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迟你?在看书?还是诗集啊,我能看看吗?”赵兰因指着桌上反扣着的小书册说道。
甘迟轻轻带上门,点点头。
赵兰因好奇一般拿起那本书翻了翻,而后语气轻快地指着某一页给她们看:“这里写得真好,我喜欢。”
甘迟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目光扫了一眼,赵兰因正好低声念了出来。
“当我归来时
啊,我归来时
一切都已成空”[注]
她的声音是偏少女的,十分清亮,平常说话尾音总是忍不住上挑,但在念诗句时,放缓下来的声调又带了几?分空灵,好听是好听,但莫名让人觉得不像人声。
念完,她接过甘迟手中的水杯放在旁边,杯底与桌面相接时轻轻震了一下,一滴水渍从杯中跳跃而出,正好落在旁边的书页上,“成空”二?字的墨迹瞬间被洇开。
甘迟扫了一眼,没说话。
赵兰因则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般,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青瓷瓶,轻快地说:“今天不想喝茶,我带了其他的好东西来呢。”
“这酒被我父母埋在了庄园后头桂花树底下,原本是要在我出嫁那天给我的,但他?们那时候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所以当时好一番折腾,还砸碎了一坛酒呢,拢共也没多少?……”说到这,赵兰因轻笑了一声,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少?女神色,“最后还是给了,这是最后一坛,阿韶之前带给我的,小迟一起尝尝吧?”
甘迟摆摆手:“抱歉,我不能喝酒,过敏。”
赵兰因惋惜道:“啊,这样,可惜了,这酒的味道很不错呢。”
甘迟:“是我没有福气尝到。”
旁边的小郭很有眼力见地开口:“那个,夫人,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您喝一点。”
赵兰因眼神扫到她:“酒是穿肠毒药,你?一个小姑娘可不能乱喝。”
小郭:“……”
她不能喝,合着甘迟就能喝?这里面怕不是真的投毒了?就因为不满意儿媳妇就要来下毒什?么的……你们豪门真是可怕。
小郭警惕地往前挪了挪,半掩住甘迟,问道:“夫人,您怎么知道甘迟在这?您来这儿是探病的?”
意思就是,您老要
是来探病就好好关怀,要不是那就赶紧走,她的迟可是有强硬的娘家人的,比如她,小郭女侠。
赵兰因像是完全看不出小郭的敌意一般,慵懒地靠在软布沙发上,自顾自地从青瓷瓶中倒了一杯酒仰头便喝了,水色沾染上艳丽的唇,斜斜看过来时,眼尾勾起,神女瞬间变成了山林中不世出的精怪,勾人得很。
“有些事,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我当然是来探望小迟的。”因为喝了酒,赵兰因咬字含糊了些,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颤一般,听得人心痒痒的。
……她总算知道闻韶原本秾艳的眉眼是遗传自谁了。
小郭在此等美色当前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整个人眼神都不敢往那儿瞟,彻底败下阵来,甘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谢谢。”她说道。
没了。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甘迟以前面对的长辈,要么是师长,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有话直说就行,还一种是在工作场上的,大家互相打机锋,目的就是为了压榨和剥削你?,这种直接拒绝也行。
但面对赵兰因……她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出来。
这人实在是太难应对了。
按情?理而言,她是闻韶的母亲,假如她要和闻韶在一起,那后面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家人,不管怎样她现在都应该和她打好关系,至少留一个良好的初印象,但目前看来,这一切显然在最初就不可能了。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在原文里,这位赵四小姐,可没有出现得这么频繁,真正露面也是在文的最后面,匆匆一瞥就算。任何不按常理出场的人物都很棘手,详情见林述怀那个大变态,面对这位突然跑过来并且举止十分奇怪的赵四小姐,她心中警铃大作。
赵兰因完全不理会二?人的神情?,自顾自地接着倒酒,清浅的酒香混着浓郁的桂花味弥漫在房间内,小郭知道甘迟严重酒精过敏,起身去推开了窗。
微风伴随着和煦的阳光涌进室内,赵兰因餍足地眯了眯眼,放下了酒杯,微黄的酒液在阳光映照下宛如黄金一般:“三杯酒,讲三件事。”
“第一,我很喜欢你,小迟,非常、非常喜欢。第二,我很爱阿韶,他?是我唯一的
儿子,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你?们不要在一起,你?们各有各的路,没必要一起走,太难,太累,会吃苦的,我不忍心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苦。”
“谢谢您喜欢,也谢谢您特地来和我说这些话。”甘迟按住小郭的手,轻轻抚慰了一番,接着开口道,“换作以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柴火妞的阶段,有一个人突然过来和我说这种话,我可能会直接轰她出去,毕竟年少轻狂。现在脾气稍微好了些,但也只是稍微。赵四小姐,我不知道您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是想听我表什么态,毕竟在影视剧里,这样的场景一般都是您甩出一张高额支票,然后让我离您的儿子远一点。”
赵四短促地笑了声。
甘迟接着说:“要是您这样做,我可能还会知道怎么应对,但您这一副谈心的姿态,倒是真的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长话短说,我喜欢闻韶,不会离开他?,您的反对在我这儿没用,而我们俩之间目前而言也没有半点关系,我没有必要听您的话……我也不喜欢听话,你?说是吧?”
“所以,”甘迟说,“您可以去找闻韶,但就算他?放弃,我也会接着追他。”
小郭悄悄给甘迟竖了个大拇指,嘴唇嚅动,无声说了句“牛逼”。
甘迟眼中带了丝笑,接着说:“很可惜,不能尝到您带来的酒,白水味道也不错,敬您三杯。”
说完,端起旁边的杯子就喝了三杯。
小郭直接“哇哦”一声,而后默默鼓起了掌。
赵兰因倚靠在沙发上,轻笑出声:“小迟,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
甘迟听着这句话,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正待好好想想,赵兰因却直接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那是我打扰了。”她拢了拢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顺至耳后,“期待下次和小迟见面。”
说完,她理了理衣襟,施施然地出门下楼,只余桌上的青瓷瓶和空中淡淡的酒气显露着她来过的痕迹。
小郭忍不住咂舌:“迟啊,你?未来婆婆好奇怪哦,神神道道的。”
甘迟看了看酒瓶,已经空了,她盖上瓷瓶的瓶塞,说:“确实奇怪。”
窗外,赵兰因走过庭院小径,大好秋景只能作为她的陪衬,仅仅一个袅娜的背影,便不知道能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她上车时,抬头遥遥看了这边一眼,而后便收回视线,车门合上,黑色卡宴缓缓驶离医院。
小郭凑近闻了闻那酒,说:“别的不说,这个还怪香的。”
甘迟点点头:“九州华清山庄那儿挖出来的,埋了有些年头了。”
“你?是说伴着那两具骸骨一起的……”小郭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他?们闻家人都是什么魔鬼啊,怪可怕的。”
甘迟想了想,发现目前为止,行为真正算得上正常的好像还真就小郭一个,作为一个此世界原住民,她难得拥有和甘迟所在的世界相一致的三观与思维方式,这让甘迟更加觉得小郭珍贵了。
“饿不饿,带你去吃点东西吧,刘婶准备了很多零食,你?要是不吃,下次见到她她可要生?气了。”
小郭立马转移视线:“吃吃吃,还是你们好呜呜呜,我最近都没怎么吃零食,可忙死我了,你?不说我都没觉得有多饿,但你?一提我就觉得午饭吃的都是空气,好饿好饿啊。”
甘迟拍了拍她的头,拉着她去吃东西。
赵兰因过来的事,闻韶很快就知道了,他?打电话过来时,甘迟刚好送小郭上车。
接通电话后,甘迟轻轻“喂”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闻韶似乎是在赶路,声音有些喘:“我妈今天去你?那儿了?”
甘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对,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小情儿,刚刚面对完当家主母过来抓……那什么。”
闻韶紧绷的神经听到这句话也不免放松了些,他?笑骂道:“你?要乐意,可以一辈子被我养着,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和别人待一块儿,如果可以,我倒也想整天把你?关在房子里在,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除了我身边,你?都不能去别的地方。”
“那我得多闷啊,整天见到的人就你?一个,万一看腻了……”
“你?敢对我腻味?”闻韶眯了眯眼,“甘迟,你?想都不要想,腻了也必须待在我旁边。”
甘迟慢悠悠地往回走,闻言笑道:“少?爷,您这样
可有些不通情?理了。”
闻韶不赞同道:“谈恋爱不需要通什?么情?理。”
说完,他?又扯回话题:“她今天对你?说什么了?你?别信,我原本是打算等她精神稳定了些再?带你去见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去见你?了,等我好好去查查是是谁在背后使坏。她现在……有些偏激,不管说什?么,你?都别信,不许离开我。”
甘迟点点头:“我没事,你?母亲人挺好的,你?和她长得很像,她还请我喝酒呢,可惜我过敏没法喝,然后就随便聊了几?句……她说喜欢我,但也确实说了不希望我们在一起。”
电话那端的闻韶呼吸一滞。
甘迟接着说道:“但我说,我可不会离开你?,就算她劝动了你?,要让我们分开,我也会去接着追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手的。”
闻韶静默半晌,才艰涩开口:“你?再?说一遍?”
甘迟已经上了楼,窗外最后一点夕阳隐没在群山背后,天空各色纷呈,红色与橙色像燃烧的火焰一般高悬在天际,暮霭沉沉也遮挡不住这热烈的色泽。
“我说,”甘迟按亮房间的灯,莹白的光泽柔柔撒下,“我想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谁都没法?把我们分开。”
闻韶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收紧,他?前额抵在座位上,冷峻了一天的脸上泛起一个十分惹眼的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某人开窍之后,打的直球真是……让他?经常都不知道如何招架。
甘迟没那耐心再?顺着他?:“不说,累了。今天见了一天的人,乏了。”
闻韶:“你?先歇会儿,我马上过来陪你吃晚饭。”
甘迟:“和小郭吃了一下午零食,现在不饿,你?别过来了,怪远的,还累。”
闻韶不以为意:“我不。”
甘迟低笑了声:“行吧少爷,您乐意就行。”
说完,甘迟就想挂断电话,刚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屏幕光映照在左手腕内侧的圆形凸起时,皮肤底下似乎有些动静。
甘迟顿了顿,举起了左手腕,凝目望去,却又一切如常。
那边闻韶的声音传来:“怎么突然又不说话了?”
甘迟放下手腕,眼神正对上桌子边
摆着的青瓷酒瓶。
她说:“没什么,走神了一会儿。”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接上话题:“我想回学校了,你?整天在搞事业,我总不能真的待医院里当废柴吧?大好青春,趁着头发还多,记忆力还成,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奋斗奋斗,脑子这玩意儿,一段时间不用可是真的会生?锈的,花了一整个暑假帮我补习,你?也不想一转眼我考个试,又成全校倒数了吧?”
闻韶:“脑子这玩意儿你没有也成,反正也没见发挥多大作用。”
“喂,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啊。”
“你?试试。”
甘迟:“……反正我想回学校了,这里好无聊啊。”
闻韶想了想,说:“过几?天,等事情?再?安稳下来,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你?也要回去?”
“我不在,谁给你?补课?不补课,你?以为就你那点脑容量,是够装几?篇古文还是够记住几?个公式?”
甘迟:“话虽如此,但你?这样说我觉得有些生?气。”
“你?生?气了?”闻韶来了点兴趣,“你?气一个给我看看。”
甘迟不直接回答他?,单手扣着手机,反问道:“闻韶,你?在哪儿?”
闻韶:“车上,怎么,想我了?”
甘迟点点头:“嗯,刚刚有点想。”
闻韶:“现在呢?”
“现在啊……”甘迟看着远处宽阔公路上驶来的熟悉车辆,笑着说,“现在想亲你?。”
电话那边的人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了几?分,他?喉结微动:“马上过来。”
甘迟:“可惜,就是想想,我刚刚被气得头有些疼,吃饱喝足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索性就先睡了,别吵我,不给开门的。”
说完,单手锁上了门,“咔哒”一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很是刺耳。
闻韶咬牙道:“……你故意的?”
甘迟:“哎呀,什?么意思?我头疼,不太懂,毕竟脑子也就这么点容量,实在没法?理解您话里的意味,您说是吧?天色不早了,我先睡了,您也早点回家吧,明儿还不少?事儿等着闻总去处理呢。”
闻韶气笑了:“我回家?回哪儿去?你?在哪儿我就回哪儿去,锁门也没用,我有钥匙。”
“未经过主人同意私自进入房间,按照现行法?律……”
“我也是主人之一。”
甘迟看着窗外停驻在院门的车,笑着说:“怎么办,以后生气了都对你?没办法?。”
闻韶顿了顿,说:“你?可以对我发脾气,要是还很生?气也可以打我,反正你轻飘飘的打人又不疼……但不能不让我进门,见不到你,我很不舒服。”
甘迟拉上窗户,把室内的温度调到最合适,刚从外面进来的人浑身都是冰凉的,乍一进到温度较高的地方容易感冒。
她又把白天挑拣出来的薄荷糖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才状若无奈道:“行,回来吧,给你?开门。”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夕阳收拢在深蓝色的天幕背后,但人间楼宇之间燃起点点灯火,足够照亮回家的路。
课本上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她这也算在兜兜转转中找到了自己的归途。
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当我归来时
啊,我归来时
一切都已成空”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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