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认脸,仅凭那个伤口,艾丽希就知道这少年是谁——
杀戮者孔斯。
当初将她直接“带飞”到高空,任由她自由落体的那位。
这时距离艾丽希遇袭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活着——足以说明,这家伙“卡”的储备比较充分。
但是孔斯的状态与之前艾丽希遇袭那时完全不同:
当时的孔斯,双手已经完全变成了鸟爪形态,背后生出巨大羽翼,一半是人一半不是人,攻击力强到可怕。
但此刻眼前的少年,四肢正常,一张脸苍白、憔悴,身形瘦削、单薄、虚弱,双眼睁开的时候眼珠从眼眶里微微突出,因此显得格外有神……此时就算是在昏迷之中,孔斯那一对俊雅的眉尖也正微微蹙着,似乎在感受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是一个能让人人见了都生出怜悯之心的年轻人。
艾丽希扫了一眼满脸焦急忧心的侍从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谁状态比较好的,发发慈悲,给他一点儿‘卡’吧。”
侍从塔巴克和侍女阿柳等人立即挽袖子。
而南娜则愤怒地瞪他们,似乎在说:当初王妃身体不适,也没见你们这么热情。
侍从们的袖子顿时一起往回收。
艾丽希伸手轻轻拍拍南娜的手背,柔和地安慰:“他和那天袭击我的人差别很大,先不要先入为主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又转脸看向侍从们:“去,烧一壶开水,将亚麻布在里面烫过,等水凉下来就为他清洗伤口,然后喂他一点软乎的食物。”
听见这一声,塔巴克等人欢然应下,忙不迭地去照顾孔斯去了。
南娜则气鼓鼓的瞪着艾丽希:“小姐!”
“他和袭击我的孔斯,不是一个人。”
艾丽希很有把握:“他和孔斯形态不同,尤其是他的眼睛。”
当日凶悍残忍的袭击者,一双血红的眼睛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刚才那少年醒来时,瞳仁漆黑,双眼微微突出,眼白则是少年人应有的青白色。
“再说,如果他就是孔斯,我伤他那么重,他应该将我记得牢牢的才对。”
小伙子刚刚压根儿不认得她们。
南娜顿时龇牙:“但您也说过,他的伤……他伤口的位置……还有他那张脸……”
艾丽希忍不住想撇嘴,想想那些对这少年瞬间表现出无比关心的侍从们,就可以想见这张脸有多祸害人。
南娜说得对:这少年就是孔斯,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成为另一个较为正常的形态,同时也不记得南娜和艾丽希,不知道之前自己对她们做过什么。
艾丽希柔声安慰她的侍女长:“你想想,你现在要是杀了他,但事实证明,他就是另外一个人,或者他变成杀手是完全被迫的,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连自己都不知情……他因此而被你杀掉,是不是太无辜了。”
南娜迟迟疑疑地点头:“小姐……说的是。”
艾丽希又说:“你也知道,杀戮者孔斯,同一时间只有一名使者在人间行走。如果我们杀掉了他,孔斯马上又可以培养一名使者出来。我们还是防不胜防。”
南娜这回点头终于点得爽快了一些,上次那个“鸟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让她震惊了。
“所以我们暂时不要杀他,把他带在身边。希望塔巴克他们能够用温暖与善良来感化他。”
说话的时候,艾丽希的仪态简直就像是爱与守护的女神伊西斯。
可说实话,她哪里是什么慈善家?——她就是怂。
如果杀了这个少年,少年背后真正执掌权柄的杀戮者孔斯不会轻易放过她,估计会选择大肆报复。
如果任由这少年自生自灭吧,看他旺盛而强大的生命力,其实未必会死。将来伤势养好,再找上门来,又是一个难缠至极的对手。
最好的办法是将他在失去“孔斯”记忆的情况下,留在身边,并且逐步找到控制他的办法——这样最安全。
艾丽希见到南娜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低头问自己胸前佩戴的神符尤米尔:
“尤米尔,你说呢?”
“啊,尊贵的主人,您是在叫尤米尔吗?”
片刻后,艾丽希胸前佩戴的铜链上,才传来这么一声,诚惶诚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久了,您终于召唤您忠实的仆人尤米尔来为您解惑了。”
神符一副喜极而泣的口气,“感谢您,没有忘记尤米尔。”
“是的,您的判断完全没错——”
神符的口气马上转为冷静,用上了一副相当专业的口吻。
“杀戮者孔斯的使者有个特点,只有在受到那位邪神孔斯的召唤、或者遇到强劲对手,面临生命危险时,才会变化出羽翼形态,那时他就是一个完全无情的杀手。”
“但是在其他时候,孔斯就是一个普通人,他会完全忘记自己还存在另一个形态,也不会记得作为另一个形态时曾经做过的事,杀过的人……”
艾丽希在心里补充:还有被人刺伤的事……
她这固然是在自己身边放了一枚不定时会爆的“雷”,但在“雷”放哪里都可能会爆,放在身边,至少能早点看出异状,得到暗示。
“尤米尔,你确实是一位博闻广见,拥有充分判断力的神符。”
艾丽希用淡然的口气夸了一句尤米尔。
神符安静了,过了片刻又嘤嘤嘤地哭起来。
“主人……”
被艾丽希晾了十几天之后,尤米尔原本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艾丽希的信任,沦为一枚废物,谁知此刻艾丽希主动向它询问,并且还肯定了它的能力。
历经千年风霜的神符,竟然也受不了这个。
“那么,我们来谈谈‘接触律’。”
艾丽希终于把这个内容提上议事日程,为了驯服尤米尔,她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
艾丽希如愿以偿,从尤米尔口中套出了所有关于“接触律”的内容。
事实上,离开地下王陵的时候,大祭司森穆特就已经向艾丽希演示了“接触法”的原理。
当时森穆特从准备放出去的鸽子身上揪下了一小撮绒毛,攒在手心——他便与这只鸽子建立了某种联系,凭借神之祭司的位格与能力,森穆特能够借用那只鸽子的视野,从而看清远处发生的一切。
据尤米尔介绍,“接触律”的本质就是这个:曾经相互接触的事物(鸽子和鸽毛),之间会建立某种特殊的联系,即使彼此分开,这种联系依旧存在。
艾丽希对于森穆特“薅”鸽毛的行为并不感冒,但不得不承认大祭司这种对“接触律”的应用十分聪明。
尤米尔殷勤地向艾丽希询问:“最尊贵的主人,您想借助‘接触律’达到的目的是……”
艾丽希的想法是,她想要尝试在她和碧欧拉之间建立起一道桥梁,用来随时观察碧欧拉的进度,聆听她的心声,了解原书正牌女主的剧情线走成了什么样,以便随时调整自己的策略。
此前艾丽希有考虑过运用“相似律”,但她想要的功能其实类似于现代世界的手机、电话、对讲机,甚至电报之类的实时通讯设备。任何这类事物都在这个书中世界并不存在,她根本无从“相似”得起,只能另找方法。
“这样啊……最聪慧的主人,我想,这并不是很困难。从双方着手都可以实现。”
“只要你们能够将自己曾经穿过的衣物、饰品,甚至是头发、指甲、乳牙……如果您还保存着的话,交给对方,并且在物品上注入属于您特有的灵性,对方在把持这件物品,并诵念您独有的尊名时,您就可以与她构建联系。”
艾丽希越听越觉得离奇:头发、指甲、乳牙……
她瞬间想起,这不就是全世界各种族中都存在的巫术吗?如果打算诅咒、伤害某个人,那么就拿到他的头发、指甲……然后做法、施咒、扎小人儿。
这令不禁勾起艾丽希之前的疑问:相似律也有一样的问题。
普通人都能够使用“相似律”与“接触律”,只不过除了心理作用之外,没有其它效果。
只有阿苏特借助来自神明的能量,才能真正运用这两种定律,将之改造成为“咒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如果追溯咒法的来源,势必不能回避这一个问题:先有那两个定律,还是先有咒法。
继续引申下去,这个问题将演变为:先有人,还是先有神。
尤米尔丝毫不知道艾丽希的念头已经转到了哪里,只管继续介绍:
“当然了,交出属于您的头发、指甲或者乳牙具备一定的危险性,因为您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把它献祭给某位邪恶的神明,从而让您被那位神明所控制,供祂驱使……”
艾丽希马上就想到了孔斯——这家伙没准就是这样被控制的。
“但是,您穿过的衣物和珠宝首饰一类,因为与您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能够帮助您建立联系,但是又不至于被对方连累,受到损害,是您目前最佳的选择。”
“那么问题就来了,您想要与之建立联系的那位……现在就在孟菲斯或者萨卡拉吗?”
艾丽希:……?
她突然想到这一点:她还没办法与碧欧拉建立“物理”上的联系。
她使用“荷鲁斯之眼”时是以“灵”的形式,优点是能在任何地方穿进穿出,墙壁上、大树上、石碑上、空中、水下……甚至梦境里都不在话下,但这种穿梭始终都是虚拟的,无法交换实物。
而现在碧欧拉已经到了塔尼斯——她该怎么办?难道要让人千里迢迢为碧欧拉送去一件自己随身的饰物,或者让碧欧拉剪一搓头发,再拜托人千里迢迢地捎回来?
碧欧拉会不会起疑心,毕竟这已经相当接近巫术,碧欧拉会不会怀疑她信奉的神明正在坑她?
艾丽希想着,决定暂缓行动,暂且不要急于下结论。
胸前尤米尔总算结束了它的夸夸其谈,并为自己的渊博得意洋洋。
“最伟大、最尊贵、气质最特别的主人,尤米尔至少不会像您其她的追随者那样,为您丢脸吧!”
尤米尔内涵的是南娜,这名战神眷者听见了,只是冷哼一声,就起身走到船尾,避免听见艾丽希与尤米尔对话。
艾丽希顿时冷笑一声,用最郑重的语气开口询问:“那么我问你一件只有你可能清楚的事——”
“您请问——”
尤米尔的声音显示这枚神符对这问题本身的期待攀至顶点。
“在‘大混乱’以前,在你所知的最古老时代,神明们的形象是怎样的,祂们究竟是人形,还是动物形态?”
艾丽希压低声音,并且随时做好了应付突如其来的雷电的准备。
“这……”
尤米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问题。
神符回答的声音里马上带上了慌乱的哭腔:“主人,这……尤米尔不能说……”
这个问题,不仅关系到原初和创世,也关系着整个埃及过去数千年漫长的历史中,神的诞生与陨落,神明崇拜的转变,力量的迁移……
尤米尔竟然被这一个问题给直接吓傻了。
“尤米尔,非常感谢你的回答。”
艾丽希微笑着托起手中的神符表示感激——“不能说”也是一个回答,她已经大概摸索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很久之后,南娜重新坐回艾丽希身边,她听见尤米尔兀自在魂不守舍地喃喃咋舌:“仅仅用一个问题就差点把尤米尔这千年神符吓‘死’……”
“这不愧是我主人啊!”
*
碧欧拉在塔尼斯的集市里意外得到了关于“时间之石”的神启,她立即着手调查关于这件神秘物品的线索。
碧欧拉年轻漂亮,却并不只是个花瓶。
她先去找了一家小旅店,打了热水,将头发上残留的“染发剂”洗去大半,原本金黄璀璨的一头秀发,现在是棕褐色的,并且因为染发剂用量,显得蓬松而枯黄。
然后她借来了当地妇女常用的一种化妆品——白妆粉,大概是用白垩一类的材料制成,涂在脸上用以均匀肤色。由于当地人肤色远较碧欧拉的为深,她们用的“白”妆粉也呈现比碧欧拉肤色要深很多的“陈年”象牙色。
碧欧拉用上这种粉,再借来一枚木炭,在脸上深深浅浅地画了几道,立即成为一名因终日劳作而肤色暗沉,唇角和眼角都开始生出暗纹的中年妇人——这还是碧欧拉知道自己体态轻盈,少女气质重,没敢下重手的结果。
以往化妆派对的经验今天在这里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在这之后,碧欧拉索性连头巾都不戴,信步走在塔尼斯的市场里,支起耳朵探听任何可能与“时间之石”有关的消息。
她早就在内心给自己画了一条线:在弄清状况之前,只聆听,不开口,不问问题,绝不主动提及“时间之石”。
说来也奇怪,在听见“时间之石”这四个字之前,碧欧拉在市场里只注意到了来自各地琳琅满目的货物、庞大的吞吐交易量,以及肤色发色眸色各异的外乡人。
可一旦心中有了“时间之石”这个概念,碧欧拉就发现,市场里的商人们总是不经意就提起这枚神秘物品,线索似乎遍地都是。
她先是路过一群来自腓尼基的商人,他们给塔尼斯运来了盛在木桶里的红酒——这些红酒据说曾沐浴“时间之石”的恩赐,因此风味特别。懂得品酒的碧欧拉一时难以判断,这“时间之石”是不是一种隐喻。
在那之后,碧欧拉尽量支起耳朵,倾听市场里的交谈——她能够毫不费力地听懂本地人的语言和邻国的各种方言,而“时间之石”这个名词似乎总是能主动跳进她的耳朵。
随着她的倾听,碧欧拉逐渐认识到,神明指点她的那块“时间之石”,应该是一块真实存在的石头。它能够干扰时间的正常运转——而这正是碧欧拉最需要的。
“伟大的神明啊,您不愧是命运的注视者,时间的守护者,”
碧欧拉一面想一面暗暗祈祷,“您果然为我指明了最重要的方向。”
自此她全心全意地相信那位时不时能够出现在身边的神明,为她指点迷津的神明。
在市场热热闹闹的交易区之外,碧欧拉甚至发现了一个冒险家团队正在招募团员,目标正是位于埃及与赫梯交界处的荒漠,据说那里曾经存在一座“失落之城”。
“据说,世间唯一一块‘时间之石’本体,就保存在那里。这可不是那些酿酒商人用来推销的噱头哦!”
领头的冒险家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等他们找到“时间之石”,就将它兑换给埃及或者赫梯的君主,换取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不止是团队的主要成员,就连马夫和背夫,都能收获一大笔钱。
碧欧拉谨慎地背过身聆听,假装挑选几盆用陶盘盛着的香草种子。
她越听越觉得那个领头的冒险家吹嘘得过了分,就像是在“画大饼”,目的只是为了拉人入伙。
碧欧拉正犹豫着,忽然她身后那些冒险家们像一群兔子似的蹭地跳起,背上背囊,转身要走。
谁知已经晚了。
手持长矛与盾牌的士兵将整座市场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让走。
“是埃及的边境军——”
碧欧拉听见身后那些“富有经验”的冒险家们低声交流。
“怎么会?狂将军索兰的辖地不是在玛哈拉吗,他怎么跑来了?”
这是碧欧拉第一次听见“狂将军索兰”这个名字,对这人没有任何概念。
但很快,碧欧拉听见围住了市场的边境军士卒传达的命令:
他们在找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金发碧眼白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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