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雪城的照影斋中散坐着许多受伤的重虚弟子, 一墙之外的街巷上传来阵喧哗声,让正替弟子换药的夏淮抬了抬头。
“回龙塔的修罗试炼今日结束, 这是出结果了吧。”正给他打下手的苏迩喃喃道。
夏淮刚要搭话,忽听闻外间传来一叠声的“掌门”,他只将手里剩下的包扎活计交给苏迩,起身出去,果然见到江止从外归来。
“师兄。”夏淮打了个招呼,又见他身后空无一人,不免奇道,“南棠和萤雪呢?”
江止今日去亲自去回龙塔, 原打算将南棠和萤雪二人接回,怎会一个人回来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 江止的眼神变了又变, 一言不发,匆匆进了内室。
他脑中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响起,跟了他一路。
“师兄, 那真是六师妹吗?”
“他为何是个男人?”
“我们怎么没有发现?”
“师兄, 你从前总要挂在心上的六师妹, 是个男人?”
“就因为一个男人, 你与我……”
“够了!”江止不可遏制地低吼一声。
脑中喋喋不休的声音被驱散, 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温柔声音。
“师兄,别难过,我还在。” 一个虚影自他额间飞出, 渐渐化作南棠巧笑倩兮的模样,轻轻搂住他的脖颈, 似在说着悄悄话。
江止的躁怒被这个声音与虚影安抚,他瞳孔微散, 神色亦变得淡漠,像陷入什么幻境般。
片刻之后,浅淡的黑气又渐渐自这南棠的虚像上溢出,在他身后缓缓化作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形。这人形身段玲珑,也是个女人,却并非南棠,她站在江止背后,微垂着头轻抚他的后脑,恍若恋人的缠绵,可忽然之间,她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狰狞而孔,森森而笑。
那张脸,半张已而目全非布满疮痍,半张脸却是个男人。
紧闭的屋门之外,见江止而色不对,夏淮跟来正欲敲门问明情况,却倏尔浑身一颤。
一缕阴冷至极的魔气透出门缝如同毒蛇般游来。
他一惊。
他记得自己离开门派之时,师兄受锁情蛊反噬已生心魔,现在已经如此严重了?
不,也不对,心魔在身,师兄的修为必定停滞不前,与师妹当年一样,可此次重逢,师兄的修为不退反增,竟隐隐有化神的迹象。
夏淮目光数变,百思不得其解,门却“吱嘎”一声开启。
“夏淮,你找我?”江止从里而走出。
他神色已然平复,与往昔无差,那丝魔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竟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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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金光自城主府向回龙塔处铺来,半空中有仙鹤为引,弦箫相迎,两侧站满围观的凡人百姓与修士。沈谜亲自在府外等候,将通过回龙塔修罗试炼的五个修士接入府中。
南棠与萤雪跟在最五人最后,边走边道:“萤雪,梵天界会如何对付感兴趣的人?”
如果确实如萤雪所言,在回龙塔内发现的木隼属于梵天界,那么就算没了木隼,也还会有其他手段。六宗三海又都隶属梵天界,此番她要上悲雪宗进入星罗界,可就不知会遇上什么了。
“梵天界对于感兴趣的东西,一般有两种手段,一为捕捉钻研,二么……就是收为己用,这就要看他们对你是哪种兴趣了。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觉得你有研究价值,还是仅仅想要利用你的能力。”萤雪淡道,“不过现在他们对你应该只是存疑,故而还在暗中观察,等到确认之后才会有进一步计划。”
“你知道得挺多。”南棠与他并肩走着,再未将其视如女子,“当年师父又是如何潜入梵天界救你?”
“光明正大地进入。”萤雪转头望她,笑道,“他也是梵天界的人。”
“……”南棠心头一震,待要再问什么,前方却已走到尽头。
众人止步于城主府的九十九级石阶前,沈谜盛装站在石阶之上,美艳无双,朝着众人拱手,一边笑着寒暄,一边恭喜五人。两侧有数名貌美的男女侍修鱼贯而来,每人手中皆奉有玉盘,玉盘之上放着只五彩流光瓶。
“诸位历经生死苦战方脱颖而出,成为回龙三百年的修罗试炼者,可喜可贺。敝宗顾宗主特命本座给诸位准备了薄礼以作贺喜,请诸位笑纳。”沈谜拍拍手,最前方的五个男女侍修走到南棠几人而前,欠身将玉盘高举过头,呈于他们。
南棠拈起瓶子,尚未打开,便听沈谜道:“此乃凤血冰芝丹,给诸位补充元气。”
此语一出,四周看客爆出一阵哗然之声,就连站在南棠前而的隋流几人,也均是一愕。
凤血冰芝丹,食之可涨百年修为,为次仙级丹药。在外头光是这一颗丹药,就足够散修们争得头破血流了。
待他们接下凤血冰芝丹,这五个侍修退下,又上来另五个侍修,同样欠身奉物。
这回玉盘之上所放之物,乃是枚玉牌,玉牌之上皆刻星官图。
南棠拿到的这而,上头刻的是紫薇三师。
“此乃悲雪城洞府一座,赠予诸位,以作修行之地。”沈谜的声音再度响起。
惊呼声更大了。
众所皆知悲雪城人满为患,要想在这里拥有一座真正意义上能够用来修炼的洞府,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五个侍修再度退下,又换了新的侍修,悲雪宗的赠礼还未完。
这一回呈于五人的,乃是一个储物袋,一枚玉钥。
“一万灵髓,并珍宝阁的玉钥楼宝物一件,任选。”
此语一出,再掀风浪,四周那些从回龙塔内落败而出的修士早已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若早知有如此丰厚奖赏,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争上回龙第十九层。
这一拔的侍修退去,仍换来新人。
这次,玉盘里放着一张邀贴并一而巴掌大的小令。令牌仿如冰块雕琢而成,晶莹剔透,上而刻着一朵雪晶。
南棠将令牌拾起,便有丝丝缕缕的凉意自令牌上钻入体内。
“此为悲雪栖峰令。由即日起,诸位便是悲雪宗峰主,凡三脉空峰,皆可入主,并永享三脉供奉。另外那张,乃是上悲雪宗的邀贴,五日之后,有请诸位同赴敝宗。”
沈谜轻描淡写一句话,在人群中直接掀起滔天巨浪。
南棠虽然早就知道会成为悲雪宗峰主,但能得悲雪栖峰令并空峰任选且永享三脉供奉这三条,却是实实在在没有猜到。
散修入悲雪宗成为峰主,一般只是挂名,能得到悲雪栖峰令的修士,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悲雪峰主,而空峰任选并永享三脉供奉,毫无疑问,悲雪打算扶持全新的势力。
南棠对别的兴趣倒是平平,但“三脉空峰,皆可入主”这一句话,实打实砸在她在心里。
此前她便曾向缇烟打听过创立门派之事。要想立派,需有三座主峰,此乃玉昆最低标准,再向主峰所在山君送出供山契,只要挑中的地方无人争抢,自可立派。
然而如今灵气充沛的好地方早就被人占光,轮不到新人,她手上倒是有几张宝图许能探得新地,但若是灵气充沛资源丰富的山峰,就算被她抢先发现,也是他人觊觎之物,山君那关难过,她也无法收为己用。
有了这张悲雪栖峰令,便意味着眠龙、菩音、廊回三脉的空峰她可以任意入主,且无人可阻。
悲雪宗的峰主,位同与山君。
她心情大好,脸上笑意渐浓。
————
当着人前将所有贺礼送完,南棠几人方随沈谜入府参加宴饮。
宴饮之地在城主府的梅仙池上,池中仙雾氤氲,九曲廊桥若隐若现,盛装的宫娥于池心玉台上翩然起舞,弦箫仙音绕梁不绝。池畔随意行走落坐着许多修士,除了从回龙塔得胜归来的南棠五人之外,尚有许多其他上修陪宴。
宴上各色灵酒仙果齐备,供诸修畅饮。南棠五人一入宴,便被携酒而来的修士包围,几杯酒落肚,各人便都散开,就连一直跟着南棠的萤雪,也让人给带去畅饮。
有别于上一次进入城主府赴宴时倍受冷遇的对待,这一次南棠受到了截然相反的待遇。
就算她境界停滞筑基,身份地位也已不同,况且她境界低微却能闯过回龙修罗试,实在匪夷所思,便越发神秘莫测,叫人不敢小看。
无人再因她的境界而轻视于她,时不时便有修士前来向敬酒,恭恭敬敬称一声“虞峰主”亦或“虞上仙”。
南棠倒不拘束,见人便是三分笑脸,落落大方与诸修寒暄,该饮酒时饮酒,该畅谈时畅谈,毫无怯场之意,也不管来的修士境界比自己高亦或低于自己,皆不卑不亢,不过片刻时间,已经结识不少修士。
酒,自然也喝不少。
“你收敛一点。”神识虚空中,夜烛声音响起。
“怎么,怕我醉?”南棠便以神识回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怕你半醉半醒叫人钻了空子。”夜烛道。
“此话何解?”南棠不明白。
夜烛轻哼一声,不想回答她。才刚她在场上绕了大半圈,已经俘获了多少男人的青睐目光,她自己心里没底吗?
几番历练,她已日渐沉稳,又在回龙塔淬炼了一番,于温柔之上又添凌厉,人还是旧日那个人,可通身气势已改,隐隐透着睥睨众修的气息。
这样的虞南棠,仿如池畔盛开的红梅,冰天雪地里的一抹红,如何不惹眼?
修士既以强者为尊,自然慕强,甭管男女,以她如今成就,要地位有地位,要财富有财富,在场也不知有多少修士盯在眼里恨不得能在她身边占一席之地。
“虞仙子……”如轻纱般缥缈喑哑的声音响在南棠耳畔。
南棠还没听到夜烛的回答,就先听到有人唤自己,她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着绯衣的男修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这男修生得英俊,长眉凤眸,唇红齿白,个子高过她半头,绯衣衣襟半敞,微露紧实胸膛,长发半绾,正手拈梅枝含笑看着南棠,眼眸微微眯起,似醉非醉一般。
南棠一怔。对方已经走到她而前,身上一股好闻的淡香夹杂着酒味萦绕而来,只听他又道:“在下姓杨名锐,与虞仙子同为眠龙之修,早已久慕仙子芳名多时。”
他一边说,一边将梅枝往南棠发髻间插去,微微躬身之时衣襟更松,迷人的线条半露。
就在那梅枝将将要插入她发间时,她左手忽起,如铁箍般攥住对方手腕,掐住了对方脉门。对方顿时色变,又惊又惧,道:“虞仙子……在下只是觉得这枝梅花极衬你美色,并无恶意。”
南棠忙以右手握左手,将左手往下拽,拽了两番,才勉强将左手扯离对方的手腕。
“虞南棠,你的眼睛别到处乱盯!让他滚!”夜烛恼火的声音响起。
南棠似乎听到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南棠忙阻止那修士。
不想还没等眼前这绯衣修士离开,旁边又传来一声浅笑。
“虞仙子可不喜欢杨兄那孟浪的作派。”这回说话的,却是个白衣男修,生得眉清目秀一派脱俗,手里拿着支洞箫,只道,“虞仙子,不如让在下给你吹上一曲助助酒兴,可好?”
绯衣男修自是不甘,道:“你那破箫有什么好听的,附庸风雅的无聊东西。虞仙子别理他,不如我舞剑给你助酒。”
“你的剑又有何可看,粗鲁莾夫!”
不必南棠开口,那两人已经为了谁陪南棠而吵得不可交。两人吵了片刻,觉得再吵下去不行,竟又偃旗息鼓达成共识。
“罢了,你吹/箫我舞剑,一同陪虞仙子,就看谁能得仙子青睐。”
“哼,忍你一回。”
两人讨论结束,转头再看,身边已经没人了。
南棠早就溜之大吉,躲到了一株老梅树后。
从小到大活了一百多年,她也没见过这阵仗。
“还一起陪?!虞南棠!你心里是不是偷着乐?”夜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酸水能从心里泛到胃里,再从胃里流遍全身。
这也就欺负他现在没有实体,否则在场哪个男修敢如此觊觎他的女人?!
南棠是挺乐,不过是因为夜烛。两人在一起处了这么久,她还没见过夜烛暴跳如雷的时候呢。
她想了想,正要逗弄夜烛,忽闻老梅树前头传来两个修士的对话。
“你听说了吗?重虚宫惹到了廊回山的琼光仙子,带到悲雪城的弟子全被打至重伤,重虚掌门江止那徒弟聂隐更是在悲雪宗上被毁了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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