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不管怎样, 被肖晴娘羡慕,在无奈之余也会生出“其实我活得还挺好”、“好过许外面人了”之类感慨。
而眼下这种不仅安稳也不清贫生活,是得感谢凌家收留。
也得感谢三夫人。
倘不是三夫人心软, 倘若她当年直接给她们母女俩打发到凌府后巷,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凌府后巷环境与眼下府环境, 可真是云泥之。
府许大婢女都识文断字气度宛似闺秀, 都是六七岁上就因伶俐秀美被选入府, 从培养出来。是府培养出来, 不是后巷培养出来。
古时候孟母三迁着什么?不就是着给自己孩子换一个成长环境。
倘若在后巷长大,林嘉道自己大概就没有资格蹭着凌府家学跟着读了。杜姨娘一个根本出不了垂花门人, 也没法做到对她们时时照拂了。
样长大,自己在不道会长成什么样人, 总之不会比在好就是了。
肖晴娘吃完一块点心, 又拿了一块,道:“姨娘怎么这么舍得。这样纸我娘只舍得让虎官带到学用, 在家只给他用粗竹纸。”
林嘉道:“粗竹纸洇墨,不好练字。”
便是林嘉之前用纸不如凌昭给纸好,但也比粗竹纸强。
肖晴娘叹气:“但是省钱。”
林嘉便不好说什么了。
杜姨娘其实和府主子甚至大丫鬟比起来都算是很会省钱了。但林嘉依然过得比肖晴娘好, 只因杜姨娘是凌府人, 吃穿用度起点就高。
肖晴娘咬了一口点心, 咽下, 道:“我跟掏心窝子说一句。”
林嘉道:“说。”
肖晴娘放低了声音道:“咱们也大了, 迟早都得说亲嫁出。呀, 这么浪费了,银子要花在刀刃上。说用这些好纸好墨练字,以后有什么用呢?”
“就算能嫁个秀才,也轮不到写字画画。”她道。
实际上在肖晴娘心, 林嘉身份是很难嫁秀才。秀才已比普通良民要高一等了,她若是能嫁得,必是种家很穷很穷穷秀才。
不不,种穷秀才家得娶能干活,上房修瓦,下河捣衣种。
林嘉跟着杜姨娘,一直过是有丫头婆子伺候好日子。她这身子板还不如她,可能连捣衣棒都举不动。
不是穷秀才择偶佳选。
“我道话不好听。”她又咬了一口点心,“但这是掏心窝子话。跟好,我才说。忠言逆耳,不得人待见,我道。”
林嘉垂头默然片刻,抬头嫣然一笑:“说对。”
同女孩子,肖晴娘也得承认,林嘉笑起来真是好。
她一定是觉得被她说得委屈了吧。但她说都确是真心话。林嘉若离开了凌府,哪还会有这么好日子过。
肖晴娘咬着点心抬眼了一眼林嘉。
除非,她走她姨母路子。
肖氏不喜欢肖晴娘跟林嘉来往,觉得拉低了身份。既不成十三娘,肖晴娘也不敢在这边待,吃了两块点心,拍拍手要回了。
林嘉道:“点心还有呢,给包两块回?”
她这边做点心是真心好吃。肖氏拉下脸来主动找过杜姨娘一回,也是求教一份点心方子——回是虎官吃了杜姨娘给点心,回来念念不忘,肖氏没办法,才过来请教。她以前是举人娘子,家呼奴使婢,厨艺就是个样子活,不怎么精通。
肖晴娘是真爱吃林嘉这边点心。
但她“举人女”自尊不许她再吃更了。包回两块其实挺好,但肖晴娘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不用了。”
主要是怕肖氏骂她。
又或者把点心收起来留给虎官。样,又挨骂,又落不到点心,白挨骂。
林嘉明白:“怕肖婶婶说吧?”
她恭维她:“肖婶婶也太严格了,读人家就是不一样。”
肖晴娘听着这话,又骄傲,又心酸。
林嘉要送她出门,她想起来问:“对了,中秋给送螃蟹怎是个厮?
林嘉一顿。
肖晴娘道:“我好像以前也瞧见过他,是谁厮啊?螃蟹样大,不是厨房分份例吧?是姨娘自己掏钱买?怎地是个厮送来?”
内宅厨房,烧火丫头、洗菜婆子、上灶厨娘、点心师傅,甚至采买,统统都是女子,就根本不会有男子。
肖晴娘一连串问题,林嘉有点怀疑她今天过来想借她做筏子找十三娘是假,来扫听才是真。
肖晴娘不坏,就是有点麻烦。
任谁也不喜欢被窥视。尤其林嘉在凌昭事上很还瞒了杜姨娘,就更加不愿意人窥探了。
“宁认识四房姐姐,走她路子买。”她说,“哥也是四房,位姐姐打发过来送东西。哦,就是给我这个姐姐。”
她说着,拨了拨腰间垂下压着裙面琉璃珠子做禁步。
真真假假话掺在一起讲,就比全是假话听起来更真一些,也不容易被拆穿。
宁确是个伶俐丫头,也确好像认识不少人。肖晴娘有一回听见杜姨娘夸她说,自她来了,都可以吃上热饭了。
后宅若是能攀上管事妈妈或者有权势大丫头,确办起事来就不一样了。
但肖氏不许她结交些大丫头。因着理上身份差距,和实地位不同,近之则亵远则易怨。
要么自降了身份,要么容易自取其辱。
“原来是这样。”肖晴娘略感失望。
其实自己也不道在期望些什么,又失望些什么。
也没有置人于死地大恶意,无非是人琐碎又灰『色』天『性』罢了。
又道:”原来是帮四房人抄文呀。”
杜姨娘在院子晒太阳呢。
她其实还年轻,比三夫人都年轻,但过日子像老人家。
见林嘉从院门口折回来,她磕着瓜子问:“聊什么了,这么长时间?”
林嘉道:“她想找十三娘玩。”
杜姨娘哼了一声。
十三娘主动使人来唤是一回事,她们自己找是另一回事。十三娘给她四伯服孝呢,谁这么没眼『色』上门找人玩?十三娘还可以说年纪不懂事,林嘉和肖晴娘可都不了。
林嘉道:“我没答应她。”
“理,谁想谁自己,扯着我们。”杜姨娘道。
杜姨娘日子,不怕无所事事,不怕百无聊赖混吃等死,就怕“有事”二字。有安稳日子过就好好过,谁也没事找事。
她处世之道,言传身教地教会了林嘉,林嘉是很明白,便抿嘴一笑。
靠过,放低声音告诉她:“她打听螃蟹事来着,问南烛哥是谁。我只说是让宁托了四房认识姐姐帮着买,自己掏钱。”
杜姨娘开心:“讲得好。”
虽人送也送得正大光明,但总归一事不如少一事。说是自己买省事。
她这外甥女啊,把她聪明学了个十足十。杜姨娘深感欣慰。
林嘉一笑,施施然回了房。
只回到了桌边,却不想再练字了。
凌昭大老远从京城奔丧回来时候,凌四爷已停灵有一段日子了。所以百日热孝已过了,四夫人供一批文已捐给了寺庙,听说还给了许香油钱,还四爷点了长明灯,做了场阔气大法事。
在已不需要常帮边抄文了。偶尔抄一份送过,聊表心意也可以,但不再大量、急需,不用赶着做了。
林嘉把刚刚收起来字帖和纸都拿出来,发了会呆。
肖晴娘虽不是什么特贴心密友,她劝也不是全无道理。倘若这些纸不是旁人给而是要花钱买,大概杜姨娘也会劝一劝。
也不是不让她练字,杜姨娘还是很喜欢她能读识字,只是会让她用稍逊一等纸罢了。
甚至她说辞林嘉都能想得到——
“没必要。”
林嘉摩挲着份泛黄字帖,微微地垂下头。
似乎有一口气,被肖晴娘不心地一捅,泄掉了。
翌日早晨,南烛从梅林外缘拎着装了点心食盒进来,一如往常。
只是凌昭才抿了一口茶,眼睛一扫,却怔了一下。
“她怎把字帖还回来了?”他问。
他明明叫南烛跟她说过,不把字练出模样来不要还。
“谁催她了吗?”他蹙起眉头,语气有些冷。
南烛道:“不会,我们怎么敢?”
林嘉与凌昭之间借、还、赠纸赠物,都不是下人可以置喙事。不是他还是桃子,都不可能随便对林嘉说什么。
他便是觉得林嘉不识货不道这字帖真正价值,都不敢一句嘴。
“林姑娘自己拿回来。”他道,“我还记得公子交待话呢,特意问了一句。林姑娘说——”
林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让人听起来特舒服。
【九公子好意我心领啦。只我一个女家,也不用考秀才考举人,如今我字已好了很,练到这样就可以了,不奢求了。】
【这字帖被我占了好久啦,赶紧帮我还给九公子吧。】
【还没完,还要过几天。】
凌昭在淡金晨曦中听南烛将林嘉话转述。
南烛是个伶俐厮,连林嘉种少女娇俏口吻都学得惟妙惟肖。凌昭甚至能自动在脑海替换成林嘉声音。
她说……似乎也没错。
毕竟不是什么香世家闺秀,也不是什么世有文名才女。便是十一娘和十二娘,如今也早把学业放下,专心跟六婶学理家。
林嘉比她们更简单,她连主持中馈都不必特意学。因将来她要嫁人家,大概没什么中馈需要主持。
听桃子说,她日常除了帮他做点心赚取一份银钱,还会做些女红拿出寄卖,就像些仆『妇』丫鬟一样。
若是世家姐,怎可能让自己绣活流落到外面。
凌昭了眼南方。
隔着梅林,此时此刻不道她回了没有?还是在三伯母采集梅『露』?
今天天气不错,梅『露』清新,大概是在采集梅『露』吧。
汲汲营营地。
他想起来,开始就是他嫌弃她抄文字不好,直接压着她练字。并非是她主动意愿。
如今不需要她帮着抄写文了,是不是不花时间练字,可以腾出更时间做些粗糙绣活、打些简单络子,换一些钱?
凌昭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又抿了口茶。
南烛低下头不敢吭声。他觉得林姑娘不练字也没什么呀,确在也不需要抄文了。
什么公子身周气息冷了起来?是他哪转述错了吗?
南烛想不通,微感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