的思维和情绪既活跃又阳光，既然子弹对这家伙无效，那就换一种方式。
夏未霜握紧自己的手杖，抬起来，尾端对准雾气中已来到近前的人影捅了过去。
人影抬起手，直接抓住了手杖末端，她力气极大，让夏未霜根本无法抗衡。
与此同时，在这浓重的灰白雾气中，夏未霜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孩，和记忆中的柯笑笑十分相似，只是那周身的气质却无比诡异森然。
“珠珠……”夏未霜轻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我不是珠珠，我是笑笑。”
珠珠紧紧握着手杖末端，对她笑，她往前走一步，夏未霜就被迫退一步。手杖隔在两人中间，是她们无法跨越的鸿沟。
“你果然出现了。”夏未霜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容消退下去，“你调走桑露，是想对我下手？”
“未霜姐，你这个样子，我很不开心。”珠珠停了下来，她微微蹙眉便惹人怜惜，“我只是想成为你的家人，只是想让你脱离那个怪物，这样不好吗？”
夏未霜觉得有些嘲讽：“那个怪物？那你又是什么？”
“我不一样！”珠珠激动地张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还抓着夏未霜手杖的末端，她高声道，“她只会杀杀杀，我心中却有爱，我比她好多了！未霜姐，既然你能接受她，能爱她，那也一定会更爱我吧！”
夏未霜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了，她清楚，珠珠其实是无法沟通的，只是现在，她需要拖延时间。
“珠珠，我很抱歉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但我没有办法像你需要的那样爱你，这件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但如果你能冷静些，克制住自己，不要再伤害别人，我愿意尝试把你作为妹妹对待。”
珠珠有些诧异，她不解地问道：“伤害别人？我没有伤害别人，我是在爱护大家，我只是让大家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夏未霜耐心地说道：“杀人就是在伤害别人，珠珠，停下来吧。”
珠珠高兴地说道：“好啊，那我不杀人了，以后大家都来当我的家人好了！”
在她眼里，把一个人吞噬操纵成为傀儡，并不是家人，而是一件幸福的大好事。
夏未霜弯了弯嘴角，笑道：“可是珠珠，我不想做傀儡，我想保留自己的思想。”
珠珠忽然又忧郁了起来，她垂着头，眼睛却在向上抬，使得她瞧起来无比阴暗恶毒：“那不是傀儡，是我的家人。未霜姐，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以后会懂得。你放心，既然你想保留思想，那我答应你，只要你爱我就好！”
说着她拽着夏未霜的手杖，一个用力和她滑起了圈圈。
大雾弥漫如梦如幻，长发飘动如此浪漫，只可惜其中之一的主角却实在无法感知到另一位主角的幸福感。
“来爱我吧！未霜姐，既然你能接受桑露，那也一定能接受我，我知道，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珠珠陶醉地笑着，夏未霜却无法迎合她。
就算是想拖延时间，一些话她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珠珠睁开眼睛看向她，善解人意地羞赧地笑道：“你是不是介意当初把我害死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介意的！我反倒还要感谢有这一遭遇呢，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强大，怎么会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神的祝福，是对我的嘉奖！未霜姐，别担心，我会比桑露对你更好，所以不要再管她，专心地看着我吧！”
夏未霜却反问她道：“既然你要我专心地爱你，那你呢？你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么多家人，你为什么不专心爱我？”
珠珠慢慢停了下来，脸部肌肉紧张地抽搐几下，顿时显露出迷乱且不解的神情来。
“我……我当然会最爱未霜姐了。”
“那小雪呢？”夏未霜故意问道。
珠珠猛地摇了摇头，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最终定格在怨恨的模样上。
“你不爱我！”
珠珠尖叫一声道，拽着夏未霜的手杖猛地一晃，夏未霜不稳当地趔趄了下。
珠珠还在尖叫：“爱我的人不会逼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我有很多家人，没关系，你也会是，你们全都会关心我保护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快要疯掉了，一时想要攻击夏未霜，一时又不忍心强行忍耐下。
“你不爱我……”珠珠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悲伤，泪流满面，“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人爱，可我却没有。为什么桑露都变成那样了你还爱她，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未霜姐你告诉我，凭什么她那么幸运……”
也许是这一刻珠珠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夏未霜怜悯地看着她，认真地回答：“因为桑露值得，在我爱她之前，她赋予了我爱人的能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世界上本就有人关心你，爱护你？”
珠珠问她：“谁？”
夏未霜说道：“小雪。”
珠珠嘴唇颤抖了两下，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哑的声音，最终爆发成一声尖叫：“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夏未霜也甩了下手杖，让她看向自己：“既然不够，那就让我和小雪一起，让我们见面！”
珠珠疑惑地问：“真的吗？”
夏未霜视线移开了一点，对于柯笑笑，她始终怀带几分内疚：“你带她过来，我才能想好。”
珠珠的眼睛转了转，小声说了句好，看起来还蛮期待的。
可她刚说完，便猛地转过头看向右边，脸上的什么脆弱啊期待啊幸福和可怜的神情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整个人充满警觉和憎恶，冰冷又阴毒。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远处传来，珠珠眼球颤抖，竟露出一丝恐惧来。
她神经质地嘀咕了一声来了，眼球忽然遍布无数细碎的黑红色不规则格子，便就要移动空间。
夏未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晚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陆先生驾着轮椅坐到了移动空间交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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