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0 定封号飞龙赐殊荣, 择乳名引凤诵古韵
黛玉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过来眼瞧着瓜瓞绵绵的床帐顶，竟然有种隔世经年的感觉。目光往边上移，正落到和合二仙的鎏金帐钩上, 这才有了真实感。这是产房里的东西, 每一样都是皇帝和她亲自挑拣出来的, 黛玉的意识渐渐回笼。
孩子呢？
她浑身都痛, 简直像是重病了一整年似的。手指头动了动，臂膀往下移，想摸一摸肚子。
“皇后娘娘醒了？”霁雪一直跪坐在脚踏上候着, 稍察觉到些动静就整个清醒了。缓缓起身凑过去，果然见黛玉已经醒了。半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 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睡了一天一夜了, 奴婢扶您起来, 好歹吃些东西？”
黛玉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得厉害, 略动一动都涩得疼。幸而霁雪唤人进来, 和兰陵两个一左一右扶着, 再给后头垫上软和的大迎枕。这里拾掇妥当了，才捧着红枣茶过来。黛玉就着霁雪的手吃了大半盏, 方觉得活络些。
靠在迎枕上缓和了一刻, 方问：“孩子呢？抱来我瞧瞧。”
“才刚还在这里, 皇上别提多喜欢小公主了，抱着坐在娘娘跟前等您醒。小公主睡了一觉，倒在皇上身上画了幅图，这会子领下去叫奶妈子换衣裳了。”
当时别提霁雪了，就连奚世樾看了都后槽牙疼。皇帝不是没得过孩子, 当时宫里就留下荣寿公主一个，虽然是个公主，但也爱得什么似的。但就这么着，皇帝也没怎么抱过她。不为别的，大庆朝为了防止子嗣走前大铭的老路，不许娇养孩子，讲究的是个抱孙不抱子。要么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一样都是慕容氏的子孙，一样都是宫里金尊玉贵的公主。人家托生在皇后肚子里，一出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皇帝抱着哄着纵容着，当胸叫尿了一场也不见恼，笑着亲了亲公主的小脸蛋，乐呵呵往东暖阁去更衣了。
黛玉想到那场景，忍不住扬唇轻笑。皇帝多整肃的一个人，抱着孩子还叫脏了衣裳，真是越想越好笑。
“是个公主麽？”生孩子到了后半截，整个人都疼得麻木了。稳婆说生了，她听到哭声就觉得这担子能放下来了，闭着眼睡了过去，是以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生的是小公主。
她忍不住笑，这可真是心想事成。她正是想要个姑娘，这会子就来了。
于是催着霁雪去把小公主抱来：“快抱过来我瞧瞧。”
话音刚落，便见那厢落地大屏风后头绕出一道石青色的身影。踩着玄色风靴慢慢走近，模样仍如从前，萧肃清举，很有几分俊朗倾世的风姿。瞧着风采是好的，目光也和先前一样，锋芒锐利，一看就是天下之主的气势。只是两眼下隐隐有些青黑，倒像是近来没歇好似的。黛玉瞧着他过来，眼圈就慢慢地红了。
她不愿意在这时候掉眼泪，奴才还在跟前，堂堂皇后做出这种姿态像什么样？略移开目光，这才看见有两个奶妈子跟着身后，一个手里抱着个大红色的抱衾，里头想来正裹着小公主。
黛玉撑着想更坐起来些，皇帝快走几步将她压下：“别动，好好躺着，这会子作了病不是玩的。”
说话间小厨房送了燕窝粥上来，兰柳道：“陆太医交代了，娘娘才醒，先用些缓和滋补的。等醒过神来了，再用其他的，以免一时吃絮了反倒难受。小厨房里已经炖上乌鱼鸽子汤了，过会子用午膳，就能奉上来，好叫娘娘吃。”
皇帝接了粥碗，坐到床榻前喂黛玉。舀起一勺自己先尝了一口，因道：“粥不错，皇后多用些罢。”
黛玉启唇吃了，又听皇帝问：“可还疼得厉害麽？”
当着宫人的面，黛玉怎会说小性的话，当下颔首道：“都好了，多谢皇上记挂。您天恩浩荡，连带着我也沾福气，生孩子生得顺。”
她是真没想过生孩子会这么顺畅，当年贾敏生林珝和薰玉的时候就不大好。也是双生子难养的缘故，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她当日还小，叫吓得不轻，还以为天底下女子产子都是如此。
皇帝想的却是，就这也叫顺？昨儿听到她喊疼，那声音，那个圆明园都能听见。疼成那样还说顺畅，分明是唬人的话。
心里这么想着，他便越发觉得愧疚。他把黛玉拘束在四方青琐里，她为自己千辛万苦生了孩子，却还得谢他天恩浩荡，想想都觉得愧对。
但他也没辩驳，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朕有真龙庇佑，是江山社稷之主。这份福泽庇护了朕，你和小公主是朕最亲近的人，照样也会庇佑你们。”
黛玉吃了粥，宫人送水进来，皇帝亲自服侍她漱口洗了脸。轮到挽发他可不会了，叫霁雪来给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倚在大迎枕上，越发显得她弱不胜衣，一派无力娇态。
她生来就是病西施，病着的时候也无法折损风韵，反而显得她娇弱又脆气，有种旁人无法企及的颜色。
皇帝爱怜地摸了摸她的手，旋即接过小公主，命众人都退出去。等人散了，这才抱着公主上前给黛玉看。
小公主才吃了奶，睡得极好。刚才这么一大帮子人乌泱泱站着，那么大动静也没见醒。两蹙罥烟眉倒随了黛玉，鼻子和嘴都像皇帝，一看就是慕容氏的姑娘。
慕容氏当年身为金陵门阀的时候那份美貌就是出了名的，不拘男女，生得都格外出类拔萃。太|祖爷当年有个姑奶奶嫁给了大铭朝最后一个皇帝，愣是成了祸国殃民的典范，传言里美得不像话，见一眼就让人神魂颠倒。
黛玉不知道这传言真假，但不知怎么，搂在怀里的孩子越看越标志，难道这就是瘌痢头儿子自己喜欢麽？
她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摸到孩子小手的时候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身为母亲的感受。和别的都不一样，这份爱是纯粹而沉重的。这孩子甚至不必做什么讨人喜欢的举动，静悄悄睡着，就足以让她捧上自己的一切，就为了她能平安顺遂。
黛玉伸手想抱孩子，皇帝往后略缩了些，不许她上手：“才醒多少时候？手不想要了？我抱着你瞧就足了，等出了月子想抱多久不能？”
“她才多重，哪里就压坏了我。”
皇帝不容她辩驳，横竖就是不松口。黛玉也泄气了，这会子确实累得很，别没得把孩子摔了。
见她靠回去，皇帝唇角漾出微不可见的笑意。起身抱着孩子出去，命奶妈子好生抱出去，这才回来。
“方才说不疼，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么一句话，惹得黛玉热气上涌，连带着泪意也奔涌而来。越发委屈起来，嘟囔着反问：“皇上觉得呢？怎么不疼，那会子我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但我可不能，为了小公主，咬牙也得忍下来。”
“才刚好，就提死字。”皇帝很不赞同，瞪了她一眼：“这话是能随便说的？”旋即又软和下来，拉着她的手问：“只为了小公主麽？”
“也为了皇上。”黛玉知道他想听什么，眼下蜜意浓情，也很愿意说给他听：“想到皇上待我这样好，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孤单单在宫里。”
她若真死了，皇帝兴许还会有别的女人。但这辈子，能让皇帝愿意敞开心胸对待的，也只有她了。若给她的照样能给别人，这份真心岂不显得过分轻贱？
“所以你得长命百岁。别留下我和女儿，孤单单地相依为命。”皇帝不愿意再回想昨日了，和拿刀子割肉没区别。“好好活着，你年岁小，理应比我活得更长久些。”
黛玉不接话茬，只把玩着枕头下的十八子菩提子手串。这是皇帝所赠，她从不离身，比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凤钗更得她心意。
“再睡会？总坐着仔细腰疼。”见黛玉点头，皇帝小心翼翼抽走了大迎枕，扶着她慢慢躺下。也不立时就走，她虽合着眼，却知道她没睡，坐在边上和她说话：“我拟了公主封号，就叫荣贤，皇后觉得如何？”
黛玉原闭着眼出神，听到事关公主，这才睁开眼，提起精神问：“是哪两个字？”
皇帝伸出根指头，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了。
“这贤字……”黛玉瞧着皇帝，神色很有几分动容。“这贤字很好。”
“能得泓泓一句好，我此心安了。”
贤字算不上多出众，比这个字寓意好的比比皆是。但这个字特殊就特殊在，是打皇帝的年号里择出来的。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废帝封他为康贤郡王。为了彰显自己大度，有为君典范，御极后也没叫改去，仍尊康贤。皇帝说过，这两个字很好，听着就是九五之尊应该做到的。
如今他封小公主为荣贤公主，可见对其爱若非常。论理是该避讳的，但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公主承得起这份尊荣，这是他给的。
“老祖宗交代了，叫你给起小名。”这可就简单了，爱叫什么都成，该从的别忘了就成。“这一辈从木从心，我原先想了几个，到底不如意。”
黛玉本没想过自己能给公主起名字，原以为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会给起。如今冷不丁把这差事交到她手上，一时有些愣。但她是何等玲珑的心，想了想便道：“叶悠如何？”
皇帝也问是哪两个字，黛玉侧过些身子，与皇帝轻声道：“生公主的那日我去游蓬岛瑶台，正见有红枫落在福海上，船桨划过，枫叶随水而动，很有几分‘水花枫叶两悠悠’的况味。”
“正朗吟，不觉回桡，水花枫叶两悠悠[1]……”皇帝细咀嚼了一回，便抚掌而笑：“确实不错，小公主非得跟你似的通晓诗文，才对得起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朗吟，不觉回桡，水花枫叶两悠悠[1]：出自周邦彦的《青房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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