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陈列着数十个资料柜,就像分割开迷宫的围墙一样, 压抑沉闷, 灰尘在天光里飞舞着, 坐在唯一那个靠着窗户的书桌前,可以听到从窗外传来的操场上, 那些年轻人训练时精神饱满的喊声。
书桌上摆着一台旧式电脑,键盘因为长久灰尘的污染和手垢变成了肮脏的灰棕色, 屏幕开启着, 上面显示着输入到一半的工作总结。
夭夭站在旁边看着善条刚毅用一只手笨拙地慢吞吞地打完了今天的工作总结。
虽然这份总结只有一句话:以上, 本日也无须特殊记录事项。
但是这一句话他花费了很长时间。
他揉了揉鼻梁, 脸上浮现苦恼。
鼻梁上有一道对夭夭来说很陌生的疤痕, 长长的一直横到左边脸颊, 他时不时就会摩挲一下那道疤。
“啊,看起来果然还是很不擅长这种事情嘛,善条哥哥。”
夭夭含着棒棒糖若有所悟。
善条抓了抓头发, 露出豪迈的笑容,“这也没办法,不能再扔给盐津了。”
夭夭歪着头,棒棒糖从左边脸颊滚到右边, “等一下我要去见宗像先生。”
善条愣了一下。
“有点事情想要商量。”
夭夭踮起脚, 望向窗外训练的那些年轻人,她微微叹气, 然后带笑着道, “如果青王还是羽张哥哥就好了, 总觉得这位宗像先生让人看不透呢。”
“夭夭。”
善条叫出她的名字。
“什么?”
夭夭依旧望着窗外,阳光很明亮,她眯了眯眼睛。
“我,”
善条的声音低沉迟滞,“没有守护羽张。”
夭夭踮起的脚跟落回到了地上,她“嗯”了一声。
“我杀了他。在那把剑落下来的时候。”
善条继续说着,像是已经将这些话憋了太久,却无人可以诉说,于是在此刻,出于忏悔,出于自责,出于长久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悲伤,“那天我答应你,会守护住他。”
他低垂着眼,那副老花镜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经历了沧桑岁月,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文职人员,他的表情悲伤而内敛。
过去那个讨厌动脑筋思考,做事全凭冲动与直觉的大男孩,似乎已经和他的同伴,和他拼命守护的王一起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痛苦在他的眼眸中蔓延,甚至还有些许的恳求,他在祈求有人能够狠狠地叱责他,过去的十年里,他日日被这种痛苦折磨,却没有人责怪他。
因为没人有立场,有资格,他们都体谅他,理解他,甚至安慰他。
但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不是出于什么大义,将刀朝着自己的王挥去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他明明什么都没想,就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什么都不考虑地准备和羽张一起死,和几百万人共同陪葬,可是那一瞬间,他却失去了意识。
他只记得羽张最后朝他微笑着说“这样就对了”时的那张脸,那时他的笑容如平日一样爽朗耀眼。
“这样就对了”
——就是这句话,支撑了他这么多年。
羽张在过去评价他的时候,说他总能在准确的时候做该做的事情。
善条希望有人能痛骂自己一顿,或者狠狠地揍他一拳。
曾经有很多人在事后对他说他做得是正确的。
他杀了自己效忠的王,却被人称赞和安慰。
他却希望有人能够反驳,能够怒骂他。
但是没人这么做,就连唯一有资格责怪他的人,此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善条哥哥,”
她背对着窗外天光,轮廓朦胧,声音也有些模糊,“我无法救赎你,我没有这个资格。谁也无法救赎你。”
“羽张哥哥的死,就像你的左手,是无法挽回的,无关是非对错,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善条闭了闭眼,良久才发出疲惫地“啊”的回应。
“你其实一直都很明白的不是吗?”
夭夭走过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鼻梁上那条疤痕。
“羽张哥哥死去以后,盐津叔叔完全失去了信念,速人哥哥和秋人哥哥也没有了目标,还有旧Scepter4留下的人,大家的时间都停滞不前,他们依旧沉沦在过去的幻梦里,但是只有你接受了这个事实——”
夭夭弯起眼睛,笑容明媚温暖,“只有你还活着。”
善条刚毅怔住。
“超厉害哦,善条哥哥。”
她笑着说。
时间有瞬间的凝固,尘埃在阳光里飞舞,窗外的树影轻轻摇晃着。
啪——
夭夭合起手掌,皱了皱鼻子,“已经中午啦,我可以在这里吃午饭吗?有点饿了呢。”
“呃——”
话题转换得太快,善条只余本能地傻傻点头,然后才后知后觉,“荞麦面吃吗?我一般不去食堂。”
“咦,善条哥哥你自己煮吗?当然!”
夭夭笑眯眯地,甚至跃跃欲试地说,“我也可以来帮忙哦。”
眼看着她捋袖子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潜藏在遥远记忆中的危机意识让善条瞬间汗毛倒竖。
“不用!”
他刷的站起来,“等着吃就好!”
说完转身,健步如飞仿佛生怕走慢了会被追上一样快速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夭夭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远去,然后才说道,“中也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啊。”
身后传来压低了的声音,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保持了罕见存在感的中原中也抱着手臂靠墙而立,帽檐低低地遮了双眼。
“所以说,”
他抬眼,在阳光照不着的阴影处,他的目光锐利穿过空气,“‘那场灾难’到底是什么?”
“好敏锐啊,”
夭夭挠挠头,她在善条原来的椅子上坐下来,撑住下巴,“该怎么说呢,简单的概括的话,就是上上代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了,然后在关东南部,神奈川县附近发生了大爆炸,中也已经在终端机上的地图里看到了吧,那个在地图上好像被挖掉了一块的圆坑,它的名字叫做‘伽具都殒坑’。”
“大爆炸……”
中原中也低低重复了这个词。
“那是比擂钵街还要大上好多倍的坑洞,”
像是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夭夭的声音依旧平淡,“这场灾难,造成了七十万人的死亡,当时我也在那里。”
“第三王权者赤之王代表着破坏和自由,因为力量性质的关系,所以非常容易崩溃,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掉落下来,除非杀死王,否则谁也阻止不了。”
“那时候,羽张哥哥的剑被牵连也坠落了,所以善条哥哥杀死了他,阻止了这个国家毁灭的命运。”
“谁在问这种事!”
中也忽然提高了声音。
夭夭看向他。
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宽大的外袍摆动着停在了她眼前。
“赤之王不就是你吗?所以你说的‘失去力量’就是这种事?”
他皱紧了眉。
“唔——差不多。”
夭夭眨眼,揪着他的袖口晃了晃,“但是我没事哦,别生气啦。”
中原中也涌起的怒意缓缓平复了下去,“那种事情,以后给我说清楚。”
“我发誓!”
夭夭笑眯眯地竖起手掌,而后才道,“现在中也是不是对我的过去了解得更多了些呢?”
中也撇嘴。
“我啊,遇见中也的时候就觉得中也很强,”
夭夭说道,“迦具都玄示先生的事情让我一直很恐惧和迷茫,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吧……这样的想法总是在我脑海里出现,但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中也却一直都很坚定,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对自己的意志产生动摇,就算是怀疑自己不是人类,你也很努力地活着,以各种各样的方法巩固着自己人类的身份和对人类的认同感。”
“就是因为这样,我也开始想要努力挣扎一下试试了。”
夭夭笑容间带出了些许得意洋洋,“中也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人哦。”
中原中也反倒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嘟囔了一句,“在得意什么啊,笨蛋。”
……
善条刚毅煮的荞麦面意外地美味,就连中原中也也吃了很多,因为没有足够的餐具,善条找来了两个杯子盛放蘸酱,但是简陋的餐具一点也不影响荞麦面的口感,三个人待在偏僻陈旧的资料室里,怡然自得地享用完了这顿美味的午餐。
因为缺失了一只手,善条吃面的时候就会低着头,看起来就像趴在桌子上那样,如同野犬一样的进食方式别人做起来也许会让旁观者感到辛酸同情,但是善条刚毅的样子却完全不会。
他更像是一头狂野的猛兽,制服包裹下肌肉饱满的身躯时刻都在彰显着这个男人的强大。
鬼之善条从未消失,就像夭夭说的那样,时间一刻也不曾在他身上停滞过。
“谢谢招待。”
好歹帮忙洗了碗,夭夭心满意足,“托了善条哥哥的福,我现在可以精神满满地去和宗像先生谈话了。”
“那个男人……”
善条脸上的轻松有所收敛,他的语气有些迟疑,“我看不透。他和羽张完全不一样。”
羽张单纯而正直,就像笔直劈向天空的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但是那个男人不同,他深不可测,笑容中时有恶意,行事也无法捉摸。
那个叫宗像礼司的男人,是否能够继承羽张,能否行使正义,这正是善条会答应在十年隐居之后再度回到这里来的原因。
杀死了羽张的他,有责任看清楚羽张的继任者到底是怎样的人。
“嗯……老实说,我也看不透呢。”
夭夭挠挠头。
“你也有看不懂的人?”
中原中也倒是有些惊讶,在他的意识里,夭夭就跟太宰那家伙一样,都是那种天生拥有能看穿人心能力的“天才”。
“当然。”
夭夭伸了个懒腰,“那么我们走吧。宗像先生应该已经等很久了。”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