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我们靠自己
聊了一会, 谷妙语看看表, 差不二十分钟了。
她对陶星宇说去厨房看下, 让他再耐心等待十分钟, 粥就可以出锅了。
谷妙语到了厨房掀开锅盖,把勺子探进粥里,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轻轻绕圈搅动。
粥越来越香稠。
谷妙语回忆着几年前为陶星宇煮粥的情形。那时她搅动着每一粒米时,心里都在想, 当陶星宇喝到她熬的粥会对她说什么呢?会记住她吗?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几年前那锅粥, 每一粒米都被她细细搅动, 都融进了她情窦初开的心思。
现在她熬面前这锅粥的手法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仍然是细细搅动着每一粒米。
只是她发现, 她的心情变了,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变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悄悄开始的。或许情窦初开的梦幻和历经考验的现实, 就是此消彼长的。随着考验越来越多,情窦就渐渐花谢了。
十分钟后, 粥好了。起锅前, 谷妙语往锅里面下了一滴香油。本来就香稠的粥立刻被锦上添花,就此变得和其他的白米粥更加与众不同。
谷妙语盛了一碗, 端给陶星宇。
陶星宇吃过第一口后, 动作停下来。他微微皱眉, 无声沉吟。那是现实的味道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后的判断过程。
随后他马上又接连吃了好几口。每吃一口,他的眉头就舒展一点。吃完最后一口, 他放下碗和勺子, 放下的动作几乎郑重。
他抬起头, 看向谷妙语,幽幽地说:“这才是我到你们学校做讲座那次喝到过的粥。”他吞吐了一个呼吸,继续说,“所以那次那桶粥,其实是你煮的吧?”
谷妙语闻声一笑。真相隔过几年时空终于被揭示,可她居然没有如预期那样,解气或者激动。
她甚至是有点淡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
*******
陶星宇闻声又微微皱起了眉。
“能告诉我,之前那桶粥是怎么回事吗?”
谷妙语笑一笑。她曾经设想过有一天她对陶星宇说起那桶粥的渊源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义愤填膺、会委屈和大仇得报兼备。可现在,她居然是满心的不甚在意。
或许希望沉冤得雪的过程铺陈得太长,过程中又有太多比受这一趟冤更重要的事发生、有太多比这让她受了冤的人分量更值千金的人出现,于是到了终于可以沉冤得雪的时刻,这一遭解密相比于那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早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于是她用一种淡淡的情绪告诉陶星宇:“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煮好了粥之后,贺嫣然她撒了个谎把我骗走了,她趁机让姓谷的粥变成了姓贺,去关怀了你的胃,顺便讨到了你的关注。”
谷妙语说完这番话,看到陶星宇的表情里渐渐燃起一种心疼的情愫:“居然是这么一番阴差阳错。如果当年我知道那桶粥其实是你煮的,等你毕业到北京来闯,我一定把你放在身边亲自带着,一定让你少走弯路。妙语,这几年,辛苦你了!”
谷妙语微笑着摇摇头:“可你说过,你最讨厌托关系走后门的行为了。”
陶星宇一眨不眨地看着谷妙语,说:“对你什么都值得破例。”
谷妙语差一点就要感动了。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值得他破例的第一人,否则贺嫣然怎么会成为陶星宇设计工作室的一员?
她听到陶星宇又对她出了声:“妙语,现在,让我来纠正这个错误吧!到我的工作室来,我带着你,让你以后都不再走弯路!”
谷妙语闻声有一瞬的怔忪。
他会怎么纠正呢?贺嫣然当初可是靠着骗了她那桶粥才进的陶星宇设计工作室。所以要纠正这个错误——
“你会和贺嫣然问清这件事吗?会留她继续在工作室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谷妙语看到陶星宇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不是犹豫,是为难。犹豫起码是留与不留两种决定参半;可为难,那就是一定会留了。
“虽然当年,嫣然做得的确不对,但嫣然她……这几年来工作都很卖力气。”他说了半句,留了半句。
——所以她就留下吧。
谷妙语想一想,低头笑了。这不就是齐人之美了。他说纠正错误,只是纠正错过她才是真正煮粥人的错误,而不是惩戒贺嫣然当年的欺骗行径。他不是在纠正错误,他是在将错就错。
其实这结果她居然不意外。以前她把陶星宇放在天上仰着头看,当他是完美的谪仙。这半年来能和他近距离接触,他由此落了地,她才渐渐发现他原来也是个凡夫俗子,那些大多数男人都有的弊病,其实他也有,他也不能免俗。
有时男人绅士得太过,何尝不是在处处留暧昧?陶星宇他真的对每个女人都太好了,他就是那么个好人。可是对谁都好也就意味着对他的伴侣不好啊。
谷妙语收了笑,抬起头,正了神色,对陶星宇说:“其实每个人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只能一路走下去,对错都不能重来。所以我们没办法绕回到你来学校给我们做讲座的那天,也没办法纠正粥到底是谁煮的这个错误。陶老师,”她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从“宇哥”恢复了“陶老师”这个称谓,但她知道一件事,“我们都回不去了的。”
*
陶星宇听着谷妙语的话,幽幽一叹。
他叫了声:“妙语啊。”这一声他叫得深情饱满。
谷妙语打断他深情饱满的韵律。不能让这韵律继续下去了。她不是绅士,她晓得何时何地何种程度,应当拒绝。
“陶老师,今天让我放肆一下,先让我畅所欲言行吗?等我都讲完,你再讲,好不好?”
陶星宇靠在沙发上,点点头。
“陶老师,我就直说了,其实这么多年你喝了很多次贺嫣然煮的粥,味道总和那一次不同,所以你未必不知道那次的粥其实不是她煮的,你也未必不知道贺嫣然她喜欢你。”说到这谷妙语笑了,一副天真而开着玩笑的样子,哪怕她说了什么重话,冲着她这副天真而开玩笑的样子,别人也不好责备她。
她发现自己学会了在人前戴上能自我保护的面具。以前她认为这是市侩的表现,是坏事情。可现在她的想法成熟了。人间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话那么多,不准备一副见人说人语见鬼说鬼话的面具,得怎么趟过到处人鬼交错的河?
她天真而开玩笑似的,对陶星宇说:“陶老师,你有点坏,你什么都知道的,知道贺嫣然喜欢你,但你假装不知道。”这样他就可以免去答应或者拒绝这种二选一的烦恼了。
谷妙语观察着陶星宇的表情。他被识破了,但没有什么窘破丑态流露。他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有点自嘲地。成熟男人就是这点好,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都兜得住情绪,做个优雅的绅士。
多好的一个男人,只是除了太“绅士”。
谷妙语道歉:“陶老师,刚才那番话很抱歉,我可能有点唐突。我其实想说,你不必纠正一个几年前关于一桶粥的错误,那筒粥对贺嫣然来说是改变她命运的武器,是她能留在你身边的契机,但我,”谷妙语顿一口气,看着陶星宇,又笑了,“我的命运不靠一桶粥改变,我靠我自己。我也不后悔这几年拼搏在行业最底层所走的那些弯路,那些都是我很宝贵的人生经历,就是这些弯路才让我觉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是不一样的。”
她最后对陶星宇说:“陶老师,我很庆幸大三那年你来了我们学校,从此成为我奋斗在这个行业的动力。我未来还会继续走弯路,虽然这样到达目的地会曲折一点吧,但自己走,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陶老师,我们之间其实没有错误需要纠正。”
陶星宇一直没有讲话,直到这会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摇摇头。
“妙语啊,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走进菜市场里,想买个西瓜吃。可没等我说出口我想买西瓜,卖西瓜的人就先堵住了我的嘴告诉我:我的瓜不卖给你。”他抬眼看着谷妙语,笑意下面几乎浮现出几抹伤感,“可是这个西瓜啊,你越买不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越想吃的。”
谷妙语也想吃西瓜了。她决定回去的路上买一个。
“陶老师,锅里还有粥,我开了保温,不会凉掉的。半夜饿了你就再盛一碗。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陶老师,你好好休息。”
“再见了。”她说。
*******
回去的路上,谷妙语扛了个大西瓜回家。西瓜很重,她提着重重的瓜却觉得身体和心灵在今晚都变得很轻松。
回了家,楚千淼已经加班归来,任炎意外地也在。谷妙语进门的时候,他正赖着逗喵喵不肯走。
看到谷妙语扛着个西瓜回家,任炎更赖皮了。
“快,谷女士,快把瓜剁了,我吃完再走。”
谷妙语听着自己十年后才该被叫的称谓,想抡瓜砸任炎头上。她扭头看楚千淼,楚千淼当即替她报仇:“姓任的你多大脸?赶紧走,我们家今天就算买了瓜也不吃瓜!”
任炎最后被楚千淼轰走了。他前脚走楚千淼后脚就拎了菜刀切瓜。
切完她和谷妙语对着啃,啃得两个人全都满脸西瓜汤。两人对着使劲笑话着对方的狼狈相。
楚千淼笑着笑着,笑容忽然就收了。
谷妙语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错愕不已。
楚千淼忽然拎起一块瓜扭身就往门口走。她站在门前,手搭在门把手上,运着气。谷妙语跟她到客厅,看着她的举动,不明所以。
楚千淼忽然拉开了门。
感应灯亮了,照得门口的任炎原形毕露。他把一只手正抬高了架在门框上,有点痞有点帅,像某个电影明星似的。
“我就知道你还没滚蛋!”楚千淼恶狠狠地说,她把手里的瓜凶巴巴地按在任炎手里,喷他,“滚吧!”
门被她关上。谷妙语从门合上前的零点零一秒里,看到任炎在笑。跩兮兮地,还又痞又坏。
谷妙语问楚千淼,任炎干嘛来了。楚千淼说:“他知道我做完嘉乐远的项目之后想跳槽到投行,就跑来游说我跳到他们公司去呢,说他能罩着我。”
谷妙语偏偏头想了想,问:“他什么意思啊?”
楚千淼:“他疯了吧。”
谷妙语:“那你呢?你去吗?”
楚千淼:“我疯了吗?”
她端详了两眼谷妙语,忽然问:“我怎么觉得你今晚变得有点不一样?”
谷妙语说:“陶星宇知道当年那桶粥是我煮的了。”
楚千淼一挑眉,问:“他骂贺嫣然是个骗人的狐媚子了吗?”
谷妙语笑:“并没有。”
楚千淼也笑:“我一定都不意外。”她告诉谷妙语,“其实前几天陶星宇去见嘉乐远的董事长了,董事长有意把他和他的工作室收为己用。他来那天带着贺嫣然来的,我和我领导也跟着一起开了会。我觉得陶星宇和贺嫣然之间的气场很奇怪,说不清的感觉。”
她问谷妙语:“还想嫁给陶星宇吗?”
谷妙语笑,摇摇头。
楚千淼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难过吗?”
谷妙语又摇摇头:“不难过,以前我靠仰慕他做动力,以后我靠我自己做动力!”
“说得好!”楚千淼拿起两块瓜,互相撞了一下后递给谷妙语一块:“来,我们一起干了这块瓜,庆祝我们都做了明智的决定——拜拜吧大猪蹄子的男人,老娘靠自己!”
*******
这一晚谷妙语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她一路好心情地到了公司。可一进办公室她的好心情就给破坏了。
她座位上有一大捧玫瑰花,花里夹着的卡片显示,送花人是博杰。
她立刻把花拿出去丢掉了。
做了几组深呼吸,她终于把被博杰隔空骚扰到的心情调回到早起时的美好频率,然后拿起手机给邵远发信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总觉得昨晚是放了他一顿晚饭的鸽子,得补给他才安心。
邵远过了好一会才回她信息,告诉她,他今天没有上班,就不一起吃饭了。
谷妙语有点纳闷邵远为什么没上班,但想着他昨天说过有事情,猜测他也许昨晚的事还没办完。
中午下班时,谷妙语收到楚千淼打来的电话:“嘉乐远在B座一层新开了个食堂,味道很不错,过来尝尝。”
她赶去传说中新开的食堂,确实不错,看着很有档次,有快餐也有炒菜,还对外开放。
她买了饭菜,本来想和楚千淼假装不认识,但被楚千淼给主动叫了过去。
“我都快跳槽了,临走前还不能认识个投缘的嘉乐远小员工?”楚千淼这么一说,谷妙语往她对面的一坐就变得很没负担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邵远今天没来上班的事情上。
“孩子真倒霉,董事长就今天到证券部检查了一下工作情况,他偏偏就今天请了病假没在。”
谷妙语一下抓到一大一小两个重点。
小的——
“他不是任炎的实习生归券商那边管吗?任炎给他假就好了,我们嘉乐远的董事长就算去检查工作没看到他也没太大关系吧?”
楚千淼滞了一秒,说:“就算是任炎的实习生,请假不上班也终归不太好,会影响券商方面的形象嘛。”
谷妙语点点头,问出那个大的重点——
“你刚刚说邵远请的是病假?他生病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