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 用细粥随安话家常, 庆端午圆明赏龙舟
“皇上当日可威风了，眼睛里像是藏着刀子，瞧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憷。动怒的时候更了不得, 一个眼风过来, 奴才们就乌泱泱跪了一地。如今可不一样了……”黛玉睨他一眼，一面抿着唇笑，一面用了些力道, 将那点墨迹揩去了：“眼下倒越发像个大孩子，跟薰玉似的, 写两个字, 那脸上、手上、身上全能飞上墨迹。”
“有吗？”皇帝下意识摸了摸脸。
“这会子没了。”她朝皇帝挥了挥软帕，把上头一点乌色的墨痕指给他看：“瞧瞧, 这不是？”
“还真是。”皇帝顺势把软帕接过来, 团成一团塞到衣袖里。清清嗓子,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听到你过来, 我手底下没了章法, 这才溅上的。”
“还我……”
她伸手去夺, 皇帝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兀自往后躲。黛玉岂能快过他, 试了两回没拿回来，便哼笑道：“藏起来也没用, 我早看见了。你这叫掩耳盗铃、毁尸灭迹！”
皇帝唇角噙着笑，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直把她看得面上飞红。
饶是成婚这么些时候了，被他这么瞧着也不由心下羞怯。黛玉强自镇定：“你瞧什么？”
皇帝方慢悠悠地笑道：“我是掩耳盗铃，你把我比作薰玉，又算什么？我竟要叫你姊姊不成？”
想想皇帝穿着裙子再梳着垂鬟分肖髻, 顶着一张朗秀清举的面容，娇滴滴地管自己叫姊姊，那场景简直滑稽又荒谬。黛玉想着都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皇上乐意叫，我有什么不敢听的？”黛玉扬起眉眼，面露促狭：“叫一声我听听？”
“胆儿越发肥了。”皇帝也不恼，伸手去够她耳朵上的玉坠子。指腹一撩，唇角一翘，无端端就有了风流公子的腔调，显得不那么正经。偏他还要用狎昵的语调，贴近了，呼吸相缠间撩拨她：“倒也不是不能。等过了这阵子，悄悄地叫了你听如何？”
黛玉一下子就猜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面红耳赤地把他推开：“不知羞，谁想听了！”
皇帝叫她推得一个踉跄，面上却是舒缓惬意的笑。他没站直，顺势躺到大迎枕上，手肘略撑起，谢谢躺着，很有几分风流不羁的况味。
知道黛玉爱恼，他也不再接着羞她，指了指食盒：“带什么来了。”
黛玉这才想起食盒里的粥，忙掀开盖子捧出个花鸟图的瓷罐来。幸而摸着温温的，想来还热着。
黛玉嗔道：“叫你一打岔，好险给忘了。食素易饿，再用些罢。”
她把菜取出来，皇帝瞧见那碟子咸鸭蛋就笑了：“我送了粽子去，你就回鸭蛋来？”
“我问过司天台了，都说蛋是荤中素，皇上是能吃的。”黛玉将笔墨纸砚都移到一旁，又将瓷罐送到皇帝跟前，取筷子替皇帝拣了一瓣咸鸭蛋：“尝尝罢，听说今年这茬鸭蛋腌得很好，兰柳今儿还馋呢。”
贾敏向来不许她吃腌制的东西，如腊肉、腌菜之类的，真得三五年才能吃上一回。等进了宫，皇帝也特地命陆宜生给她细瞧过，也说得少吃这些，于是愈发少上桌了。皇帝口重些，倒是吃的，这茬咸鸭蛋就是黛玉特地命小厨房做了偶尔尝鲜所用。
皇帝瞧着那瓣咸鸭蛋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刻，才举筷子吃了。到底没告诉黛玉，他斋戒的时候其实是连蛋也不吃的。虽是荤中素，但他向来对自己严苛，是以也从来不碰。别人知道与否不重要，御史会不会记在簿子上也无所谓，重要的就是求个问心无愧。但他不愿意黛玉失落，还是吃了。
晚膳用的也是粥，这会子是真饿了。平日里挨挨也就过去了，这就是斋戒的意义，修行自身，以感苍天。平日里奚世樾也不是没劝过，劝他间或用些点心，他向来是不听的。可今日黛玉送了小食过来，一下子就让他破功了。
就跟荣寿公主丧仪上，她送来的素面一样。
无比真切地让他意识到，除了太皇太后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心疼自己。
这就足够了。
在米香氤氲中，黛玉轻声问：“好吃麽？”
“嗯。”皇帝闷闷地应了一声，道：“这道醋拌黄瓜尤其好，这当口就得吃时令菜才爽气。酸酸凉凉的，半点不油腻，佐粥用下去通体舒畅。”
皇帝把一罐子粥用得干干净净，仰头与黛玉笑道：“还是皇后想着我。”
黛玉的一整颗心忽然就变得很柔软，回望这双眼眸，她觉得自己很愿意一辈子都记挂他。
除了来看皇帝之外，黛玉确实也有些事要告诉他。其实也能让奚世樾回话，但亲口告诉皇帝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温馨。就跟在家里时，贾敏和林海一起说家中琐事一样琐碎而和煦。
“端午节宴的单子我都瞧过了，尚食局备得很齐全。宴就照往日一样，在太极殿用。而后可移步漱芳斋，共赏节令戏，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点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你着手处置就是了。只是年年都在漱芳斋看戏，这茬就免了罢，咱们今年顽些新鲜的。”
过节无非是吃饭看戏，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迎着黛玉疑惑的目光，皇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咱们明日就往园子里去，坐在澡身浴德里看他们赛龙舟，咱们也能坐着龙舟赏玩福海，岂不有趣？”
黛玉原是爱玩的，闻言再一想，果然也觉得有趣：“能去园子里当然是好的。整日闷在宫里，我瞧着老祖宗也没趣味。前一阵子漾漪郡主在还好些，自合睿王领着郡主往永城去了，便愈发犯懒，近日总不爱出门。”
“我也是想着这个，园子里总归松泛些，不像宫里，沉闷闷地憋得慌。届时湖光山色，瞧着开阔了，心境也能舒阔些。”
“正是这个道理。”黛玉颔首符合，旋即又道：“敬端大长公主也送信进来，说是这回端午家宴，她就不来了，倒想叫庆章郡主和家中小郎一齐过来，共度天伦。”
敬端大长公主早年和亲高句丽，到了今上御极前两年，高句丽王病故，其弟当即举兵谋反。敬端大长公主当年领着一双儿女吃足了苦，高句丽甚至还有进犯大庆的架势。合睿王守在边关，领着将士浴血奋战，也险些战死。初时打了败仗，后来很快便赢回来，直打得高句丽大军后退三十里。也在战俘中寻回了敬端大长公主和其子女。
敬端大长公主回到大庆之后，太上皇深感愧对。对其小郎尚有顾忌，对其长女却珍视非常，当即封为庆章郡主。可也就这么放了一回光彩，当日年仅十二的庆章郡主就长居公主府，和敬端大长公主及小郎一样，不理俗务，不理外食。
黛玉也隐隐猜出敬端大长公主的意思了：“细算算，庆章郡主过了生日也该十七了。”
庆章郡主算是京里低调行事的贵女了，就连当年及笄也默默无声地过了，宴都没摆一个，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及笄的时候敬端大长公主还能坐得住，可是眼瞧着庆章郡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想来也不能安坐了。
“既姑母都开口了，就一并带上罢。老祖宗膝下正缺个姑娘逗乐，就叫她随老祖宗住几日。你也费些心，替她挑一挑。”说到这里，连皇帝自己也觉得好笑：“说来，你必庆章郡主还小两岁，如今却要为她操心婚嫁之事了。”
黛玉一开始觉得别扭，可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瞥了皇帝一眼，道：“难道怪我生得年轻麽？谁叫皇上这样老，平白拉着我的辈分也这样高。”
“你如今觉得我老了……”
黛玉没给他发作的机会，就是趁着他斋戒不能轻易走动才好。朝他皱了皱鼻子，食盒也不拿了，径直屈膝：“妾告退。”也不等他说话，起身往外，再关上槅门，这些动作简直顺畅得不得了，相当一气呵成。
皇帝叫她不及，看着炕桌上的碗碟，又是气又是好笑。定了定心神，拿指节敲桌子叫人：“进来。”
奚世樾领着两个小太监悄声进来，挥手示意他们把碗碟都撤去，又揣度着问皇帝：“这帖子……”
“研墨。”今日事今日毕，总不能胡乱一打岔就不做了。
皇帝趁着夜色未浓写成了帖子，便命奚世樾分至各处张贴起来。斋戒得早睡，是以皇帝早早就梳洗更衣，在又日新歇下了。
手里胡乱揉着打黛玉那里抢来的软帕，有一茬没一茬地想事。过了一刻仍没睡意，索性翻身坐起来。
奚世樾守在门外，听见动静便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皇上？”
“取圆明园的图纸来。”
皇帝对着图纸看了一回，指着长春仙馆问：“都修葺齐整了？”
奚世樾抬眼扫了一眼，立刻低下头，道：“年前就修完了，皇后一应规格的物件也都备下了。皇上是想让娘娘这回住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备下，以备不时。”皇帝摩挲着那四个字，思量再三，方呢喃道：“还是太远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黛玉扶贾敏我是故意这么写的。一则为了表现黛玉不舍家慈，二则为了呼应前文，皇帝对黛玉说过，对待家人的时候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样。也侧面说明黛玉在宫里没有多少压力，所以她做出来的事很自然，没人会指着她说你应该怎么办，不应该怎么办。太皇太后不管这些事，皇帝纵容，东太后被软禁了，太上皇和西太后都不回来， 所以在内廷里黛玉就是规矩，她说了算。扶贾敏是下意识的，黛玉没有，也不必时时刻刻想着规矩，她是自由的，凌驾于规矩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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