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当头,小薇吓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出事了。”
“叫声可能引来附近其他怪物,袁南带队警戒,其他人协助战斗或转移,我拖延时间。”
童佳语调冷静,思路清晰,说完发起异能「空间刃」,于第八层楼的位置撕裂空间,制造出一道月牙形的混沌缝隙。
许是剧情发挥了自动修正的功能,就原理而言,童佳的空间刃和祁越的吞噬能力相差无几,都是与某个未知空间建立联系。
不同处在于,前者链接的空间相对温和,跌落者十中有九就此绝迹,余下百分之十概率以重伤的姿态生还至世界某个角落;
后者更残暴,短短几秒便将生物化为一堆白骨肉泥,因而形成的负面影响更严重。
堪称无往不利的杀手锏,偏这回遭遇滑铁卢。
电梯轿厢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往下掉,中途碰到时空缝隙,好比蛋糕撞上模具,瞬间削去一半,可也仅限一半。左边完好咣咣坠落,依然威胁着队友们的生命。
“喂喂,不能打架的退后哈。”阿金那边发出警报:“六点钟方向,一大波怪物过来咯!”
童佳集中精神,本想调整空间刃的位置角度,将余下的障碍物打包送走。不料梯道中诸多雾粒,形同惊醒的蜂群,竟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往裂缝中涌。
见势不妙,林秋葵偏头喊:“妮妮!”
唐妮妮正要跟祁越比赛呢,听到叫声停下脚步,乖乖掉头回来,用异能解救下离地较近的夏冬深。
问其他人呢?
他低下脑袋,指骨匀称的两只手合起来,再打开,自指缝间溢出许多细碎粒子。
林秋葵懂了。
又是那些诡异的颗粒,故意聚集在人与电梯附近,阻碍他继续施展「隔空取物」。
经过两轮外界支援,此时吊绳上挂着阿钢、小薇、叶依娜、包嘉乐四人,在唐某妮视角里相当于:
笨狗熊、聒噪小鸡崽——不认识,祁越不喜欢。
小浣熊、侏儒松鼠——妮妮的朋友,妮妮喜欢。
喜欢的朋友不可以死掉。
带着如此单纯的想法,唐妮妮手指摇摆不定的绳子,小鹿般的眼眸清澈而天真:“妮妮……救?”
意思是不靠异能,他可以自己上去,把这只那只吊在半空的小动物们全部拎回来。
林秋葵拒绝了。
毕竟唐妮妮听话归听话,缺点是脑瓜转得慢,不适合处理突发危机。
“你先去找祁越,让他打怪就好,别乱砍人。”
摸摸脑袋安排走唐妮妮,她转身打着手电筒往梯道里照:“娜娜,听得到吗?现在里面什么情况?”
“没用的。”童佳按住林秋葵的手:“雾变浓了,打光也看不清里面。不过听声音,电梯应该停降了。”
果不其然,下秒钟阿钢就喘着粗气说:“我刚到四楼,那个谁在五楼。她把电梯控制住了,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四层楼撑死十多米高度,勉强在c级异能者的负担范围内。阿钢说着往下望了一眼,有些意动:“我想试试直接跳下去,那个叫娜娜的,你——”
“你跳。”叶依娜不假思索:“不用管我,我自己能下去。”
“行。”
再拖拖拉拉该被砸成肉泥了,阿钢话不多说,收起一条胳膊,托住小薇,松手便往下跳。
受困人员由此骤减为最后两名。
叶依娜费力支撑着重达千斤的轿厢,周遭怪雾犹拼了命地往上挤。两者作用力相加,堪比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她的大脑神经之上。
你问雾为什么会有重量?
抱歉,这不是眼下她该思考的关键。
如何逃生才是。
梯道内黑得伸手难见五指,叶依娜环顾四周,忽然问:“乐乐,你玩过荡秋千么?”
包嘉乐伏在她的背上,双手搂着脖子点头:“爸爸陪我玩过。上次丽娜姐姐说,如果我能把课本上的古诗都默写下来,她就做一个折叠秋千送给我。”
——叶丽娜,叶依娜的姐姐,她在世上仅存的亲人,这时应当在赶往邵京的途中,不知是否平安。
做妹妹的不由顿了两秒才找回声音:“乐乐,我需要你帮忙。待会儿这条绳子会晃得很厉害,你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当我们在荡秋千,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做得到吗?”
包嘉乐闭上嘴巴,用力点头。
“好,那你抱紧了。”
话落,叶依娜左右挪动重心,迫使绳索摇摆。先是抬腿往前踹,待身体后扬时,又往后猛蹬一下。
看准机会,她松开双手,整个人借力飞扑向前。十指弯曲成钩状,紧紧攀扶住电梯拉门顶那几毫米的外延边缘,一道门一道门地蓄力往下跳。
与此同时,由于异能者分神,电梯彻底失控。
庞然的阴影咔咔叫嚣着,以恐怖的速度盖顶而来。
间隔不到十米,两个微小人类将体能发挥到极限,狼狈却倔强地奋力逃窜着。但依然架不住电梯高速摩擦墙体所产生的滋滋声、所迸发出的刺眼火花,宛若挥舞镰刀的死神,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股热浪扑上包嘉乐的后背,他牢记大人的嘱咐,死死咬着牙,双眼紧闭,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撑住,马上就要到了。”
叶依娜后背被冷汗打湿,不忘出声安抚。
话音刚落,一楼到了。
满地混战与尸体映入视野,她反手拎起包嘉乐往祁越所在的方向扔。自己双手抱头,翻滚落地。
而掀起这场‘跳楼风波’的罪魁祸首——电梯轿厢——几乎擦着她的指尖落下,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滚滚浓烟和轰鸣一同爆发,久久不得平静。
呛鼻的烟尘足足飘散了五分钟才散去,人们接连爬起来,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个别还负了伤。
阿钢极限跳崴脚,叶依娜和包嘉乐一个多处擦破皮,一个后背轻微灼伤。伤势都不重,称得上有惊无险闯过一关。
夏冬深有需要时间治疗伤员,阿金这小子大约天生管不住嘴,闲着没事就去调侃小薇:“不是胆子大吗?怎么遇事数你喊得最大声啊?”
小薇简直无语:“我是小孩,害怕怎么了?你幼稚不幼稚啊,一个大人就知道跟小孩子斤斤计较!”
“别理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发神经。”旁听的骨女抛来一个嫌弃的眼神:“换他走最后,两腿都发抖。”
别说,还挺押韵的。
小薇不禁顶着小花猫脸笑了。
“笑什么啊?我哪有那么容易发抖?!”
当事人阿金不愿接受此等恶意诽谤,张嘴叭叭叭反驳个没完。
拜他所赐,队里一直紧绷的氛围明显有所松缓,唯独叶依娜垂着眼睛,表情看起来格外凝重。
祁越就坐在她旁边,打完架,理所当然地仰起脏脸、摊着血手,要林秋葵帮忙擦干净。
林秋葵一边好脾气地惯他,一边注意到叶依娜的反常,便问:“怎么了,身上还有其它伤。”
对付这点低级废物怎么可能受伤啊?
祁越怀疑自己被看低了,伸手捏她脸:“才没有。”
而后得到回复:“没跟你说,我问的是娜娜。”
祁越:啧。
继续掐脸泄愤.gif
叶依娜听到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抬头往渗血的左小臂上抹药膏:“没有,我只是在想刚才的事。”
“你觉得可疑?”
“嗯。尤其是电梯坠落的时间点。”
莫名其妙地迷路先不提,就说刚刚电梯降落的时机吧,无论怎么想都没法用巧合两个字一笔带过。
难道控制室里真的有东西在捣鬼?
她提出这个猜测,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我不否认有这个可能。”童佳接过话茬:“不过你们觉得对方最有可能是谁?幸存的研究所原工作人员?前三批冒险成员?我们三小时前离队两位研究员,或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白色神秘生物?甚至会使用操作台的高阶怪物?”
“扪心自问,上面有哪个可能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又有哪个是我们一定能承担的?”
自打进入研究中心后,一次次真假难分的幻象、诡秘莫测的颗粒、多出的神秘人、鲜活的尸体、失控的电梯,桩桩件件皆诉说说着不寻常。
倘若这一切的一切都有预谋,他们的背后当真存在一只眼睛,随时随地地监控,随心所欲地发难,那么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被迷惑的人类?本就包藏祸心的同胞?
抑或拥有思维逻辑的怪物。
不管是谁,大概率不好对付,也没必要上赶着对付。
既然已经放弃前往控制室,就意味着无论那里隐藏着何种秘密都与他们无关,何必再冒额外的险?
童佳直言表明立场:“好奇讨论没关系,如果有人要寻找真相,我不同意。”
骨女暗暗点头,袁南难得出声:“也许第一种可能,比如我们正处于某种集体幻象中,现实还停留在防爆门外。”
“那不是更糟了吗?”后援组笑容苦涩:“说明我们费了大半天功夫,全是无用功。”
“……”
见老半天没人再说话,林秋葵温吞吞加入话题:“也许你们忽略了第三种可能,比如控制室里的设备还在运行,碰巧里面又关了几只饿着肚子怪物。”
“不是说控制室里自带智能密码锁和独立电源么?一般来说,任何设备的显示屏离操作台都挺近吧。”
话说到这,阿金一点就通:“嘿!我就说你们喜欢阴谋论吧!人家怪物是没脑,又不是断手断脚的瞎子。想想它们饿多久了,打出生就没吃过饱饭吧?换你突然看到屏幕上蹦出一堆香喷喷的啤酒撸串,你馋不馋?急不急?急得狠了对着操作台瞎几把按几下怎么了?又不违法,没准其中哪次就按到关键按钮了呢?”
他边说边乐,三言两语把怪物们对着监控屏看到吃不到、怒到锤键盘的画面描述得活灵活性。那副搞怪浮夸又滑稽的模样,把骨女都给气笑了,直说他这跟怪物共情的天赋,不加入怪物大军真是可惜了。
阿金自是嬉皮笑脸:“这不人类更需要我拯救嘛?”
谈话间,韩队长带队巡查完一楼,只发现一排排隔离箱和堆积成山的腐体。
结合后援组的经验,大家合理猜测这里原先被当成地下室圈养实验动物用,末世后则成了怪物们的自助餐厅。
如今整层楼堆积起浓郁的臭气,熏得人轻者生理性反胃,重者四肢发软、头昏脑胀,绝对不宜久留。不过继续前进又不清楚会发生什么。面临两难抉择,林秋葵和童佳一致决定投票表决。
举左手进,举右手守,结果队员们无一例外选前者。
阿金:“有句话说得好,早死早轻松!”
骨女:“活着出去就缝你嘴。”
阿钢、袁南不想再节外生枝,两个小孩单纯不喜欢阴冷压抑的地下环境。
节骨眼上,连鲜少发表个人意见的韩队都开了口,说再拖下去容易影响士气。
考虑到后面的行程,队伍再三强调过保留实力的重要性。眼下耗费异能最多的人当属叶依娜,确定她还能战斗后,大家处理好伤口,收拾完东西,一鼓作气来到第一幢实验楼第一层。
走廊边有间实验室,后援组认出珍贵设备,登时激动得满血复活,忙不迭跑去检查器械的完好性。
林秋葵本想上去看看,冷不丁脑海中第三次传来那道喑哑的声响:“冷漠的入侵者,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在五楼。”
她:“……”
怎么没完没了还?
恰好包嘉乐从眼前走过,林秋葵问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他揪起两只耳朵,认认真真听了好久,摇头。
那就不管了。多说多错,装死无敌。
林秋葵打定主意,同时瞥见身后不远处,江然状似心虚地挪开眼神。
整栋实验楼共计有三十六个不同规格和级别的实验室,四个会议室,两个24小时应急医疗室,两个资料室,三个高层办公室。此外还有一个食堂,十八个男女休息室,另加每层楼一个公共办公区域。
涉及的场所面积非常大,童佳等人对此展开地毯式搜索,各式各样的仪器设备自不用说,但凡能用的电脑主机、u盘,目之所及的文字资料、医疗物资、生活物资……抱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通通收入空间。
打个不应景的例子,他们现在的行为无限近似于打劫超市,懂事的队员们都忙着到处收刮,复读机似的反复追问这个能不能带走、这个要不要带走。
而不懂事的家伙们,——说的就是唐妮妮、祁越还有江然,三人完全置身事外,只管胡乱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唐妮妮在抽屉里找到一面圆形随身镜,背面印着粉色毛绒熊,超级喜欢。
于是迅速塞进包包,填充妮妮的收藏库。
江然在办公桌底下找到半册日程本,前面满满当当的行程规划、实验记录,到了最后一页只有四个字:
【我不想死】
而且死字还欠一笔,怕是没写完就gg了。
“害,谁让你不是主角呢?”
他放下本子,伸了个懒腰。
祁越拖着刀东踢西踹,目光划过破裂的全家福、几张折断的身份证,不知打哪儿找出一部手机。
随便按按,还开机了。
作为少见的高科技笨蛋,祁越不是很会用手机这种怪东西,一开始只想找个游戏打发时间——以前企鹅有事做不想管他的时候,就喜欢用手机游戏敷衍他。
谁知道几张界面划来划去,乱七八糟的应用戳了又戳,屁大点玩意儿他死活找不到游戏,倒成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了。难怪气哼哼地跑回去找林秋葵面前,一下喊无聊,一下抱怨她不跟他说话,一下又特别顺口地数落袁南就是个废物,压根打不过他。
本来看着挺正常一成年人,没想到缠起人来呜啦呜啦的比阿金还能说,吵得后援组头都大了。
也就林秋葵能面不改色地听好几分钟,完事一句搬出经典拉踩语录:“袁南不算什么,这里确实没人打得过你。”
说来真神,刚刚还在吵嚷的家伙,听完这话就不支声了。
整个人懒洋洋倚着门,跟没长骨头的猫似的,周身流露出一股被顺毛的安适感。
……就这?这都行吗?
后援组不免露出诧异的目光。
林秋葵回以礼貌性笑容。
没安全感的小狗才喜欢闹,吵闹只是他用来表示亲热的小把戏什么的……对着外人,没有解释的意义。
她不说,别人也就知趣地不问。祁越得到想要的关注和肯定,心情好了,慢悠悠递出手机:“给你。”
回头看到那部末世前连续多年位列高性价之首的国产牌手机,背后系着发黑的铃铛和星星饼干挂件,摇一摇还能发出脆声。林秋葵意外:“哪找来的?”
“忘了。”
祁越从她的态度里隐约觉察到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根本不顾场合,张嘴就要奖励:“抱一下。”
林秋葵无情推开:“出去再说。”
手机可谓现代社会生存必要的通讯工具,同时承载着人们日常生活许多重要信息,后援组对其很是看重。
无奈研究中心内部严格实行禁网制,地下通讯信号差,工作时间携带手机的人只手可数。加之两栋楼经历过惨烈的厮杀,桌椅柜破坏严重,钢化玻璃碎得满地都是。他们在一片狼藉中重点搜索了好久,到头来却是祁越误打误撞找到了能用的手机。
时机手机没有设密码,默念一声抱歉侵犯**,林秋葵点开相册,屏幕上应声跳出几十张照片。
里面既有小花小草夕阳流的生活摄影,也有网络下载的养生中老年表情包。不过要说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那几张人物合照了。其中那个出镜频率最高的女生,一头及肩棕发,单眼皮,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应该就是这部手机的主人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她操作过程中,祁越在百无聊赖地旁观着,大约之前的气还没消干净,或者又因为什么鸡皮蒜毛的小事重新开始生气——这非常常见。总之他又不高兴了,不高兴了就要找茬,忽然冲着屏幕那个短发女生说:“难看死了。”
一句不够,再加一句:“看到就烦。”
林秋葵指尖停顿良久,回:“烦就别看,不要随便评价别人的外貌。”
她说这话时,眼角稍稍向上挑起,无端生出几分漠然。
明明是很普通很正常的语气,却莫名蕴藏着威慑力。
祁越没想惹她生气,看着她的脸色,想了想又说:“我不喜欢她衣服。”
——你不准我说脸,那我就说衣服。
你定的规矩我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对我摆冷脸。
他的脑回路就这么简单,像一只没有独立辨识能力的小狗。所谓是非对错全看饲养者的反应决定,必须用规律束着,用糖果钩着,才肯勉强装出一副乖样子。
与此对应的是,通常情况下林秋葵对他的要求也放得特别低,除了无理由伤人,其他小错误只管口头教训两句,让他记住规矩就行,并不要求真的理解。
因此祁越不以为意,认为自己改口了,这事就过去了,翻篇了,照常亲亲热热地贴着企鹅。
林秋葵却不太理他,边从相册切到短信界面,边自言自语:“如果死的是我,有人拿着照片说难看……”
祁小狗当场炸毛:“捏爆他的头。”
说完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当,他不悦地拧起眉毛,首先凶巴巴地驳回假设:“你不准死,不然揍唐九渊。”
借着指着手机说:“我又不爱她,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不准别人说你半点不好。
但我不爱她,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认为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神仙下凡都难以击破。
可企鹅没有看他,只云淡风轻道:“人活着总会有人爱,就算不是你,不是我,世界上多半也有别人爱她。同理,不管你多爱我,世界上总会有人不爱我。按照你的逻辑,他们不就有了随意评价我的自由?就像你刚才那样。”
“……”
祁越的脑子突然不够用了。
他隐约觉得这套理有毛病,说不通。因为他就是只爱呆瓜企鹅,没兴趣爱别人,同理,企鹅应该也只需要他的爱,别把眼神分给别人才对。那他凭什么要撒谎,凭什么不能说别人难看?她为什么又要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重新建立前提,企鹅被不认识的废物说难听话,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不让管,祁越大概还是难以忍受。
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祁越越想越不对味,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干脆不说了。他随手扯一把办公椅坐下,脚尖很轻地勾了林秋葵的脚踝一下,用行动表明:反正说不过你,你是对的,我错了行吧?
这便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听不懂,但依然选择服从。
“好了,你自己先玩会儿。”林秋葵见好就收,拿出游戏机,又给出左手任他牵着。
右手则捧着手机,快速浏览完两条保存在发件箱中的遗信,从而发现一条名为「给后来者」的录音。
“居然有录音?”
“五分钟的录音!应该说了不少事吧?”
众人闻讯匆匆赶来。
林秋葵点下播放键,一阵混乱的杂声迎面而来。
“现在是……邵京时间2021年12月25日晚9点30分,我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乔丽……”
一道轻颤女声压过喧哗的背景,从对方艰涩的吐字中,可以听出她在努力保持镇定:“第一次倒计时降临4分钟后,研究中心已全面沦陷。我们的实验室、实验设备遭到严重破坏,幸存的实验动物及工作人员所剩无几……”
“——救我!谁能救救我?!”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横空插入,乔丽呼吸急促:“我能猜到事情演变成这样都跟神秘的陨石有关,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能来救我们,或者至少带走建所几十年来无数珍贵的实验资料。抱着侥幸的想法,我躲进办公柜里录音,希望日后能有人听到这段音频,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以下两件事。”
“第一,从2002年起,我们研究所与相关网络科技实现对接,此后所有实验均采用电子和书面两种记录方式。前者保存在计算机内网的隐藏文件夹中,只有所长、副所长、研究主任办公室里的计算机予以展示,也只有他们知道打开文件夹的密码。”
“我的级别能触碰的资料有限,密码记录在手机记事本,你们打开公共区域任意电脑,点击桌面‘共享资料库’软件输入员工编码和密码即可登录下载。”
“书面资料大部分保存在对应的资料室中。它们有着严格的分类,其中最重要的、目前尚未对外发表的研究内容必须使用黑色封皮文件夹,次重用灰色封皮,外来引进的实验资料用红色,绿色为普通文件。”
“我把资料室的出入准许卡放在手机套壳里,情况允许的话,请你们务必把黑色和灰色封皮文件都带走,它们意味着这座研究中心的最大价值。”
“第一件事,关于陨石。”
好似在畏惧什么,她的语速愈来愈快:“如果研究所没能逃过此劫,你们还敢冒险来到这里,我想目的一定与陨石有关。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因为陨石的特殊性,它一出现便引发了全球研究热潮。有人说某国准备借此和外星生物取得联系,也有人期望靠它发现新资源制造新武器。相较之下,我国的研究方向趋于保守,比起如何改造利用,更像是如何理解。”
“简单来说,他们渴望从中获得力量,而我们试图了解本质。”
“不同的视角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同样的事物却往往引发不同的野心,在我看来,最近的国际局势非常紧张,随时都有崩盘的风险。为此,所长几乎日夜不分地亲自把控陨石实验,不顾副所长的反对,发布所有电子资料必须在当晚23:00由驻扎的武装队带出实验室、书面资料即背即销的严格规定。”
“就在刚刚,所长下决心封锁研究中心。”
“他最后用广播传达的通知是让我们远离资料室,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附近,以免那些资料受到波及。还有,他的办公室在八楼尽头,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办公柜,从上往下数第六个抽屉里有个保险箱,里面放着今天还没送出的实验资料,密码是68700222。”
“我不知道这些内容对你们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按照所长的指示,像我一样提前找到某个狭窄的角落作为坟墓,临死前尽可能为后来者留下提示。事实上,我突然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按时间估算,应当是怪物的精神污染慢慢生效了,录音诚实地记录下乔丽长达两分钟的崩溃。
她开始语无伦次诉说着恐惧,用迷离的语气描绘起梦想;
她无声地啜泣,愤懑地撞头,发出的嚎叫形同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然而在生命终结的前几秒,她又奇迹般地找回了意志,吐字清晰而缓慢:“请允许我再一次、最后一次说出这些话吧。今天是2021年12月25日,我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乔丽。我的工号是QY9821,所长办公室的保险箱密码是……”
最后的最后,录音结束于一声惨叫。
手机外的人们面面相觑,久久无声。
依稀记得网络上有个说法,大致意思是有时概括的集体悲剧,反而不比具体的个体悲剧更有渲染力,放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比起怪雾颗粒所模拟的群众受害现场,这个令他们知晓了姓名的工作人员,死前失控地吐露了许多心声,由此同他们拉近了距离。她的存在因此显得更真实、更饱满,她的逝去也就因此变得更残忍。
假如说整座研究中心的死是一种值得敬佩的牺牲,兴许乔丽的死拥有另一种颜色。
那是一种更加绵长的、灰暗的情绪,如同卡喉的鱼刺,着实叫人难以释怀。
半晌,后援组叹息着打破沉默;“密码和门卡暂时是用不上了,至少她替我们指明了一个方向。”
将为数不多的人类拆骨分吃后,饿疯了的怪物们肯定没少觅食,以至于两栋楼拼拼凑凑组不成一台还能用的计算机。资料室好不到哪里去,门破柜倒,文件夹乱糟糟堆在一起,不少边页受到怪物粘液腐蚀,字都糊了。
好在这样一来,他们的行程就剩最后一站:找到异卵,拿走资料,冒险结束。
“那就抓紧时间吧。”林秋葵说。
大家没有异议,四下里散开,默默加快手脚。
祁越见多了死人,认知里并不存在英雄狗熊、为国献身之类的概念,管她乔丽陈丽什么丽,死八百次都跟他没关系。要不是几分钟前林秋葵非要把两个人合在一死说,哪怕对着乔丽的尸体,他还能大声说难看。
到底有什么好感动的?
他不懂。
细究起来,什么是感动来着?
他似懂非懂。
乔丽说死就死了,这事唯一给祁越造成的影响,是让他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如果林秋葵死掉会怎样?
他想,他会疯掉。
然后也跟着死掉。
那种事情光想想就头疼,因而接下来几十分钟,祁越终于收起脾气,不再惹事,也不再挑衅袁南。好像生怕一个眨眼自家的脆皮企鹅就会原地死去,他把全部心神转回到林秋葵身上,不管她走到哪都要一眨不眨地盯着、亦步亦趋地跟着,推都推不走。
也好,老老实实待在视线范围内,就不用她时刻提防着他一个不高兴,逮住一个小角落就剁了袁南。
林秋葵乐得清闲,选择放任。
第一栋楼的三、四层构造与第一层无异,队员们适时补充食物,来到五楼,入目一条曲折的走廊,五彩斑斓的异卵犹如深海中发光的珍珠,又似银河带上的璀璨星河,一颗一颗散落在幽暗中。
当人造灯光落上去时,异卵间竟连起数条朦胧的光带,随着空气而微微地、曼妙地波动着。如此绚烂,如此优雅,让人不由得想到诸神摇曳的裙摆。
极致的美景冲击视觉,大家怔怔愣了很久。
唐妮妮最爱收集亮晶晶的东西,刚走出去两步。
身后马上传来叶依娜的声音:“妮妮,不可以。”
接着好像提前预知到唐妮妮会对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假装听不到,叶依娜嗖一下跑到前面挡路,还用特别严肃的语调说:“只有这个不可以拿来玩。”
“……”
如果是林秋葵提这种要求,连祁越都反抗不了她,唐妮妮自然得选择乖乖听话。
但同样的话语换成好朋友小浣熊就不一样了,即使他是脑瓜不好使的妮妮,也能轻松分辨出来,小浣熊比企鹅好说话,还更喜欢他。
别人喜欢你,就会对你好。
别人对你好,就会让着你。
以上都是唐妮妮从林秋葵和祁越身上观察得出的结论。所以尽管他的词库里没有恃宠而骄这个成语,可他靠直觉做了一个了不起的决定。
他要仗着小浣熊对他的喜欢,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论任性且娇气妮妮诞生的第一步:要漂亮。
他低下头,几缕卷曲的金发拂落脸颊。眉眼精致而纤细,其间映照着粼粼波光,好似一下把人拉回那个有着玻璃水笼的夜晚。泛绿的脏水咕咚咕咚冒着泡泡。
而他就是那条漂亮得近乎妖异的笼中美人鱼。
第一步:要可怜。
可怜两个字妮妮没有学过,甚至不太会写,只管垂下脑袋,像亲人的小动物那样,主动去贴小浣熊的掌心。
他隐隐约约知道,这样就是可怜,这样就有人疼。
果然,小浣熊犹豫着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为难地说:“那就……捡两颗?”
唐妮妮眨眨眼睛,琉璃般的眼瞳看着湿漉漉的。
叶依娜:“最多三颗。”
唐妮妮又埋头蹭手。
“五颗。”
“……”
妮妮觉得可以更多,妮妮还想继续努力。
关键时刻,林秋葵一锤定音:“就三颗。”
唐妮妮抬起眼睛,看一眼没有骨气的祁越和他冷酷无情的企鹅,再看一眼满脸被解救了的庆幸的小浣熊。意识到收集品的数量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任性妮瞬间蒸发,乖巧妮掏出小布袋,转头拉着包嘉乐一起物色走廊里最好看的珠子。
林秋葵把这种变脸行为简单粗暴地判定为欺软怕硬,并且怪罪于坏榜样祁越。
“——咳。”
童佳一声轻咳聚集注意力:“你们都见识过异卵的危险性,就算处于休眠期也不能轻视。保险起见,所有人组队行动,发现队友异常立马喊人。”
谨慎点总没错,队员们理解她的用意,纷纷应好。
杜衡威逼利诱异能者们走这一趟,只要求他们带回初代异卵与相关资料,没对数量做额外要求。因而大家都不急于收集地上的异卵,看到一个碾碎一个还来不及,免得待会儿真整一个集体幻觉出来。
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理智,譬如江然。
他生得小胖,跟着队伍爬楼爬楼再爬楼,累得两条腿都快废了好吗?
队伍里那些人又不待见他,害得他满肚子委屈无人诉说,直到看见异卵的那一刻,才重新打起精神,内心激动地吼了几百个回合。
好不容易忍到其他人走开,还等什么?
传说中异卵!我来了!!!
江然弯腰捡起一颗异卵,兴奋地双手并用,又捏又掂量。
摸着真软。
没啥重量。
哎我操,怎么还有粘液,好恶心啊。
对了,顺便感受下质感?
小胖子顶着两只无神近视眼,大胆直视那颗半径不超过2cm的透明圆体。
他三百度近视,没戴眼镜,起初还有些模糊,时间长了才渐渐看清异卵表皮的纹路。好微小,好精妙,这种图像叫什么来着?陀螺?漩涡?还是蜗牛螺纹?不管了,反正就是一圈一圈交错,一层一层相叠,简单的线条构建极致的循环!
再越过表层,异卵内环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线,正中心漂着一个浓绿色的核。有点类似胚胎成型后的婴儿,浑身发着荧光,好好看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呢……?
不对,不对,不是东西。
应该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酷的种族啊?在宇宙里自由地流浪,想用谁的身体就钻进谁的身体,抢走它,统治它……
多好的设定啊,融合失败的低级异种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没有差异就没有歧视。高级异种不管关系多差,从不排挤伤害同类。
而且它们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有代代相传的文化,还能命令任何级别比自己低的异种,比做人好多了!!!
各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划过脑海,这个瞬间,大脑炸开盛大的烟花,江然觉得自己简直找到了世间最完美最强大的生命!
他如痴如醉地看着,近乎癫狂地想着,几乎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
“神秘的入侵者……”
空洞而古老的声线降临耳膜,……是祂来了!祂又来了!
全身的鸡皮疙瘩陡然立起,江然迫不及待地回应:“是我,你找的就是我。”
“你终于愿意与我对话了……”
祂超知性,超礼貌,还有着他想象的高雅,徐徐地咬着字:“请告诉我,你究竟来自哪里?地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点也比那些眼睛找那个在头顶的人类异能者好多了,当然不包括葵姐和祁哥。
好歹是迷弟,区区偶像滤镜还是有的。
出于自己居然正在跟外星生物对话的历史感,江然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脱口要答:“这你都不知道?地球就是——”
话未过半,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操!我说正事呢,谁他妈突然拍——”他愤愤地扭过脖子,迎面撞上林秋葵那双微微眯起的淡色眼眸,气焰立马消失无形。
“葵、葵姐,”他连忙挤出一个肉馅儿的笑:“找我有事啊?”
“没事。” 林秋葵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无意间看到你对着异卵自言自语,好心叫醒你而已。”
“啊?我吗?我自言自语?真的假的?”江然手指自己,满脸不敢相信,紧接着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那那那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应该没有吧?”
看到他这幅惶恐不安的样子,五官分明长着跟记忆里的弟弟一摸一样,神态举止却没有丝毫相像。
林秋葵忽然没了继续与之交谈的兴致,随口回了句:“谁知道呢?”
然后随手丢过来一块臭烘烘的灰黑色铁片,留下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盯着这东西看’,就……走了?
这算什么态度啊?
喜欢,讨厌,烦?
她发现了吗?听到了吗?
该不会准备背地里喊祁哥砍他了吧?
江然脑补能力丰富,自己把吓得哆嗦,差点腿软摔下去。
余光瞄见手中的铁片,他知道,这是f级异种的外壳,硬度不是盖的,分分钟切碎一百颗异卵都不在话下,可是……
真的必须把它毁掉吗?明明好美的……
他手握异卵,意识再次沦陷。
这回换成童佳踩着军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巴掌拍落异卵。
噔,噔,噔。
掉落的异卵上下弹跳,骨碌碌滚向远方。
童佳朝瞳孔失焦的江然冷冷甩出最后通牒:“这是你第一次不听指挥,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代价。”
随即召集队员:“准备上楼。”
徒留江然一个人慢八拍回过神,发现实验室一下空了,吓得双手合掌狂念嘟囔阿弥陀佛,边埋怨童佳边撒腿赶上大部队。
一行人熟门熟路地走向电梯口,还没经过拐角。
毫无预兆地,一群群怪物打四面八方蹿出来,将他们包围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