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哭得更加厉害,她是从现场过来的,自然知道现场的情况有多糟糕。
她到底还是缓缓松开了李云月的手。
离开之前,李云月不忘叮嘱:“婆婆你放心,我会护着自己的,志柏,你照顾好娘,必要的话躲到咱们家地窖里面去,不要出来。”
李云月一路走来,脚步飞快,可当她距离现场还有百来步的时候,就看到那边的“争斗”,已经快要进入尾声。
倒不是廖奇伟放过了大家,而是村民完全不敌廖奇伟的人,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剩下的人还不死心,还在做垂死挣扎。
李云月忽然顿住脚步,长吐一口气,缓了两个呼吸,再次迈步上前,只是脚步没有先前那么快了。
耳边已经尽是哀嚎之声,还有哭诉之声,有老人、孩子、妇人的,听之令人心酸不已。
李云月到达现场时,“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村民们全部被廖奇伟的人,放倒了。
有好几个人倒在血泊当中,无法得知生死,不过他们的家人倒在围在身边,不断地哭诉着要他醒来。
李云月叹了口气,好多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怎么,李夫子这才赶过来?可有你的家人在其中?”廖奇伟问道。
没等李云月开口,他便又道:“本官已经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冥顽不灵,偏要与本官杠上,本官也是为自保,下边的人动手,才会没个轻重的。”
李云月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吃人血的知府大人,居然跟她解释?
好一个为求自保啊!好一个没轻重啊!
官兵手中都拿着长剑,想要杀掉村民,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人又那么多,村民们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再者说了,若非廖奇伟过分在先,村民们又怎会如此愤怒?
她断然是不想和廖奇伟这种渣滓辩驳的,只讥讽道:“公道自在人心!”
廖奇伟见李云月完全不给自己的面子,不由得恼怒!
“这些刁民,本官便是杀了,你又当如何?”
“不如何,这才是你的本性。”李云月仍旧不给面子,朝其中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走去。
家人们也自动让开一条道,李云月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第一个是个老人,浑身都是血。
“狗官杀了我爷爷,李夫子,那狗官他杀了我爷爷,我爷爷死了。”孩子在旁边哭着道。
李云月瞧着老人的样子,的确已经没有生命特征,心下不由得酸涩且寒凉。
纵使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廖奇伟的为人,可现下她还是被廖奇伟给惹怒了,在廖奇伟的眼里,村民们的性命,根本连猪狗都不如。
在杀死村民之后,廖奇伟表现得理所当然,半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可见廖奇伟是个完全丧失人性的人。
“李夫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呀?”有人问道。
李云月抿唇,看了眼杂乱的现场,然后站起身,走到廖奇伟的面前。
“廖大人,在自家门前杀了这么多人,这房子你以后还敢住吗?”李云月的目光和语气,同样冰冷。
廖奇伟一怔,杀人之前,他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现在被李云月提醒,他看着满地的狼藉、满地的鲜血,想到房子还没住,就先死人了、流血了,这地方……他压根就住不下去了。
“现在你闹也闹了,人也死了,也伤了,难道还不让大家收拾一下吗?当然,如果你不怕厉鬼缠上你,也可以随便!”
廖奇伟已经是夷州城最大的官了,村子里的人死于非命,本该去报官的,可现下说起报官,不就是笑话一个么?
廖奇伟脸色青白交替,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是因为知道战争要到夷州城,才跑到村子里来建造房屋的。
现在房子还没建好,就先死人了,他难道还要继续在马车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等到新找地方建造好房子吗?
他受不了!
他抬脚踹在面前一士兵的屁股上,“谁让你们杀人了?本官只要你们教训教训人而已,谁让你们在本官家门前杀人了?”
士兵们齐齐下跪,齐呼饶命!
但廖奇伟还不解气,不断地踹他们!
“廖大人,先让我们的人,将自己家人安顿好吧,否则他们就要化作厉鬼来缠着你了,纵然你有再多官兵,也无法与厉鬼相斗!”
将廖奇伟赶出去,目前是不可行的,他们的力量不足。如此李云月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住剩下的活着的人,且让死者能够尽快地入土安歇。
廖奇伟急急道:“快!快把那些死人都带走!”
士兵们听言,一个个再次上前,催促村民们,将自己伤亡的人带离开。
受伤的人比较多,死了的人,有四个,两个老人,一个小女孩,一个年轻男子。大家帮扶着,将伤亡之人,抬回各家去。
在村子里有习俗,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入自家堂屋,灵柩只能在门口安放。这就导致很多老人,生病的时候,死活也不愿意去外地就医,怕死在外头,死后不能进家门。
所以,大伙儿也只帮着将人送到院子里,没进入屋内。
至于小孩的遗体,收拾得就更加简单,只需要近亲参与,将其入土下葬便可。
不过,这些都还是后话,下葬还得择日子,不是死了当天,就可以直接下葬的,还有的人家,没准备好棺材,这就意味着,临时要打造棺材。
本来呢,每个人都会死,大家也都接受自然死亡,可这死于非命,就让人难以接受、更加感到悲伤。
一时间,整个村子的氛围,都很沉重悲伤。
尤其是那死了年轻人的人家,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场地很快被清理了,清理之人便是廖奇伟的官兵,所有村民们都离开了,李云月走在最后面。
廖奇伟选择建造房子的地方,距离村子中央有些距离,甚至可以说,已经在村子的边缘外了。所以走在最后的李云月,可以看到各位村民依次走进村内。
因为走在最后,她可以看清楚整个画面,几乎都是人搀扶着人进村的。
而在她身后的廖奇伟,半点没觉得死了人,是多大一件事,他只是怕那些死去的村民,化成厉鬼来找他偿命,所以他才“网开一面”,让大家先行回去处理丧事。
廖福也怕麻烦,凑到廖奇伟身边,道:“大人,是那些贱民主动跑到这里来找死的,此事和您没有关系。若您觉得这里死人,脏了地方,咱们大可请法师过来做法事,这样别说小鬼了,就算是厉鬼,也不能如何。”
“当真有这样的法师?”
“自然是的,大人,我们可以去寺庙里请法师过来,费不了多少工夫的。”
“哪个寺庙的法师最厉害?你去打听一下,然后迅速请人过来!”
廖福应下,便要离去。
可往前走几步,他猝然停下脚步,目光发直地看着一个地方。
李云月也已经停下脚步,看着的地方和廖福看着的是同一个地方。
她所在的这条路,是在田野之上,而田野另外一边,就又是另外一条路,那条路是出村子去往夷州城的,和她现在所站的路线,差不多呈现九十度的距离。
所以,她能够看到对面那条路上的情况。
好多士兵,正在从那条路上过来,士兵的头头已经踏入石河村的村口,而后面的士兵还在持续往前,看不到尾。
这是来了很多士兵的节奏?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俨然不是大齐的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来的人是燕国士兵。
李云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麻烦肯定比廖奇伟还大!
她扭头去看廖奇伟那边,发现廖奇伟他们也看到了那长列的士兵,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李云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没有那么紧张了,她淡定地快步往家走。
梁氏和安志柏也已经听到各种动静,见她回家,就将她拉过来,要带她去藏起来。
“婆婆,志柏,先不要慌张,我猜测燕国将士来这儿的目的,是抓走廖奇伟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找廖奇伟的?万一不是呢?我们先躲起来再说。”梁氏道。
此时还没到晚上,李云月还记得先前王六八说安七墨最晚到达夷州城的时间,安七墨最晚是今天早上到达。
而现在燕国士兵已经来到石河村,想必燕国士兵要么是天没亮到达夷州城、要么是昨晚到达夷州城的。
廖奇伟肯定是提前得知消息,昨天才会着急地过来,还带了全府的人。
李云月看了梁氏一眼,就道:“行,那我们躲在后面吧,不要冒出头去,这样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们就赶紧藏起来。”
老人容易担惊受怕,李云月觉得,自己该为婆婆着想一下,听听她的话,否则她又要被气到,还要被吓到。
只是躲在人群后面,算是她最折中的办法了。
梁氏想了想,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也就没再勉强她。枪打出头鸟,只要她不出头,就还好。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齐走出家门,在房角处藏身,就看到数百士兵冲进来,逮住还没来得及躲起来的村民,便问:“廖奇伟可在石河村?他藏在哪儿了?”
“谁若将廖奇伟交出来,便算是大功一件!”
听到这样的言语,李云月呼出一口气,果真被她猜对了,这些人就是来找廖奇伟的,至于找廖奇伟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
要么杀了廖奇伟,摧毁民众对生活的希望;要么就是将廖奇伟带回去,让廖奇伟保证大家优渥的生活条件。
村民们、或者说大齐将士,在得知自己州府的知府大人为燕国效命,自然都会以为,这个州府完蛋了。
整个夷州城,都会不战而败。
被逮住的村民,往廖奇伟所在的方向指去,对方却嫌麻烦,抓住他让他在前面带路。
廖奇伟此次前来,带着的人多,想要藏身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多时,燕国士兵便来到了廖奇伟的人的面前,不过,廖奇伟早已经在几个官兵的拥护下,逃跑了。
燕国将士,为首之人,见到被廖奇伟留下来的人,冷笑一记,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右手扬起,他身后的士兵便一拥而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廖奇伟的人,全部擒获。
又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将廖奇伟捉住。
石河村的村民们,都还在准备丧事,自家的人没死,是好事儿,但别人家死人了,大家都要去帮忙的。
他们没有想到,不久前还对他们耀武扬威的廖奇伟,这么快就被抓到了,燕国士兵押着廖奇伟,从村子中央走过,那场面,整个石河村的村民,都能看得到,每个人都看得大快人心。
廖奇伟面如菜色,脚步虚浮,几乎走不了路,脑袋更是耷拉着。向来养尊处优的他,何曾被如此对待过?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他若是不走,士兵便拿刀鞘打他,疼痛之下,他不得不迈步前行。
在他身后的,便都是他的人,没一个能够幸免。
起初大家对这一幕,还感到不可置信,直到燕国士兵彻底带着廖奇伟的人消失在拐角,大伙儿才反应过来!
廖奇伟真的被带走了!他被带走的时候,样子十分狼狈!
噤若寒蝉的大伙儿,顿时议论纷纷起来,甚至有人在大喊大叫之后,蹲在地上哭了。
“我还以为,上天无比眷顾这狗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受到惩罚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一回。我们村子里,可是死了四个人啊!四个人啊,换那狗官一条命!”
大家为着廖奇伟被带走之事而感到欢喜,想到村子里牺牲的生命,他们又忍不住伤感。
李云月站在人群之外,眉头皱起。
“嫂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担心廖奇伟还能逃出生天?”安志柏问道。
李云月扭头看他尚显稚嫩的脸颊,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她感到讽刺的只是,大齐的贪官污吏,居然由燕国的人来收拾,怎么看都觉得无比讽刺。
撇开这些不谈,李云月最为担心的是安七墨,他晚燕国将士一步到达夷州城,这是否意味着,夷州城已经算是沦陷了?
城内的廖奇伟,必定不会有所作为,他不坑害夷州城百姓就已经不错,如何能够奢望他帮助安七墨攻入城内?
“云月,我们回去吧,回去歇着吧,现在廖奇伟被带走了,咱们能好好歇歇了。”梁氏说道。
儿媳妇儿怀孕,为着孙子着想的缘故,梁氏是断然不会让李云月踏足死人之家的。
因此,李云月也没机会帮助别人家料理后事。
廖奇伟的事情闹得太大,第二天到底还是没法开学,倒是中午的时候,何越松来探望李云月。
李云月在客厅招待着他。
“何夫子怎么过来了?其实,我不在书院的时间里,你倒是可以独自给孩子们上课,现在遭难的,也就石河村而已,别的村子情况倒还算好的。”
何越松喝了口茶,“也不算好啊,这段时间,总有外乡人涌入,彻底打破了大家原有的平静生活。”
“也对,自然资源本就这么点,光是本村的人生活,就已经足够艰难,外乡的人再来,资源就不够了,平静自然就被打破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燕国将士已经到达夷州城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再到别处去求生?”
何越松略作沉吟,说道:“兴许他们从别处来这里,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即使即将要面对死亡,他们也没办法再继续跑到下一个别处去了吧。”
李云月沉默下来。
何越松也不再说话。
约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何越松打破沉默,“明日我便打开书院大门,让孩子继续上课。”
李云月抬眸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这份魄力和胆识,非一般人所能有。在战火连天的岁月里,坚持授业解惑,完全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
“李夫子会走吗?”
“我?我肯定不会走的。当然,若是有士兵要来这里杀人,我还是会躲一躲的。我夫君还没回来,我不走,若是走了,他会找不到家在何处。”
说着,李云月弯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何越松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却是一闪而逝,很难捕捉到。
“李夫子对自家夫君,当真是情深,令人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若是愿意,随时也能娶一个好姑娘进门,若你离家,你的姑娘自然也会思念你、担心你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成婚。”
“不是不愿意,是没遇到合适的。”
李云月暗笑,这年代不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何越松竟如此先进地提出“合适”二字,可见他自己对婚姻的要求,挺高的。
她附和道:“那就再缓缓吧,反正你也还年轻,不必着急娶妻之事。”
“年轻?”何越松愕然,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膝下早有七八岁大的孩子了,他如何还算年轻?
对,他的确算年轻,但对于成婚年龄,他却已经算超级大龄了。
“对啊,年轻,男子三十而立,你未到三十岁,可不就是年轻?”
何越松笑起来,“李夫子当真会安慰人,你这般说,我即便是不成婚,也没有压力了。”
原本沉重的氛围,被他们这么岔开话题,氛围到也变得轻松许多。
何越松又与李云月闲谈了会儿,见李云月精神状态尚好,便起身告辞。
李云月亲自将他送到门外。
其他的人家,也都在收拾自家的家里家外,由于廖奇伟的捣乱,大家的生活都遭到了严重的毁损,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地想要变回原样。
只是先前死了人的人家,还沉浸在悲伤当中,尤其是死了孩子和夫君的,很是难熬。
大家得空了,便都过去陪伴着、安慰着。
很意外的,石河村因为燕国将士的到来,而恢复了平静。躲在山洞的男人得以回家了,廖奇伟也不会在石河村居住了。
是意外,也算因祸得福。
待在家里的李云月,一边做饭一边想,该用什么办法去见安七墨一面。安七墨还在江州的时候,她一心只盼望他平安健康,也没有疯狂地想要见他。
可得知安七墨就在夷州城附近,她便控制不住,疯狂地想要见他了。
晚饭还没有做好,外头传来呼唤声,不一会儿,安志柏就带着王六八来到厨房,王六八让安志柏出去,他单独留下来和李云月谈话。
“那狗官已经被燕国士兵带走了,这对石河村来说,当真是一大快事。”王六八率先说道。
“是的,的确是快事。不过,你今天过来,主要是说这件事的?”
想必廖奇伟的举动以及下场,已经传遍十里八乡,王六八犯不着为了和她说这件事,就跑过来,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王六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云月姐,你太聪明了,我有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
“既然知道瞒不住,那就不要瞒。”李云月直接道。
“其实,是这样的,云月姐,我知道燕国士兵,已经进入夷州城,我知道你肯定会很思念七墨哥,也很担忧他,所以,我来找你,是请求你,千万千万不要冒险去找他。”
原来是来阻止她去见安七墨的!李云月抬头深深地看了王六八一眼,眼前的男子,已经不复初次见面时,那般羸弱,他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孩,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了。
是啊,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人,所以思虑才会这般的多。
李云月往灶里放柴禾,没有立即回答他。
“云月姐,不是吧?你当真已经计划好,要去找七墨哥了?我跟你说,外头战火连天,很是危险,就是七墨哥告诉我,一定要看着你,不许你出去冒险的!”王六八着急不已,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说她。
李云月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冒险的。”
“当真?”王六八不信。
“当然!”她站起来,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会护着孩子的,不会冒险。”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