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花白禾在后半夜完全失眠了。
她顾不上再计较应蘩自作主张开启了安抚模式, 主动爬上自己床的事情,反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哪怕黑暗中只能隐约见到天花板上壁灯的边缘。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旁边悄然递来一句:
“睡不着?”
“是饿了?还是需要一点助眠的香氛?”
花白禾在枕头上挪了挪,摇了摇脑袋:“不用。”
她突然奇想地问了一个问题:“应蘩,你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核心零件组装的时候?出厂的时候?还是在展览商店里被激活的时候?
应蘩在黑漆漆的空间内眨了眨眼睛, 平和的、让人安定的声线立刻响了起来:
“在您的手第一次碰到我的时候。”
花白禾有些惊讶于这个回答:“在我之前,都没有人碰过你?还是说, 因为我把你买了下来, 所以你的记忆就不需要重新清空?”
应蘩这会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
“是后者。”
她以为花白禾还要感慨几句什么, 结果枕边人在极度的沉寂之后, 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应蘩:“?”
花白禾转过头, 并不知道自己略显庆幸的温柔笑容被应蘩的眼部辨识系统捕捉的清清楚楚:
“突然觉得很庆幸。”她说, “我找到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了。”
花白禾的脑袋跟着往应蘩的角度蹭了蹭, 不经意间跟她的距离已经拉的十分近, 让应蘩的眼眶因着她的陡然凑近而微微睁大了些。
“我的记忆也是从今天开始的。”
“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有种刚来这个世界的感觉, 看什么都是陌生的, 就连发现自己的爸爸和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的亲人,都感到惶惶不安……好像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配不上这些美好——甚至, 有种抢了别人东西的感觉, 一点儿也不真实。”
然而这就是她的世界。
花白禾也不明白自己心底时不时冒出来的那股不安全感是怎么回事,但她也在网上偷偷地搜索过自己的病症,发觉现在的这种焦虑、恐惧、甚至是自我保护,都是正常反应。
她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现在的遗忘都是暂时的,以后一定能够恢复自己所有的记忆。
“你想要记起来吗?”
就在花白禾暗自握拳斗志昂扬的时候,应蘩缓声问了她一句。
花白禾愣了一下。
而后,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会忘记一些事情,是因为过去的生活有些痛苦的缘故吗?”
哪怕,她其实没发现让自己生活痛苦的根源。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低,更偏向于自言自语。
于是,应蘩的情感辨别模式做出判断,这时候自己应该闭上嘴,当一个忠实的听众。
然而这个指令下达到大脑的时候——
应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抗拒。
当这股抗拒的意识出现的刹那,应蘩的身体内部核心区域开始闪出一闪一闪的红光,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紧接着仿佛感觉到这个人工智能的自我意识苏醒,与输入的指令相冲突,于是她的核心板块中开始了天人交战。
闪动的红灯从一个,变作两个、三个、四个……
花白禾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躺在自己枕边的这个仿真人所做的挣扎,她问出了问题、没听见回答之后,自己跟着笑了一下。
“我努力一下吧。”
她说:“希望我在之后的日子里,不会再失去记忆,这样就不会让爸爸和继鸣担心了。”
“当然,如果我之后的病情能稳定,而我又发现没有什么特别要恢复记忆的必要……”
花白禾停了一下,这之后的内容不太容易说出,她斟酌了一会儿。
最终,她故作轻松地、用一副没多大所谓的口吻续道:
“那其实恢不恢复记忆,也无所谓,对吧?”
花白禾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就在她旁边的应蘩内部核心区域内,象征着抗争的红色小灯……
都在一瞬间灭了。
核心区域和系统安安静静,只有她一如既往带着安抚气息的缓和音调,温柔地回答道:
“那当然,我会尊重且维护你在这件事上所做的任何决定。”
花白禾闻言便禁不住莞尔。
她有些感受到高智能仿生人的好处了——
其他人远没有应蘩这样的知识渊博,也不如她体贴,更甚至,应蘩根本不会欺骗自己。
这种毫无保留的支持,让人听了特别安心。
也不知怎么的,花白禾因为做梦时被影响的糟糕情绪,竟然因为应蘩的这句话,变得稍稍好了一点。
从发觉自己失忆那一刻开始的惶惑不安,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丝十分轻微的慰藉。
她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慢慢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开始设想自己失忆前的场景,直到不知不觉再次睡了过去。
但她的睡眠质量却并未跟着她一块儿放松。
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睡觉的应蘩,发觉她的眉头紧锁,尽管这次没有之前那次一样说出着急忙慌的梦话——
唯有眼泪再一次从眼角渗了出来。
应蘩抬手帮她轻轻沾去眼角的泪痕,不知不觉跟着她皱起眉来:
“是谁让你这么难过……”
应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然睡梦中的人依然无知无觉,并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应蘩只能一边给她轻轻地揉开眉头,一边禁不住顺着她的意思去想:
如果过去的事情真的让花白禾这么痛苦,应蘩暗道,自己一定不会让她想起来的。
……
次日清晨。
花白禾睡到了日上三竿,揉着自己已经饿的咕咕叫的肚子,眼睛都没睁开地问旁边的应蘩:
“我是不是该起来了?”
“家里有早餐吗?”
不多时,应蘩的回答立即送了过来:“早上尹先生在去工作前,特意吩咐过波叔,说您最近的状态和睡眠质量都不大好,让早上别打扰您。”
“波叔给您准备的早餐一直在锅上热着,但我觉得这会儿下去用餐,味道方面可能不如刚出炉的新鲜,需要我再准备一份新的吗?”
花白禾揉了肚子揉眼睛,问了她时间之后感觉到现在已经早上十点二十分,只摆了摆手:
“不用。”
她说:“没必要,都这个点儿了,随便吃点就行。”
应蘩点了点头,立即去浴室里帮她准备洗漱用品,等到花白禾去到浴室的镜子前,水杯、挤好牙膏的牙刷都已经放妥了,甚至连她常用的洗面奶都已经放在了她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等她刷好了牙之后再回到卧室,应蘩已经帮她将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同时手中还各拿着两套搭配出来的当季事宜款式:
“今天的室外温度是十五到二十二摄氏度,天气晴转雨,午后会出现降雨,西南风目前三级,左边这套的布料保暖适中,外面可以还能加一件短款的衣服,而右边的这套,是今年二月时装周的最新元素,十分贴合您的气质。”
花白禾张了张嘴巴,吐出了一串:“666。”
她这是带回来了一个能随时更新消息的私人服装搭配师?
昨日对方主动安利的恋爱模式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花白禾这会儿有些新奇地在她周围转了转,好奇地问道:
“化妆你会吗?”
应蘩微微一笑:“目前市面上所有美妆视频里面的妆容我都可以下载,并根据您的妆容和发型为您直接定制妆容,当然,发型方面的知识我的记忆库中也略有储存。”
花白禾想了想自己昨天刷卡刷出去的八位数,本来觉得是冲动消费,这会儿才发觉真是物有所值。
她最终挑了右边那套美丽冻人的新款,决定下楼用完早餐再上来让应蘩给自己补妆。
应蘩送她到了楼下,对波叔点头致意,发觉对方的专业素质十分够用,便没在餐桌附近跟波叔抢,反而是转身上楼帮花白禾打扫浴室。
一时间,餐桌附近只有花白禾,薛继鸣,以及在旁边伺候的管家波叔。
薛继鸣的职业是作家,因为吃早餐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最近拖的稿编辑又催的急,干脆也懒得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就在餐桌上拿着他的平板,在投影的键盘上无声地敲打了起来。
作家弟弟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花白禾的方向瞄了一眼,顺嘴夸了句:
“今天的衣服很漂亮,设计适合你——”
本来他只打算跟花白禾走个早起的打招呼流程,然而视线挪到了姐姐身上之后,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转回自己的屏幕,手指敲打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说到衣服,你之前好像跟爸说过要出去买衣服,爸当时给你打了钱。”
“不过这都过去几天了,我估计你钱不够用了,正好我上次的版权费下来了,你要是今天出去买东西,我就现在给你打钱。”
刚揭开乳鸽汤盖子的花白禾:“……”
她手中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半晌才重新抬头看薛继鸣,话语中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我以前也这样的吗?”
薛继鸣一时半会没懂她的点:“?”
花白禾放下盖子,抬手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额头,语气有些微妙地问道:
“我……我在家里啃老的啊?”
薛继鸣瞧见她脸上隐约的担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玩笑般地应了一声:“是啊。”
花白禾:“……”
太真实了。
三秒钟后薛继鸣忍不住大声笑出来,双手终于离开了键盘,拍了下桌子,好半晌才说道:“不是,你之前负责爸手里的一个子公司,出了事之后爸不放心你,就没让你继续去上班了。”
“而且你自己还把银行卡的密码给忘了,之前也失忆了好多次,每次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改密码,我和爸担心你花钱麻烦,就各自把副卡给了你一张。”
“毕竟,你会忘记密码,但我们俩不会啊。”
花白禾:“……”巨他妈真实。
她放下心来跟着喝汤,拿起勺子舀汤的时候,琢磨着自己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好像一点儿都没有身为一个富二代的感觉。
并不想理所当然的花钱。
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拿着自我励志的剧本,反倒像是……
很执着于自己赚钱。
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内心中似乎对金钱有种别样的渴望,越想越觉得……
想要赚好多钱。
而且这个念头一旦被她翻出来之后,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几乎要立即支配她的思想和行动,让她坐都坐不住,想要马上做点什么去赚钱。
为什么呢?
花白禾放下了勺子,瞧见薛继鸣又在那里啪啪啪敲键盘,一时间没敢打扰他。
等到他松了一口气,往座椅上瘫去的时刻,才听见花白禾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继鸣。”
“我们家以前是不是比较穷?”
“就那种,我十六岁才发现家里这么有钱的那种?”
薛继鸣:“???”
他匪夷所思道:“停下你的脑补。”
花白禾:“……哦。”
她闭了闭嘴,又张开:“不是就算了。”
……
下午花白禾在家里宅着看书,专门挑薛继鸣在书架上的一些讨论宇宙与哲学的深奥书籍在看,没过十五分钟,她就被催眠了。
直到“嗡——”地一声。
放在手侧桌面的手机在震动。
洛笙发来一条消息:“今晚我正好不加班,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我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私房菜。”
花白禾从朦胧中惊醒,有件披在身上的外套滑在了地面上,她看着消息,不自觉地拧了下眉头。
晚上出门?
可是外面在下雨。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情愿在这个天气里出门。
但是一想到对方是洛笙,她还是答应了。
对那莫名愧疚感的探究,战胜了她那点儿不情愿。
于是花白禾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出门。
化妆的时候,应蘩用礼貌的语气问了她一句:“请问您今晚要出门吗?记得带一把大一点的伞。”
花白禾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随口应道:“和一个朋友。”
链接了消息记录,知道她要跟洛笙出门呢的应蘩:“……”
察觉到对方动作的停顿,花白禾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怎么?”
应蘩假装没事,拿起刷子假装扑粉,低声道:
“没事,只是发现你鼻翼附近有一点点隔离卡粉,一会儿上底妆粉霜的时候我给你加点儿精华吧。”
花白禾重又闭上了眼睛:“嗯。”
……
两人的见面约在一个购物街门口。
雨雾蒙蒙的天气里,只有对面的人行道红绿灯格外明亮,亮的都有些刺眼。
花白禾又一次提前到了,不知在数到第几个红灯之后,发觉对面的路口已经多了一道人影,那人看着有些急匆匆的,雨伞上的水珠溅到了风衣上都没发现。
忽然间——
灯绿了。
那人迈步就往这边来,也没注意看旁边。
一辆飞驰的大卡车从旁边极速驶来,“嘟嘟”的拉长的刺耳的鸣声从老远的区域传来,溅起两米高的水花。
花白禾眼见着这一幕,张口叫了声:“小心!”
可是那开过的、已经闯过红灯的货车并未停下。
她听见了周围许多人的惊叫声。
花白禾手中的伞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直到那车辆驶过——
对面的洛笙被一个男生眼疾手快的拉住,这会儿还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转头不住朝人鞠躬,似是在道谢的模样。
然而这一切已经跟花白禾没关系了。
她抓着自己的衣襟,呼吸忽然变得局促,脑海中有无数个关于红绿灯的,关于车祸的镜头碎玻璃一样的出现。
记忆里,有个与对面的人一模一样的家伙,在车轮下丧生。
花白禾在瓢泼大雨中,抱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对面那个走到自己跟前的人,不由自主地低声道:
“第三次了……”
这是洛笙第三次,差点在自己的跟前出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冲动,就这样湿漉漉地朝着人家扑去,一把抱住她,庆幸着说道:
“吓死我了……”
差一点,差一点就又要看到你死在我跟前。
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去改变了。
花白禾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看着对面的红绿灯,许久以后才闭上了眼睛。
她想,这是自己和洛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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