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2 扬铜钿当街抛喜糖, 送圆盘黛玉负重任
黛玉于是出来,和探春、惜春、巧姐三人在小圆桌上吃了饭,便辞了众人, 自正门出来。这厢万事俱备, 正门口就是一匹挂着红绸系成喜字结的骏马,只是不见宝玉。
当下探春领着巧姐坐了一辆车,黛玉和惜春坐了一辆车。事已备齐, 却久坐着不闻启程的动静。探春又坐了一刻,等不得了, 便打帘子问底下人:“怎么还没动静?”
车外婆子答道:“因不见二爷, 正差人去寻。”
探春一时无言,放了车窗帘子坐回去, 怔怔地出神。大家都为今日的喜事而高兴, 可知这喜事里做主角的两个人, 是不是真的欢喜。兴许也隐约知道一些罢, 但总想着是能按捺住的。等成了亲, 一切尘埃落定, 那点不甘、遗憾,就会成为过去, 化作朦胧且怅然的情绪。
她正出神暗思,忽听外头有放鞭炮炮仗的声音, 知道必找到宝玉了,便定了定心。不多时车子果然动起来, 因是亲迎的队伍,故而走得极缓慢。这一列满眼大红的队伍,得在人头攒动中到达上官氏的宅子。好叫外人知道,什么是世家大族办大事时的风范。一下子到了终点可就没意思了, 慢慢地过去,叫人问,是谁家办事,等人回,说是贾府迎亲。各人都知道了,这份喜气才算张扬蔓延。
黛玉听见车外有孩子的声音,像是叫家里长辈抢东西,熙熙攘攘的,听着很热闹。她便悄悄撩起车窗帘子一个小角,暗暗地望出去。但见有喜婆正朝人群里散喜糖和零散的喜钱,抛到哪个角,就有人群一拥而上,不拘是糖是铜钿,都叫分个干净。
“林姐姐,你看。”惜春也打帘子往外望,像是瞧见了有趣的,拉着黛玉让她看。黛玉倚过去看,但见外头有个扎双丫髻的姑娘,许是没抢到糖,委屈巴巴地憋着嘴,正叫长辈抱着,拧眉皱脸地掉眼泪。“看她那模样,真有趣。”
黛玉想到自己出门前才抓了一把糖在荷包里,原是预备着回去赏底下人的。便拿出来递给惜春:“咱们也抛两个玩玩?”
惜春很有些意动,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终究不大敢扔:“只怕不成罢……”
“这有什么。”黛玉抓起一把糖,示意惜春瞧着,扬了扬手,果然从车窗扔出去。她力气小,扔得不远,就抛在车边上。这也引得立在两旁的人蜂拥而上,个个弯腰躬身去捡。捡到了的眉开眼笑,错过了的脸上也不失望,眼睛紧盯着,就等着谁抛下来,好抢先去捡。
“真好玩。”惜春拍着手和黛玉笑作一团,“看他们那样子。”
上官氏在京里的宅子离贾府略远些,慢慢地的过去,到了府上再玩一会,等接了新妇回去,应当正是黄昏时分。
又过了一刻,车队缓缓地停下。先是后头车上的丫头们下车,过了才来请姑娘们。在外头主理各事的是上官氏的生身父亲和嫡亲的娘家舅父,这是男子们待的地方,姑娘们都没多停留,略颔首见了礼,便往里去了。里头有备下的屋子,好叫他们能歇息略坐。
探春领着巧姐,上前挽了黛玉,悄悄的和她咬耳朵:“听说这位新的二嫂嫂的太太一早没了,如今这位是继室。”
黛玉以帕掩唇,低声道:“我也隐约听过一些。”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便有人丫头婆子迎上来。其中有一个婆子,穿戴都比旁人隆重些,想必是主事的妈妈。
那婆子笑着与黛玉等见了礼:“我们太太一早盼着姑娘们过来,可算是到了。奴才夫家姓庄,姑娘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才。”
“庄妈妈。”黛玉与那婆子颔首示意,又问她:“不知你们太太在哪里,我手里有样东西,嫂子交代了,叫一定要亲手交付,不可假手旁人。”
这是临出门前凤姐拿给她的,圆圆整整一个盘做底,上头还罩着一个盘,周围一圈都贴着红纸。
庄婆子也知道,成婚当日必有些规矩忌讳,各地都不一样。她也没停顿,当下便点头道:“太太正在姑娘院子里,这位……”
见她迟疑,探春便道:“这是我们林家的表姐,今日特地赶来帮忙的贵客。”
贾府有个姑太太嫁去林家,养了个姑娘被定为皇后,这是倒哪儿都不算秘密。庄婆子立即反应过来,越发地恭敬客气,连连躬身道:“我瞧着姑娘怎么格外不一样,这气度真叫人惊叹。林姑娘请随奴才往里来。”
黛玉点了点头,与探春道:“你领着巧姐和惜春先去歇息,我身上有事,等料理完了就过来。”
等交代了这话,便领着霁雪,随庄婆子往上官绥蕴的院子里来。院里是精心料理过的,一看就是明丽亮堂的喜庆。
上官氏如今的主母出身琅琊骆氏,虽不是嫡系,但也是钟鸣鼎食之族出来的。无论内里什么模样,场面上瞧着总是和气圆融的一个人。她年岁不大,和上官绥蕴站在一起,并不想母女,竟很像是姊妹。
“太太。”庄婆子引黛玉与上官夫人相见:“这是林姑娘,是贾家一齐来亲迎的亲戚。姑娘说有样东西,得亲手交给太太才成。”
听说是姓林的,上官夫人的笑容真可谓亲切又和煦。
“原来是林姑娘。姑娘别见怪,今天家里太忙了些。原应该是我去迎姑娘,眼下竟还得劳累姑娘来寻我,真叫我羞惭。”她放了暖手炉,上前拉黛玉在紫檀木的雕花扶手椅上坐下。这里和上官绥蕴的新房只有一门之隔,外间和里屋用能推动的博古架做划分。透过门上的空着的格子,能看见端坐在妆奁前的上官绥蕴。
衣裳已经上身了,妆容也已打扮齐全,唯有红盖头尚未遮蔽面容。黛玉冷眼瞧着,只能瞧见她的侧脸。脸上没笑意,看着像是不大高兴。黛玉心道,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会不高兴,何况是她自己答应的。应当是紧张的罢,毕竟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既担忧着,又期盼着,且欢喜着,都是寻常的。
“林姑娘……”上官夫人唤她:“不知是什么东西?”
黛玉这才回神,起身从霁雪手中取过上下合拢贴喜字的圆盘:“在贾家时琏二嫂子告诉我,说这叫贴子盘[1],只有当家的太太才能接过打开。原是我们南边的规矩,因前些日子太忙了些,实在是忘记了。还请夫人接过了搁到新嫂子的新房里,等表兄来请新妇出去的时候,由夫人交到男方手里,这就齐全了。”
其实这应当是女方准备了送到男方家里,再由男方的生身母亲亲自接过打开的。要不怎么说忙里出错,这么要紧的一件事给忘记了。临走前忽然想起来,再叫上官氏准备已经来不及了。是以只得自己准备了,请黛玉悄悄地送到上官夫人手里,再一齐带回去,就当作是女方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上官夫人恍然,立时起身,亲手接了过来。也不假人手,命人开了槅门,亲自送入内室,安于绣床一侧。
上官夫人出来笑道:“还是贾家想得周全,我这一忙起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前些时候双方相会,竟忘了问有什么要预备的,说来真是不好意思。”
黛玉便也顺着回笑:“好日子里有错漏之处,是不能算错处的。何况这原是咱们南边的习俗,是咱们自己个儿忘了,和夫人什么相干。如今东西也送到了,二嫂子交代的事也办成了。这里过会子就该热闹起来,我这就去了。”
她不是头一回参加婚礼,当日迎春出阁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送她。当日都觉得迎春是过去守活寡的命,大家心里都不痛快,王夫人还为她落了一回泪。但就是那样,氛围也比眼下这屋子里好得多。至少姊妹几个送迎春的心是真的。可是现在这样假模假样,实在让人难受。
黛玉辞了上官夫人就要出去,正是这时候,忽听外头有丫头来回:“姑爷一路过来了。”
上官夫人尚未答话,那厢好些姑娘们齐齐地进了屋子,或有叫上官夫人“舅母”的,或有称“叔母的”,又有唤“太太”的,至少有七八个,也不等人回话,便一齐往屋里拥去了。黛玉原立在上官夫人身侧,不知是谁,竟以为她也是上官氏的姑娘,就这么拉着她进了新房。
新房的门一旦阖上,可就不能再打开了,得等新郎过来,做了催妆诗,要等新妇点了头,才能开门。上官夫人见状也没法子,只得与霁雪道:“既这么着了,就请林姑娘在屋里一齐玩一玩罢,原也不值什么。”
黛玉迷迷蒙蒙地叫人拉着进了屋,她尚未回神,上官绥蕴见了她,却倍感吃惊:“娘……”察觉不对,立时转口道:“姑娘怎么在这里?”
黛玉总不好说是叫人稀里糊涂拉进来的,只得端出温和的笑意:“原想着来瞧瞧你……”
作者有话要说: 贴子盘[1]:这里是音译,当时我妈妈准备的时候说的都是苏州话。我记住了,后来问她究竟是哪两个字,她也说不上来。里面一般会放一点瓜果点心之类的零食,再是一个红包。结婚当天和花烛一起送入新房,只能由婆婆打开,如果别人打开,对方会触霉头(这是半迷信的说法,请大家不要真的相信,我们要信奉科学和社会主义。)
另提前排雷,宝玉和上官绥蕴的婚姻是各取所需,宝玉是为了娶妻生子给父母长辈交代,上官绥蕴是为了借此脱离家族,哪怕做一个名义上的正妻也无所谓。所以彼此都对婚姻没有任何期盼,两个人都非常可怜!无论后面发生什么,双方都是封建礼教下的牺牲者,请不要以现代的目光,去代入当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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