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5 忧来日黛玉言悔意, 得娇子皇帝细谋算
皇帝连着三日步行前往天坛祝祷,到了第三日,终于天降大雨, 把人淋了个通透。随行者都说, 这是皇帝的虔诚感动苍天。这么一场瑞雨下来,想来各地的干旱和炎热也能有所缓解了。皇帝松了口气,虽全身都叫淋湿了, 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出了天坛回园子的路上,奚世樾忽凑上来, 隔着车驾回话:“皇上, 皇后娘娘像是病了……”
皇帝匆匆进了园子,也顾不上换衣裳, 披上件干净的大氅就往天地一家春来。他进承恩堂的时候御医早回去了, 只剩下宝钗和黛玉坐在暖阁里说话。
皇帝没叫人传话, 隔着槅门正要推门进去, 但闻宝钗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迟迟早早总是要有的,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就这么一句话, 他已经猜出大半了。
又听黛玉略带惆怅的声音传出来:“我先时也不着急,老祖宗和皇上都叫我宽心, 说是再迟些时日得,能对身子更好些。但眼见着宛纯和迎春一个个都有了, 也难免盼望起来,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若只是如此, 倒也罢了。皇上向来不爱告诉我外头的歪话,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听说了。他立了后,就像是开了个口子。朝堂上的人没少劝着他广选秀女, 以充后宫。”
“你这多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宝钗道:“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说了不选秀,就一定不会食言。哪怕帝王心易变……”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些:“哪怕真是那样,你也是正经的中宫皇后,何必怕那些?这至少得是三五年之后的事了。如今你和皇上大婚才半年,一载都没满。放宽些心,再过些时日指不定就来了。”
黛玉却像是进了死胡同,饶是宝钗再三劝解,也不能释怀:“只怕时间不等人……另一样,我这身子你是知道的,汤药不离口。近年算是好多了,换季的时候也没多咳嗽。但我总是怕,是药三分毒。吃得这样多了,是否会有所妨碍?若我真没这福分,命中不能得子,又当如何?”
这是推心置腹的话,她真是怕极了,怕多吃了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怕皇帝因此纳妃。怕前半生走得太过平顺,末了却坎坷艰难起来。
“我真怕……”黛玉略有些哽咽:“怕这些都是镜花水月,手一碰就碎了。”
“皇上待你这样好……”
“皇上待我越好,我就越发怕了。这会子我得了这些好处,届时他要收回去,若真如此……”黛玉说话的声响越发低下去,却还是能听清:“当日我们太太就劝我,别这么选,怕我将来后悔。我当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后悔,眼下是真有些悔了。若他不是皇帝,兴许我能更心安些。”
这一瞬间皇帝恨极了自己耳力太好,他不该听到这话。明知不是她的真心话,却还是痛极了。
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外力相加,致使她不敢相信。却又不能和他说,就这么默默地藏在心里。而他近些时日忙得昏了头,竟没发现她藏着这些心思,以至于酿成了病,哪怕这些心里话都是偷听来的。
皇帝觉得自己很像是回到了去年端午,他也是这样卑微低下,贼似的在门外,听她说剜骨割肉的话。
这份痛是倏然而来的,却疼在内里。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内里已经卷起惊涛骇浪。
皇帝缓缓退开,转身出去。路过奚世樾的时候还记着不能让黛玉知道自己来过:“叫宫人都封住口,别说朕来过。”
皇帝脚步不停,心里沉沉地,竟连泉水自娱上的庑廊都给忘了,打山房方向出去,绕了好大一圈,方才进了九洲清晏。
他心里悬着这么块石头,着实坐立难安,就立在窗前出神。周来运壮着胆子劝了一句,想请他把湿了的十二章纹明蓝朝袍脱下来,换上干爽的常服。
皇帝正是气没处撒的时候,一声“滚”结结实实把他骂了出去。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皇帝实在难以下咽,把陆宜生叫来问话。陆宜生不敢隐瞒,从实说了:“皇后娘娘心绪浮沉,加之酷暑难耐,天气炎热,就难免凤体孱弱。今年天热,这原是寻常,吃两剂发散的药就是了。只是娘娘前些时日压着,这才渐渐地脾胃不健,精神疲懒。不是大病,微臣已开了方子,吃两剂药疏散了,也就不妨事了。只是顶要紧的还是请娘娘宽心,能舒气泄郁,比吃药更强些。”
这长长的一番话停下来,皇帝一一记在心里,半点没不耐的模样。指尖轻点桌面,淡声问道:“皇后召你过去,只问了你这些话?”
陆宜生猜出皇帝真正想问的话,忙回道:“微臣回过话后,娘娘面露失望。恭仪伯夫人在旁问道:‘竟不是孕息麽?’微臣为谨慎起见,便再探脉细,并无喜脉。回了娘娘、恭仪伯夫人,娘娘便怅然道:‘子息岂是那么容易就有的。’待说了这话,便命微臣移步开方。”
皇帝越听到后面,面色越沉重。正要说话,奚世樾又来回,说是孙大学士来了,有要紧的国务要回话。
国事为重,此事只得暂且压下。皇帝命陆宜生退去,临走前又交代他:“皇后若问起来,只说是朕淋了雨,你来请平安卖,其他的一个字都别吐露。”
宫妃论理原就不该知道皇帝和御医的对话,御医也不会轻易开口。但皇帝曾特许黛玉百无禁忌,是以她常问陆宜生平安脉请得如何,陆宜生也知道这位皇后与众不同,自然知无不言。今日特意交代这话,就是不想让黛玉知道的意思。
陆宜生当下了然,应是退去。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皇帝头疼得厉害,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的羊角玻璃灯出神。
奚世樾送了碗小食上来,似是有心,又像是无意,轻声道:“承恩堂的灯还亮着,知道皇上今日不过去,娘娘把恭仪伯夫人留下一处歇了。”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半张脸隐在烛光晦暗处,瞧着竟有些阴郁寂寥。“她这会子大抵不愿意看见朕,恭仪伯夫人与她是闺中密友,叫她陪着,能说些开阔散心的话。”
午后那份痛意,酝酿到现在,就成了无尽的愧疚。是他把黛玉拉到内廷里来的,这种重担和艰难原本只属于他自己,如今黛玉却得无声息担去一半。她怕自己没子息,唯恐他因此纳妃。又怕他坚决不肯,江山因此摇晃,人心浮动。她最怕的皇帝也知道,是流言蜚语过多,将她描述成妒妇,把他说成是昏君,她负担不起这样声名狼藉的一生一世。
那个念头再度浮起来,自打听到林玦说黛玉兴许此生不能有孕之后就有的念头,此刻悄无声息地飘到心上。
皇帝第二日用午膳的时候翻了牌子,召见谨庄王入宫觐见。奚世樾在外头死死守着,蚊子都不敢放进去一只。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总之谨庄王走后,皇帝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但同时又显得很有负罪感。
当夜晚膳是和黛玉一齐用的,她见到皇帝的时候,倒还装得没事人似的,半点不肯露出心里的忐忑担忧。用罢了晚膳,皇帝搂着黛玉想和她说话。
黛玉却红着脸躲他,小声道:“我小日子来了,今日恐不能服侍皇上。”
先时小日子来,总是提前叫霁雪去告诉奚世樾,以免这样尴尬的时刻。可没料到今日来得突然,不及命人去传话,皇帝就已经来了。
皇帝是第一次直面这近况,明显顿了顿,旋即没事人似的把她搂到身前坐着:“不妨事,说说话也是好的。”他知道女子小日子来时会疼,当初黄淑妃就是这样,每每疼得面无人色,几乎昏厥过去。皇帝看了都害怕。
他抬手覆在黛玉小肚子上轻轻地揉,低声问:“疼麽?”见黛玉点头,便又问:“这样可好些?”
黛玉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好些了,谢皇上。”
两人手握着手,当夜什么都没做,就这么一起躺了一整晚。出乎意料,两人竟睡得都很好,并没有前两夜不在一处的辗转反侧。
到底谁都没有对着对方提起孩子的事,不约而同把这事埋到了心底。
八月初白露过了两日,迎春养下了孙绍先的嫡长女。听说是挑着父母两的好处长的,打眼看就知道将来是个美人胚子。孩子太小不能带进宫来,黛玉赐了长命锁和日常所用之物,心里极羡慕。
又过了一阵子,十月十七日忽听宫人来回话,说是谨庄王妃发动了。黛玉命霁雪和芝祺过去守着,两人回来了便回:“王妃痛足一夜,十月十八早间养下了小郎,因是小雪这日得的,早间又落了雪,就给取了小名,叫雪生。”
黛玉越发羡慕,自己却又一直没动静,两相对比,便更失落起来。雪生过满月的时候,黛玉照例赏了好些东西去。等过了满月,皇帝忽然抱了个孩子往承恩堂来。
他将孩子放到黛玉怀里,面色瞧着是高兴且轻松的:“谨庄王和王妃要往外去游历山水,带着孩子恐有不便,特意把孩子送进宫来。我想着你喜欢孩子,太皇太后年岁大了难免精力不济,难免要你多操心些。”
黛玉冷不丁把香软的孩子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有些愣愣地。孩子哭了才回过神来,哄着他停了,方惊叹道:“这就是谨庄王府的雪生?小乖乖,才这样小,你们王妃怎么就舍得你?”
皇帝但笑不语。孙宛纯自然不舍,谨庄王也舍不得。但皇权在上,他又以情相求,谨庄王到底还是答应了。但对着孙宛纯只说是拜访一位久不出世的名士,把孩子放在内廷足可放心。孙宛纯撂不下孩子,原不想去。后来还是孙绍先出面劝,她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去了。
这些事都是暗中所为,自然不能叫黛玉知道。
黛玉本就盼着孩子,此刻忽然抱了个在怀里,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她哄孩子也很有一套,雪生、雪生轻轻地唤,孩子被她哄得也不找母亲,对着她咯咯直笑。
“泓泓倒和他很投缘。”皇帝见这模样略放了些心。他不喜欢孩子,但见黛玉这么喜欢,他也愿意爱屋及乌些。
皇帝道:“我给他起了大名,就叫慕容远桢。愿他能人如其名,得成宫苑桢干,社稷良材。”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说了皇帝有婚后火葬场就一定有火葬场,绝无虚言!黛玉十八岁前不会有孩子的,上一章大家都猜错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