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7 林黛玉坤宁理诸事, 娇小妹内廷抛玉燕
三更天夜色浓稠，黛玉没坐辇。叫宫人们前后簇拥着走在宫巷上，分明已经是五月里了, 风吹过来, 却无端端觉得冷。黛玉不由叹了口气，仰头望去，影影绰绰间看见有只鸟落在崇楼的重檐歇山顶, 伸长脖子，像是在叫。她听不清这鸟的叫声, 兴许是无声的呐喊罢……
回了寝殿也不能安睡, 兰陵瞧着她的模样略有些担忧：“奴婢先前就劝过娘娘，娘娘秉性体弱, 又尊贵体面, 去那种场合, 难免就给冲撞了……”
黛玉没答话, 只觉头隐隐地疼起来, 知道过了安置的时刻, 眼下必不能睡了。就叫兰陵给拆了头发，用篦子细细地篦一回。
兰陵依言取篦子来, 见她眉头紧蹙，很有几分病态的风姿, 不由心下打鼓，真怕她病从此生。一面给篦头发, 一面道：“主子头疼？不如叫陆太医来瞧瞧罢？”
坤宁宫边上就是太医的值房，正是为了贵人们夜里有个头疼脑热所设。
黛玉摇头道：“你去传话，今日我要在交泰殿理事。”
交泰殿是和坤宁宫连着的，一前一后, 专供皇后日常理事所用。但黛玉自大婚后就一直住在养心殿，惯常都在华滋堂里办事。交泰殿也用过，但多是初一十五才用一回，鲜少大张旗鼓地动用。
是以兰陵闻言顿了顿，只当她是放心不下左太贵人的丧仪，立刻便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和太皇太后对这事都不上心，太上皇那里也冷冷地没动静，娘娘何必费这份心？倒不如再歇一歇，只当没这回事就是了……”
黛玉闻言没说话，只坐直了身子，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其实没多少情绪，却是冷而肃的。兰陵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浑身汗毛跟着立起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跪伏到地上请罪。等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惊惶。
正是抓心挠肺的时候，赶巧兰柳送新熬的热奶|子来。黛玉也没说要罚还是要打，接了热奶|子吃了，便遣他们出去：“都去罢。”
兰陵如蒙大赦，强自镇定立起来，跟着兰柳等退出来。等关上槅门，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叫冷汗浸湿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别人也就罢了，兰陵可是御前最细致妥帖的宫人，不然也不会叫皇帝指给皇后。这位皇后不爱动不动就罚人，遑论是近身服侍的。兰柳进去是真叫惊着了，好端端地，怎么就叫罚跪了？
兰陵朝她摆摆手，回了寝室，倒了热茶来吃了半盏，这才将来龙去脉告诉兰柳。
“你不知道，主子那一道眼神多渗人。就跟皇上动怒的时候一个样，没雷霆之怒，轻飘飘地扫一眼就让人发憷。”
“照我说，姐姐这会子怕了才好。”听她这么说了，兰柳是真觉得她跪得一点都不冤枉，真是还叫罚轻了。“我知道姐姐心底里怎么想，咱们是御我也明白了。原是这些时日主子太宽宥，我竟就这么托大了……”
“姐姐能想明白就成，咱们都是做奴才的，哪怕在旁人眼里矜贵些，也都是主子给的。皇后娘娘要怎么办事，原轮不着你我来吱声。上头怎么发话的，咱们就怎么办，这才是你我的本分。难道你竟觉得，咱们的想法|会比主子想的更周到不成？”
因再过两日就是端午，皇帝在又日新里斋戒。虽三两日不能和黛玉相见，却叫奚世樾留神坤宁宫的动静，若有什么事即刻就去回话。
趁着用膳的工夫，皇帝便问奚世樾：“坤宁宫没来回话？”
皇后的事，奚世樾是最放在心上的。闻言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道：“回皇上话，坤宁宫一切都好。早间娘娘遣人来回话，请皇上放心。今日早起，娘娘在交泰殿理事，兴许是左太贵人的事叫娘娘想起来了，又给几位老太妃拨了些东西。再是宫里有一茬宫女到年纪了，今日发话给放出去了。等理了这些琐事，这会子正在寿康宫陪老祖宗用膳。”
这么一席话下来，皇帝越发觉得跟前的红稻米粥没滋味，哪怕是佐着小酱菜也淡得跟水似的。他因道：“朕瞧着不在朕跟前，她倒更自在了。”
人家两口子说些似是而非的酸话，奚世樾当然不能答应，只当自己没听见就是了。旋即又见皇帝点了点桌面，淡声道：“你留着些心，若恭仪伯或恭仪伯夫人递牌子进宫，别叫皇后知道，领到朕跟前来。”
原先左太贵人在世的时候，恭仪伯还能为着他生母按捺些。如今他生母撒手去了，世上就更没他在意的人事了。能消停一两年都多，就怕他转头就想着拆门户。
这事暂且按下不提，又说黛玉这处。她依命将左太贵人丧仪的事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皆一一地听了，末了叹道：“到底是恭仪伯的生母，如今走了，叫恭仪伯和恭仪伯夫人去送一送，也是做儿子的孝道了。”
黛玉这才知道，叫恭仪伯夫妇去扶柩已经是皇帝额外开恩了。论理如贵嫔位以下的后妃殁了，哪怕是有子嗣的，也不能相随送殡。
“左太贵人生性张扬，当年位至贵妃，又养了儿子，便越发娇狂，就连东太后也很不放在眼里。”太皇太后缓声道：“是以东太后如今怨愤虽使人厌弃，但她自己心里也有一份苦楚。要真说左太贵人为人多恶，她倒也不是那样的人。很多事、很多人，都不能直白地以好坏来分辨。我当日也不喜左太贵人，觉得她不稳重，妖妖娆娆的模样。如今她走了，回头再去看，却也忍不住感慨世事无常。”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听不得这些事。不论好好坏坏，故人一个个地走了，她见了总是感怀自身。
黛玉不忍见她如此，便撇了这话茬，另拣些喜事告诉她，好叫她高兴：“老祖宗还记得黄三姑娘不记得？”
别看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有时候记性却比年轻人还好些。她果然叫黛玉带着舍了这事，另说起玉姼来，因嗔道：“怎么不记得。她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嫁进了冯家，听说冯小郎待她倒很不错，成婚没多久就得了喜信。”
“老祖宗这喜讯可滞后了。”黛玉笑着说：“前两日冯家就添丁了，玉姼给冯小郎养了个儿子，白胖胖的，说是那劲头瞧着很聪明，生得和玉姼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好事！”太皇太后听了这事果然高兴，拍着黛玉的手直笑：“玉姼这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初东太后拿她想和黛玉打擂台，因怜惜她是个傻姑娘，太皇太后劝了，皇帝才为她谋了个出路。没料到她竟是个有造化的，进了冯家门倒像是脱胎换骨，越走越顺遂了。
“我如今就爱听这些事，你们做小辈的过得好，我听着就高兴。”太皇太后道：“说话间谨庄王府也有了喜讯，你三哥哥是多淡性的人，那日来回话，乐得跟个孩子似的。这人呐，就得成了家，有了子嗣，一辈子也就圆满了。”
长辈们的想法大抵都是如此，眼瞧着后辈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了，半辈子的操心才算是有了成果。
黛玉抿着唇应和太皇太后，心里却暗暗地急切起来。她原是不急于一时的，可眼瞧着迎春、宛纯、玉姼，一个个地遇喜生子，不知怎么地，也暗暗地期盼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和皇帝的孩子才能来。
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回话，太皇太后便称乏要歇午觉，也叫黛玉去歇一觉。黛玉从寿康宫里出来，便见崔双全来回话：“承恩公夫人和府上二小姐来了，在坤宁宫里候着。”
黛玉便不在他处逗留，径直回坤宁宫来。贾敏是帝后大婚后头一回进宫，薰玉却是常被接进宫玩的，黛玉甚至还在偏殿里为她备了间屋子常住。
进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不那么拘束了。何况今日皇帝还不在跟前，薰玉就越发觉得轻松。黛玉回来的时候她正拉着玱玱和紫鹃踢玉燕，她虽年纪小，动作却很灵活，不论玉燕飞到哪里总能接住。一手提着裙子，眼睛跟着玉燕上上下下地挪动，嘴里数着数，别提多起劲了。闹得宫人和内侍也乌压压围了一圈，都看着她能踢多少个。
“一百零三，一百零四……”
数到一百零五的时候薰玉终于踉跄了一下，没接住玉燕，任由玱玱顺势接去，自己则往阶上挪了两步，坐在廊下直拿软帕在耳边扇动纳凉。
黛玉含笑进来，宫人们立刻停下行礼，薰玉见了也要起身，黛玉笑道：“快坐着罢，别累坏了你。”
走到薰玉跟前伸手一摸，果然一头一脸的汗。见她只知道笑，黛玉不由嗔道：“瞧你，叫太太见了怎么说你。”
“娘娘护着我，太太就不说我了。”薰玉拉着她的手直撒娇：“太太整日拘着我不让出去，玉燕也不让踢了，说是不庄重。我想进宫来给娘娘请安，也瞧瞧两只食铁兽，太太又说我只知道玩，不自矜。要不是娘娘宣召，这会子我还不能出来。”
“听她胡说，在她嘴里我活像个夜叉！”贾敏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打帘子出来，立在门边说话。
薰玉果然怕她，躲到黛玉身后。黛玉忙将她护住，笑道：“她正是爱玩的年纪，太太快别这么拘着她了，还能玩多少时候呢？”又命兰陵：“领二小姐去偏殿换身衣裳，别叫风吹了受凉。”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应该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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