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席卷而过, 雪山崩塌,天空一片阴沉, 巨大裂隙横贯悲雪峰上空,仿佛有什么要撕空而出,却被一张银色光网兜住,诡异的暗光不断自裂隙内闪过,轰鸣声响彻整个悲雪,四野俱震。
修士们站满每个峰头,仰头遥望裂隙,皆心生惶恐。寂生峰上更是聚集了无数大能, 五宗宗主齐至,共同支撑着兜天的银光, 这是多少年未曾出现的景象。
蓦地——
诡光不断的裂隙间冲出数道人影, 寂生峰上众修皆面露关切,齐望向那几道人影。
人影掠过天际,如同陨星般穿过庞大银色光网, 飞落寂生峰。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自动退开, 留出空处, 以供他们落地。
南棠俯在天禄兽兽背上, 紧随叶司韶之后落到地面, 她脸上泪水已被强风吹干,只剩下泛红的眼,与被砂砾刮得通红的脸颊, 以及一头凌乱的发。情绪还未平伏,她显出异常的沉默, 对四周出现的修士也失去兴趣,只抱着天禄兽的脖颈, 听着叶司韶冷静地吩咐四周修士的声音,看着天际的巨大豁口,感受着一点一点崩陷的星罗界……
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十方古阵所感受到的巨大冲击而难受,还是因为夜烛的离开。
黑魇的威胁已经清除,星罗界从此往后化作一片焦土死星,不复存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堪堪化解,接下去还要将入口关闭,打上重重封印,永不再开……
这些事,南棠已不愿再管,她只是与所有修士站在后方,仰头望着天际那道大裂隙一寸寸闭合,狂风与尘烟都被阻隔,天空渐渐恢复原有的模样,古祈族的过往,成了渺渺烟尘,还有这场来之不易的相遇,都像梦一样消失在星罗界。
————
悲雪城恢复如昔,四野的异动也渐渐平静,但此次发生如此危机,悲雪宗势必要给整个玉昆修仙界一个交代,五宗宗主并所有上修并未就此离开。
南棠只觉重重疲倦如海水般涌来,就连眼前的景象都跟着模糊,她用最后一丝气力飞回自己在悲雪宗暂憩所用的洞府。
十方古阵的力量太庞大,她虽然服下夜烛的髓元,但时间过短,根本来不及好好消化,接二连三的变故耗尽她的气力,再加上心境受到剧烈冲击,都让她的承受力到达顶点。
从天禄兽身上下来时,她步伐已经有些不稳,恍恍惚惚之间,她看到眼前人影一闪,有人扶住她,天禄兽似乎低吼了一声,却没能拦下那人,她被他扶进洞中,斜倚莲榻坐定。
南棠勉强打起精神睁开一道眼缝,那人扶她坐定之后便背过身去,也不知在做什么,片刻后她闻到一股清冽香气,那人转过身来,指尖拈着只小小的琉璃雪盏。
“夜烛……”待看清那人面容,她下意识开口。
他在她身边坐下,仿若没有听到她喊出的名字般,将手中琉璃雪盏递到她唇边,道:“师姐,是我。”
南棠在喊出“夜烛”时就已经发现自己认错人,夜烛被她亲手送回赤冕,眼前这个与夜烛生得一模一样的人,除了萤雪,没有第二人。
“是你啊……”她软绵绵倚在墙上,向他道谢,“多谢。”
清冽的香气萦绕不散,自这琉璃雪盏中散出,冰凉的杯壁轻触于她唇畔缓缓倾斜,微凉的带着甜味的汁液从盏中喂入她唇间。
那汁液刚刚触及她的唇瓣,她便觉得那股清冽香气化作一阵奇特暖流,刹那间涌入她元神之间,她精神振,疲倦感似乎随之扫空,却也在忽然之间意识到不对,抬手推开萤雪的手。
一缕来不及喂她唇中的汁液沿着唇瓣流下,她盯着萤雪一边问:“这是何物?”一边以指腹搓过自己的唇。
萤雪拈着琉璃雪盏盯着她,她的唇色本已浅淡得像透明一般,现在沾染了一抹殷红,格外妖冶。
南棠已经看到自己指腹上擦下的血色,她霍地直起身来,震惊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屋子,天禄兽被一道屏障阻隔在屋子另一头,正怒凝萤雪。
“肉芝灵血,除了可以补充灵气之外,还有强固肉身之力,可以让人长生不死,永葆青春,能补足你此番所耗精元。师姐,其实你当初,根本无需为自己的寿元愁苦,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能保你不死。”萤雪轻晃着琉璃雪盏淡道。
透过雪盏,颜色深重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沿着杯壁一圈圈转动,又被他再度送到南棠唇边。
“你疯了吗?我不需要人血来维持寿元,更无需其助我修行!”南棠撇头挥开他的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唇。
那半盏灵血被她挥落地面,洒了满地,红得叫人触目惊心。
萤雪看着满地殷红,面无波澜道:“师姐,一个肉芝,每百年只能淬取出这样的灵血八盏。你打翻的这盏灵血,足以让那些古祈族人争破脑袋,可惜了。”
他语气有些暴殄天物的遗憾,仿佛在说着一样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南棠见到他右手手腕上一道深邃的新伤,伤口处还没完全凝结,她扬手挥出道生气附于其上,气道:“我不需要,你出去吧。”
萤雪看着被绿光包裹的手腕,顺从地起身,只又问道:“师姐,我兄长是不是回去了?”
“是。”南棠道。
“你好好休养吧。”他没再多说什么,朝外走去。
“萤雪。”南棠却在此时叫住他,“你该明白,你已经不在赤冕了,没有人会再将你视作仙食,你也不是肉芝,你是个人,那都是你的血肉,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人?”萤雪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个字,没有转身,断然离去。
那道拦在天禄兽前的屏障此时方落下,天禄兽纵身而出,扑至南棠身畔,南棠绷紧的情绪瞬间松懈,整个人软在天禄兽身上。一道黑雾逸出,钻入南棠唇间,下一刻,南棠在神识虚空之中见到了半明半暗的魂体。
“你怎能任由萤雪胡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南棠的斥责。
墨色魂体一如从前,站在她神识虚空之中,答非所问道:“萤雪的境界,精进了。”
“精进?”南棠猛地蹙眉,“他要化神?”
她记得夜烛说过,萤雪的境界被他压制在化神以内,若然突破,除非他死,现在萤雪的境界,应该在元婴后期到圆满,下一步就是化神。
这个念头让她心一紧。
“尚未。”夜烛又摇头,扯开话题,“先别想这些了,适才你体内星力紊乱,心境也大受影响,最好尽快运功将我的髓元彻底吸收。”
南棠自也知晓其中厉害,盘膝坐定后收敛心神,专心致志运功,催化体内还未完全融化的髓元。
浅淡的金光从她体内亮起,化作千万道细流融入她的经脉。
悲雪山上日升月落,转眼就是数日过去,待得内息平静,心绪安宁,南棠方睁开眼。
洞中安安静静,天禄兽伏眠于她身后,就连向来吵嚷的龙影剑,也无声插在洞口处。她深吸口气,悲雪山带着冰冽气息的灵气丝丝入脉,她无端觉得舒服,就如那年她满头白发,和他相偎在重虚宫的洞府里。
“你回到赤冕没有?”她伸个懒腰,坐起身来,思绪清明,悲喜皆静,终于可以好好思考那些碎片般的线索了。
“到了。”夜烛的声音响在她的神识虚空。
她点点头,赖在天禄兽的兽腹前,手凌空一抓,掌中多了件东西。
“还记得这样东西吗?”她将那件东西递到天禄兽面前。
夜烛当然记得。
这是三十多年前,南棠从南山觉遗物里拿走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其中一样,名作《木神行川记》的玉简,里面是张巨大舆图。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南山师兄同我提及了什么?”南棠抚过那块玉简,不由想起南山觉和那段在无尽峰上的日子。
南山觉教会了她很多,当初若是没有南山觉,可能也就没有今日的虞南棠,如果他还活着,亲眼看到十方古阵所蕴藏的庞大秘密与星河瀚海,也不知会不会心潮澎湃?他们还有一场历练,未能实现……
“提及了什么?”夜烛并无印象,她在无尽峰学习之时,他还未入她神识虚空,并非时刻与她呆在一起。
“他向我提及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南棠往玉简内注入一丝神识,再借虚土将玉简里的舆图拓出。
一个庞大的舆图浮在二人前方的半空中。
南棠看着舆图缓缓道,“这本《木神行川记》乃是坊间的古藉杂记,从古流传至今,真假并不可考,据说记录的是万万年前,木神句芒探寻大地时所踏足过的地方。他花毕生精力,丈量了这片土地,收集万物灵源,汇成春种。而这张由木神所绘制过的舆图,却和玉昆地势并不一样,它更大,更广阔……与这本《本神行川记》同时存在的,还有一个传说。”
一个匪夷所思,超越想像的传说。
“相传万万年以前,有个庞大的仙界,后来却不知遭遇了何劫,一分为三,漂入星宙成了三个不同的仙界,而玉昆则是其中之一。有人说,是因为古修斗法,也有人说,是遇异星外袭,还有人说,是仙界内部灵溃,导致山川湖海四裂……总之众说纷耘,并无确实原因。”
这是南山觉告诉她的故事,那时,她以为,这仅仅只是个传说,一个从古传到今,早就不可考据的故事。
如今,她见到了星河瀚海……在这片星宙的遥远处,有山川河海正在回应她的十方古阵。
“这张舆图就是那个庞大仙界,而那个仙界……会不会就叫……九寰?”南棠大胆推测道。
玉昆有的,赤冕也有,十方古阵也罢,夜烛萤雪也罢,金色梵天纹也罢……二者之间总有某种联系,从前南棠想不通,但此番从星罗界归来,那些碎片般的线索,却被十方古阵一一串联。
古祈族人记录里的九寰仙界,也许就是他们如今所生存的土地。
玉昆和赤冕,也许并非两个毫无关系的独立星辰,在万万年前,他们本为一体。
“所以,我与你,都是九寰人。”夜烛顺着她的话往下推测,很容易便明白了她要告诉他的事。
南棠无法回答他。
洞外此时传来声音:“虞仙君,叶仙尊命在下前来传言,若仙君已醒转,烦请速往寂生峰。”
他们的思绪被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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