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头顶亮起两管清凌凌的白炽灯光,驱走不少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排风管道再次传来响动,是童佳单手拎包,握着金属板一跃而下。
“祁越呢?”
“阿钢他们?”
两人同时出声,四目相对,林秋葵:“阿钢走了另一条道,江然的「预言」要求我们走这条,所以两队暂时分开了。”
见童佳表情微妙,她补充道:“只要你的人不先动手,我能担保我的队友不会随便出手。”
“……”
两支队伍临时合作,成员摩擦不断,哪怕生死关头都没法轻易放下对彼此的猜忌,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却避而不提的敏感话题。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挑破,童佳眼皮微跳,失口否认:“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阿钢身上食物不多,小薇的提琴不在身边,加上外面管道被毁,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其他方法汇合,他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她脱下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防腐衣,身后的韩队及其下属接连进入控制室。
在杜衡的指令下,这回韩队长特地选拔出四名精英武装成员随行。方才成群怪物突袭,他们不幸折损一人,负伤一人,余下两位完好无损的队员,一个方长脸,一个国字脸。
后者便是那个受惊走火,差点死在祁越手下的人。
韩队长前脚落地,后脚扣住那人的手腕,竟使出一招标准漂亮的过肩摔,屈膝顶上后背!
“说!你是谁?”
国字脸被压得直不起腰,语气吃惊:“队长,你、你在说什么?”
“怎么了?”骨女、袁南随后落地,
再往后轮到祁越,别人都是腿脚朝下,他偏反着来,倒挂下半颗毛绒绒的脑袋,两只象征着狠戾的下三白眼懒懒转动。
这一幕莫名让人联想到表情包:你的臭脸小脏狗突然出现.JPG
“下来。”林秋葵招手。
祁越当即翻个身,肘撞骨女,脚踹袁南,害得两人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扑摔在地,自己满不在乎地走掉。
“你这人真是——”
骨女气得脸色都变了。
袁南找回重心,及时打断:“韩队?”
一声冷静问句成功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国字脸侧脸贴地,含糊求饶:“队长,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快放开我吧!”
“你犯了最低级的错误。”
韩队不为所动,仍自上而下地压制着他,甚至拔出腰间□□抵上后脑勺:“无论处于什么情况,武装部队严禁擅自开枪,绝无走火的可能,更不可能被基础擒拿术击倒。”
……没记错的话,撤掉领域后,他们之中第一个扣响扳机的人,还真是这位国字脸?
童佳二话没说,俯身掀掉他的防毒面罩,沿着下颚仔细检查后,一把撕下好几层质地古怪的组织软膜。
软膜脱离人体即刻氧化,变做一团臭烘烘的焦黑物。所谓的‘国字脸’这便猝不及防地袒露出一张高颧骨、窄鼻梁脸,确实并非本人。
“以前也有人对我用过这一招,她叫胡蝶,c级「复刻师」,生前高价贩卖过很多张「脸泥」,据说覆盖在人脸上两分钟就能复制容貌,看来这就是其中一张。”
童佳面不改色抛出一大堆信息,旋即蹲下身来,单手抓起‘国字脸’的头发,加入审讯行列:“说!你是谁,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混进队的?老实交代,或许我们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武装队,该死该死该死……上帝知道他们的纪律性如此之高,死到临头还不准自由用枪,这显然违背了人的基本权益!
‘国字脸’愤愤不平,满腔怨恨,然而在女人那锐利到几乎能割破喉咙的注视下,不得不嗫喏嘴唇,低声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叫……莱维提普,21岁,来自坚国,是国家军情局第七十六代某特务员的……家人。”
“呦,这怎么多了个外国毛子?”阿金最后一个登陆地面,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抬手往骨女肩上搭:“好家伙,还是小坚国的?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没事不搁自个儿狗窝呆着,来我们这找屁吃?”
“有你什么事?”骨女惯性翻白眼,看他受伤的份上,忍着没推开。
木已成舟,莱维提普只好狼狈地趴在地上,老实道出原委:“一个多月前,你们的政府紧急联系各个国家进行水交易,约半月前又突然停止请求。我国认为你们一定是从别处获取了大量水资源,因此派遣人员前来收集相关情报……
“在收获‘神秘的种子’和‘桦国已初步研究出怪物疫苗,即将前往地下研究机构进行关键性改良’的消息后,我国尚存的执政党希望能截取你们当下最迫切需要的资料,以换取‘种子’和‘二代疫苗’的优先交易权,因此……”
后面的内容不用说也能猜到。
万万想不到仅仅一趟地下之旅半路居然揪出个潜藏间谍,童佳低下眼眸:“队里还有谁是你的同伙?”
“没了。”
“确定?”
她抓发的手骤然收紧,莱维提普被迫仰起下巴,疼得嗷嗷叫:“真的、真的没有了!就我一个!我一年前来到你们的国家当交换生,半年前就是一个普通学生而已!哦,我的天哪,如果时间能倒退回那时候,你们绝对不敢这样粗鲁地对待我!”
“说重点。”童佳‘贴心’提醒:“到底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叫得更凄楚了:“够了,我会说的!”
“……情报局发布任务时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面对突然而来的灾难,你们的政府、你们的军队、包括你们的国土防线竟然还在神奇地照常运作着!因此他们派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死在士兵的枪支下,只有我的姐姐,奇迹般地依靠伪装躲过层层盘查,最终想办法联系到了我。”
“我们都为这次重逢而喜悦,奈何她的能力潜藏着巨大的副作用!早在你们决定进入这所的肮脏的、恐怖的、该死的研究所前,她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迷失了自我,彻底沦为一只天真无害的小麻雀了……”
“在这之前,她下定决心将所有打探到的情报都告诉我,也将待完成的任务转交给了我……我本来不愿意那么做的,哦,我可真懊悔……但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想回到我的家乡!所以我只能这么做……按照姐姐的吩咐,使用她留下的道具,跟着‘那个人’秘密潜入你们的基地,想办法代替其中一个……”
经过反复审问,莱维提普承认,他在‘那个人’的帮助下,在出行前夕找到机会焚烧并取代了落单的国字脸。
至于‘那个人’的身份,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他坚称不知,只说那是一个话很多的超级怪人。
就莱维提普的处置,袁南和童佳少见地产生了分歧。
他们一个生长在政治家庭,拥有天然政治敏感度,认为莱维提普的身份以及他所供出的信息大有用处;一个则以眼前任务和队友安全为重点,不想额外花费精力看护一个间谍。遑论还得保住他的性命,把人活着交给政府。
两人出发点不同,实在谈不拢,童佳点着眉心问林秋葵有什么意见,让她说两句。
出人意料地,林秋葵的谈话对象是莱维提普。
“你说的交换生,是在哪个大学?”
“哦,你……在问我?”
莱维提普讶然作答:“半年前,我在富宁大学就读医学三年级,有问题吗?”
以为他们不相信他的供词,故意旁敲侧击,莱维提普不禁内心暗骂一句桦国俗语——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耳边却落下一声:“富宁算一线城市,学校和相对封闭的民住社区都是末世初期重点救助地点。所以第二次倒计时结束后,当地应该有组织救援?”
那当然啊!
莱维提普张口欲答,忽然脸色一变。
因为他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这些糟糕低劣地擅长‘道德绑架’的桦国人!她一定想说,危难发生时他身处桦国国土,受到桦**队的庇佑,事到如今却为了盗取情报亲手谋杀一个无辜的士兵,简直忘恩负义!无理取闹!狼心狗肺!
事关人格侮辱,莱维提普提声硬气道:“我可是经过外交馆登记才来到桦国学习的坚国公民!无论发生什么,桦国本来就有义务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这样。”
林秋葵应得淡然。
她没有刻意迁就他被迫贴上地面的脸庞,没有俯身,更没有低头。
她就那样站着,徐徐垂下眼眸,分明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一瞬间把所有讥讽的话语都说尽了。
莱维提普不禁咬牙躲开那双眼睛。
“你们的顾虑都有道理,换成我大概会选择折中方案:捆住这人的手脚,限制他的行动,等跟另一只队伍汇合后,让包嘉乐持续监控他的大脑。如果他还想活命,愿意积极配合我们,那就给他一点活着回到地面的可能;假如他不想活,到处都有游荡的怪物,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行。”
说完林秋葵拉着祁越走开。
控制室里积灰严重,地面凝着东一块西一块胶状的绿色凝块。她抽出一张床单铺上,余光之中,韩队一声不吭地捆绑好间谍,童佳袁南继续讨论莱维提普的生死去留问题;骨女受不住阿金软磨硬泡,嫌弃地扶他走到墙边;江然自顾自躺到桌上睡得鼾声连气,小张带着老梁的份儿疯狂修理操作台……
床单铺好了,林秋葵拍一下身前的位置,祁某人超自觉地盘腿坐下,小狗抖毛似的甩了甩脑袋。
再抬起头时,口罩掉了,脸上有伤,周围簌簌掉下一圈灰。
“怎么还是弄成这样?”
拧开瓶盖,倒些矿泉水在一次性毛巾上,林秋葵数不清今天第多少次替他擦手擦脸擦头发。
祁越本人大约完全没有自己超脏超麻烦的意识,一边挠脸一边奚落:“那些破病毒很多,本来我一个就能打,谁让你非要我听他们的。烦死了,那些哔——胆小死了废物死了,长着眼睛都不会用,比唐九渊还傻哔——,活该脚滑摔个哔——哔哔——”
友情提示:哔为文明屏蔽音。
如此这般,哔哔叭叭,活像幼儿园小朋友放学到家,急不可耐地拽着大人分享自己白天发生的事。
他语言能力有限,每次话说多了说长了,准能暴露自己说到哪里想到哪里、前言不搭后语的坏毛病。好在林秋葵理解过关,能听得懂,时不时再给点反馈:
“行,以后不听他们的。”
“不要说脏话,也不要借机说队友坏话。”
“别挠了。”
她啪一声拍掉他乱动的手,本意是阻止他二次创伤自己的皮肤。
然而刚结束战斗不久的祁越好似犹沉浸在奋力厮杀的余韵中,下意识反扣住偷袭者的手腕,黑沉的眼珠闪过一抹嗜血的凶光。
没两秒,想起对方是朝夕相处的宝贝企鹅,他慢慢松掉手指,犹如狮子低头吐出了血淋淋的猎物,郁闷地盯着那节发红的腕骨,有些生气又没底气地说:“你打我。”
意思是她先突然发动攻击,他才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
祁越在恶人先告状这个领域向来天赋惊人。
“我给你涂药。”林秋葵转了转腕:“不让挠是免得你把脸挠破了,更难受。”
“哦。”
祁越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理由,懒懒地仰起脸,闭上眼,根根分明的眼睫尽数伏下,难得显出几分乖顺。
轻软的触感不断落往眉梢眼角,他很受用,一边抓着林秋葵的左手揉来捏去,打算待会儿给她抹一点;一边理直气壮地指锁骨:“这里也要。”
林秋葵没理。
前面他能够得着,她径直拉起后衣领,入目一串暗红色燎泡,自颈椎一路歪歪斜斜延伸到尾椎,没入裤缝之中。
燎泡是鼓的,她碰了一下:“痛吗,还是痒?”
祁越:“不知道。”
唔,用针挑破一个:“现在呢?”
祁越慢腾腾打着哈欠:“不舒服。”
至于具体哪里不舒服,究竟怎么个不舒服法儿?这种详细问题问再多也没有意义,毕竟他痛觉神经超迟钝,完全分不清。
掀起下摆让他自己拽着,林秋葵正抹药膏,不设防远处一声惊叫:“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是骨女的声音。
江然眼不带睁地翻个面接着睡,童佳第一时间赶到她身旁,看到刚刚还活蹦乱跳、聒噪不休的阿金,这会儿面部暗沉发黑,皮肤由小麦转为铜色,整个人犹如打钢筋般直挺挺横着,身体右上腹部肿起一个巨大的肿包。
“他被感染了!”小张闻声而来:“快,检查一□□表。”
骨女脸色难看:“你们走后,又有一波病毒涌来,阿金因为我……左小腿被某只病毒怪划了一下。可当时他已经把身体金属化了,伤口并没有暴露在空气里,刚才看的时候也没有红肿溃烂的迹象!老梁发病那么迅速,阿金从管道到控制室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他说自己没事,我还以为——”
以为运气很好,没有中招。
不想上秒钟还在谈天说地满嘴讨嫌的阿金,下秒脸色突变,倒地不起。
“老梁只是个普通人,感染的还是生物四级病毒,跟你们异能者能一样吗?!”受接连不断的刺激,性格内敛的小张忽然拔高音量,胸腔剧烈起伏。
不过想到老梁的意外横死,这里仅仅剩下他一个能提供知识和技术支援的后援干部。小张很快平复好情绪,推了推眼镜:“有没有人知道阿金是被什么样的病毒划伤的?跟我描述一下,有助于判断病况。”
童佳迎敌的同时分神关注队友,简单还原阿金受伤的全过程。
“如果你描述无误,那应该是乙型肝炎病毒。”
“乙肝病情严重可能引起包含肝衰竭、肝硬化、肝癌在内的多种并发病,临床上多以手术切除、专用药物治疗为主,但这都建立在了解病情的基础之上。”
小张如是道,控制室弥漫寂静。
队里唯一拥有临床经验的夏东深不在,以他们现有的条件,谁能替阿金做肝检查?更别提配药、进行手术了……
……
虽说决定和阿刚他们分道而行,其中既有江然也有异种的推动,单看找到控制室这一条,就不失为一件好事。
麻烦的是,按《末世女神》的刻画,童佳是个爱憎分明、行事果决、团体意识非常重的完美领导者。一旦阿金死在这里,所谓的合作没能在关键时候起到实质作用,保不准她会是什么态度,直接放弃表面上的和平也未可知,届时又得凭空生出许多波澜……
林秋葵运转大脑推测着局势,一边示意叫醒江然,想着也许他有应对办法。
谁知这家伙睡得无比沉,无论怎样喊叫拍打都无动于衷。
袁南平静地摇了摇头。
祁越轻嗤一声:“活该。”
他嫌阿金吵很久了,更乐于给杂种袁南添堵,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拍一下小狗脑袋作告诫,林秋葵眼前蹦出虚拟系统商城界面。
「万能药膏」对外伤比较有效,「止血贴」派不上用场,「百毒都能解药丸」、「肢体粘补胶水」……不看不知道,系统里当真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找来找去,大约只有一种名为「五脏六腑滋补液」的商品,忽略那令人咋舌的标记,可以说最符合当下阿金的伤势。
花钱容易赚钱难,这果然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清空积分,到手一瓶无商标无产期约莫100ml的无色液体,阿金那边似乎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的阶段。
“你别哭啊……”
他躺靠在骨女的腿上,用尽力气都抬不起身,偏那张嘴有劲得很,断断续续交代着后事:“不是说那么什么……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死了之后,你可别忘了我陈漆金啊,有事没事烧点纸……金爷在天有灵一定保护你……”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孤女眉心狂跳,打牙缝里挤出带哭腔的三个字:“我、没、哭。”
“……没哭啊?”阿金垂着眼皮,语气里似有失望:“我就知道……哎,行吧,反正我死了之后,你记得……以后脾气好一点,说话别那么直,会惹到人的。还有,别总是饿到想吃的时候才吃东西……身体不舒服就别上前排,女孩子要学着点猥琐发挥……”
老父亲般的叮嘱一句接着一句,临到死,阿金第一次露出正经的一面。
眼看气氛越来越悲情,骨女眼圈带红,冷不防阿金话锋一转:“反正……都要死了,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得了。你应该有感觉吧,就是我……其实我喜欢你老久了。”
“你——”
“没事,不用拒绝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人……是南哥对吧?”
“……”
这小子是不是开始出现幻觉了,瞎说些什么?
慌乱之下,余光瞥见直线走来的林秋葵,不知怎的,骨女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一句:“别胡说了,真正喜欢南哥的人是她好吗?整个南通大学都知道她以前死缠烂打倒追南哥将近两年!”
此话一出,祁越瞬间抬头,如猎犬般支起耳朵。
袁南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童佳,下意识面无表情道:“我拒绝她了。”
他说拒绝她了——
拒绝了——
可能为了避免歧义,袁南还特别公事公办。地加了一句说明:“很多次。”
童佳:……
林秋葵:。
祁越则是猛地扭头,眯起眼睛,脑门上缓缓蹦出一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