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雪在不知何时停下。
营帐内众人早已散去。
陈将军也早由着亲兵扶着离开,他今夜足足喝了十坛子酒,酒量之大,让一干将领都忍不住出声叫好。
待营帐中只剩下贾环、徒蘅鹭和辛少辛等人后,顾定国接过亲兵递上来的醒酒茶,痛快地喝入肚内才将醉意稍稍褪去。
他亲自从座中离开,走到贾环跟前,长揖行了大礼。
贾环岂能受他的礼,侧身避开后,忙上前扶起顾定国,“顾将军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下官?下官何德何能,能受顾将军此等大礼?”
顾定国摇头道:“贾大人此言差矣,贾大人为国立下大功,为时局计,尚未能使旁人知晓,已委屈贾大人,老夫此礼,乃是感激贾大人顾全大局,贾大人受之,何愧之有?”
虽然顾定国话是这般说,但贾环仍然不肯受他的礼,他所立下的功劳与顾定国相比,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辛少辛见这一老一少各持己见,便道:“顾将军,不若由我代您行礼,况且,我也要谢过贾大人。”
顾定国略略颔首,众人皆知辛少辛是他所栽培,二人虽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由辛少辛代为行礼,也不莽撞。
贾环见顾定国已退了一步,再谦让就显得有些虚伪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受了辛少辛的大礼。
辛少辛认真地行了礼后说道:“贾大人,眼下为时局计,不得将贾大人重伤图巴鲁的事告知众人,他日我军大败蛮子,末将必定将此功劳归还给贾大人。”
他说得认真,神色清冷,面容上几道伤痕带出了铁骨铮铮的男儿本色。
贾环心里对辛少辛不由起了几分赞叹,怨不得这么多人中,顾将军就挑中了他,此人一片赤子之心,着实叫人佩服!重伤图巴鲁此等大功,旁人得此功劳,哪有肯与旁人分墨的,更何况将功劳拱手让出!
辛少辛此人当真光明磊落!
贾环没有多说什么,他若拒绝,反倒是生分了,至于日后殿前如何述说此事,他自有办法,既不让辛少辛的功劳受损,又不会损毁自己的利益。
此事既罢,众人就着烛火商谈起了接下来的盘算。
徐图岫在今夜早已思索良久,此时侃侃而言:“蛮子的粮草已被承吉所烧,即便有剩,必然无多,我想,不出十日,蛮子必然捉襟见肘,此事虽然是好事,但不可不防蛮子狗急跳墙。”
众人颔首,徐图岫言之有理,饿极了兔子还咬人呢,何况蛮子。
“依本宫之见,接下来数日我等需外松内紧,一方面派探子时刻留意蛮子动向,一方面借此机会休养生息且勤加训练,不可生了小觑敌人之心。”徒蘅鹭道。
顾定国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殿下此计甚好。”
贾环在一旁听着,忽然问道:“顾将军,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请顾将军代为解惑。”
“呵呵,贾大人不是外人,有什么只管问便是,老夫若是能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定国道。
贾环道:“烧毁蛮子粮草之事乃是喜事,此事为何不让军中众将士知道?他们若知晓此事,必然士气大振。”
众人也都颔首,贾环提出的疑惑也正是他们的疑惑。
顾定国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贾大人即便不问此事,老夫也该告知殿下和诸位。”
见顾定国脸色深沉,众人不禁都面带虑色。
“先前老夫和殿下交谈之时曾谈到怀疑军中有蛮子的内奸,”顾定国顿了顿,而后沉重地说道:“此事已经证实了。”
众人心里骤然一冷,先前此事还只是个猜测,众人虽然有所担心,但毕竟都没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听得此事已经被证实,不由都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
内奸,一个不知所踪的内奸,会造成军队多大的损失,所有人都不敢去想象。
此时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军情泄露,转眼间便会造成死伤无数,更别提粮草、兵器那些重要物资,若是被对方知道这些物资在何处,造成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众人心里方才的喜意顿时都如潮水般褪去,后背发冷。
“诸位且不必担忧,老夫心里已经有几分猜出那人是谁,之所以不将蛮子粮草被烧之事告知诸人,为的便是要做个局——请君入瓮!”顾定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道。
众人这才明了顾定国的算计,蛮子粮草被烧这等大事,必然得与那内奸联系,而顾定国将此事隐而不发,那内奸骤然得知此事,行迹必然会露出马脚来,到时候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贾环明了了顾定国的盘算后,心里不禁感慨。
众人见顾定国早已将事情算计好,心里都安定了不少,又商谈起了如何对付蛮子的事。
直到三更时分,才各自回去。
“大王子,可汗来信!”赫利青正盘坐在营帐中,听到这话,手指一抖,茶盏中的水竟是有几分洒落,足可见他此时心情的不安。
白鹤看在眼里,心里头有些不屑,赫利青虽说有几分能耐,到底输在心性上,不然何以到今日,还畏惧可汗,这一点儿,那倒霉的图巴鲁倒是比他强得多。
“进来。”赫利青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内心不安,面上故作镇定地说道。
手持着信的小兵走入营帐内,恭敬呈上信封。
赫利青颤抖着手将信封打开,待看到信上那些斥责后,脸色都白了几分。
虽然事先早已猜到他父王和王后对于图巴鲁的死会大怒,但没想到信中可汗竟然直问赫利青是何居心!
赫利青这回是吃了哑巴亏。
即便有人能作证图巴鲁的死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他是死在大安人手上,但是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信不信!
而可汗和王后正是那些不信的人。
赫利青攥紧拳头,将手中的信纸揉皱,他抿紧了嘴唇,神色忐忑,也就是这回儿他领兵在外,如果现在在可汗身旁,早已被重责一番了!
“白先生!事情不能再拖了!”赫利青拿定主意,冲白鹤长揖“还请白先生助我,他日本王必将白先生奉为宰相。”
白鹤呼吸有几分急促,他自大安逃回蛮子,赫利青一直没有给他任何承诺,今日竟然松了口,叫他怎么能不心潮起伏。
定了定心神,白鹤收敛了自己心中的喜意,沉声道:“大王子客气了,小民必当尽心尽力。”
赫利青得了他的准话,心里才稍稍安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白鹤出去。
白鹤也不多言语,出了营帐,他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不一时,里头便有一人疾步出来,从军营中而出,瞧那去向,竟好像是上了阿娘山。
这日,难得的平静。
就连天公也作美,出了个大日头,地上的积雪消融,混杂着泥土、鲜血,反倒是显得污浊不堪。
贾环在营帐中看着兵书,时不时听得外头士兵们欢快的谈笑声,脸上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笑容来,此次大胜,着实安稳了军心,只可惜烧毁蛮子粮草之事尚未能叫众人得知,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这样想着,贾环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这些日子到了边疆,一直都未给京中送信,今日难得得此闲暇,正好该写一封家书回去,好叫娘和姐姐放心。
他既然有此想法,当下便磨墨写了封家书,信中只道近来打了一场胜战,边疆虽然寒冷,但他衣物携带俱齐,故而也不觉得怎么冷,想了想,又嘱咐赵姨娘莫要小气,该花的钱就花,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便去找白掌柜商量……。
他写了一下午,不知不觉竟写了足足十来张纸,直到帐内光线昏暗,已经认不出字来,才发觉天色已晚。
将烛火点亮后,贾环将信重新看了一遍,自觉其中没有写出哪些会让赵姨娘担心的地方,才将信纸放入信封中封好了。
暂且不说这封信到了京城后,赵姨娘等人是如何又怨又喜,无法入眠。
今夜,有人却是彻夜辗转,无法入睡。
白鹤派的人自觉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内奸搭上了线,混以为无人知晓。
却不想,顾定国是以有心算无心,他知道阿娘山上的小道被蛮子知悉,早就安排了亲信日夜不休地盯着那小道,今日那白鹤所派之人才上了阿娘山的小道,顾定国的亲信就盯上了这人。
待见得那人神色鬼鬼祟祟,又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大安的营帐。
亲信自知大鱼已然上钩,便远远地缀着跟上了那人,顾定国挑出来的人自然是好手,不然也不能够隐匿这么多日。
故而当那亲信认出来接洽的人后,心里虽然大惊,却能强耐着心性在原地躲藏了半日才离去。
这也正是体现他的谨慎,那接洽的人走了之后居然又回来巡逻了一圈,若不是他隐匿不动,恐怕真要暴露了行迹。
再确认那内奸不可能再回来后,亲信才蹑手蹑脚地从隐匿之处出来,怅然地看着那内奸离去的方向,没想到,内奸竟然会是此人!
怪不得他们查找了数月,终究查不到内奸所在。
亲信敛了敛心神,将自己的行迹收拾妥当后,便借着夜色,回到军营中,将此事告知了顾定国。
顾定国沉默了许久,虽然事先早已猜到有几分可能会是那人,但是真正确认后,顾定国内心却万分难受,他心如刀绞,来回地在营帐中踱着步,忘记了下头跪着的亲信。
那亲信也深知顾老将军此时必定心忧万分,故而也知情识趣地沉默地等着。
“辛苦你了,你去休息。”许久后,顾定国才回过神来,他亲自扶起亲信,亲昵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不辛苦,将军,”亲信答道,又忍不住抬眼看了顾定国一眼,“将军,此事需及早做定夺才是。”
顾定国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那亲信不再言语,从容退下。
待那亲信走后,顾定国才露出哀伤沮丧的神色,他靠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劈啪作响的烛火,囔囔地说道:“陈太辉,唉!怎么就是你呢!”
陈太辉虽然和他不太对付,但是同样是为国报效,顾定国心里一直是把他当成了朋友,故而好几次陈太辉好大喜功,闯下祸事,顾将军都是看在同样为国家效力的份上,替他遮瞒了过去。
没想到,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养出一只硕鼠来了!
上次陈太辉率军被蛮子坑陷的时候,顾定国就有所怀疑,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他内心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故而一直都是冷眼观察着。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一点儿也没错!
陈太辉,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老将军抬头叹息了一声。
陈太辉在想什么,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此时此刻,他躺在床上,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他的脑海中充斥着无数个念头,比如粮草被烧了这件事,顾定国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众人?如果不知道,是谁干的?还有,白鹤的计谋到底可不可靠!能不能行得通!万一……
他一想到那万一,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太辉年幼时父母双亡,险些饿死,是蛮子的可汗当时救了他一命,他为了报答可汗的恩情,心甘情愿替可汗卖命。
但这么多年的居高养气,边疆虽然乱,但他身于高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他现在早已不愿意为其他人去死了。
没有万一!
陈太辉摇了摇头,将心里头像泡沫一样涌起来的顾虑压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当初他答应可汗的时候,就注定会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按着白鹤的计策去办,否则东窗事发,他也难逃一死。
陈太辉拿定了主意,起身点亮烛火,就着烛火的光芒看着沙盘。
他的视线落在阿娘山上,神色郑重。
“陈将军和诸位将军,顾老将军有请。”翌日,陈太辉正看着沙盘,就听得营帐外传来一声响。
他怔了怔,看向其他将领,哈哈大笑道:“这老顾又有什么事,也罢,诸位随老夫去走一遭。”
陈太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有几分打鼓。
然而,到了顾定国的营帐后,陈太辉的心却放下了。
他朗声大笑,抚掌道:“没想到啊,贾大人年少英才,竟然能想出此等妙计来!”
原来那火竟然是他放的!
顾定国摸着髭须,含笑点头道:“是啊,今日早上,贾大人来告知老夫的时候,老夫也吓了一跳,这才连忙命探子去打探,发现不但那粮草被烧了,连那图巴鲁也被烧死了。”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好家伙,竟然能立下这等功劳!
贾环似乎很是羞涩一般,他挠了挠后脑勺,“顾将军、陈将军过誉了,此计若没有辛将军、宋兄的配合,下官如何能顺利施展?这功劳里也有辛将军和宋兄的一份。”
辛少辛抱拳弯腰,“顾将军,末将昨日未能得知确切消息,故而不敢将此事告知将军,怕空欢喜一场,今日凌晨得了探子的回报,才敢来告知将军,请将军责罚。”
“你何罪之有!老夫罚你做什么!你这么谨慎也是对的。”顾定国满眼欣赏地打量着辛少辛。
陈太辉不言语,心里沉思,原来这事竟然是他们三人联手做的,连顾定国也都被瞒在鼓里,这就怪不得顾定国昨日丝毫没提起这事。
看来,这次不过是这三人为立功劳施展的手段罢了,只是那贾环着实好运,本来是想入蛮子里头探听情报,却被他借此机会烧了粮草!
徒蘅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文秀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收敛下自己的心思。
他低声叹了口气,摩挲着茶盏,神色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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