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希哲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转身而回。祖父天威难测,他不知道自己被留下,到底是福是祸。
出乎他的意料,自家祖父却一改先前的严肃。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着点头,“坐下说话吧,自己倒茶。商量家族要事的时候,我不想让仆人进来。”
“多,多谢祖父!”突如其来的慈祥,让严希哲愈发感觉忐忑。赶紧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双手捧着,坐在了与严文达斜对面的椅子一角。
“你得知韩青那边的消息,立刻回来向我汇报,其实做得没错。”严文达冲着他点点头,非常耐心地教诲,“但是,需要注意场合。长房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越是遇到麻烦事情,越不能乱。否则,整个家族就会乱成一锅粥,刚好让敌人抓到更多破绽。”
“是,孙儿明白了!”严希哲很聪明,起身行礼,“多谢祖父教诲,孙儿下次一定先注意有没有旁支的人在。”
“坐着说话!”严文达笑了笑,柔声吩咐,“也不算什么大错,你只是缺乏经验。祖父以前也没顾上像教导你大哥那样,手把手地教你。”
“您忙不过来,孙儿知道。”严希哲心中发热,低声回应,“大哥将来要支撑整个家族,理应多学一些。”
严文达听了,立刻欣慰地点头,“你明白就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在祖父眼里,你们兄弟三个一模一样!不说这些了,你也长大了,以后祖父多抽些时间教你就是。胡司狱那边怎么样了,给你准信儿了吗?”
“没,还没!”话题转换太快,严希哲有些猝不及防。先如实回应了一句,然后,才又红着脸低声弥补,“他答应孙儿,这个月底之前,一定把您给我的那两颗毒药,送到严思仁和严无忧手上。他说,主要是控鹤署的人天天盯着,他怕留下破绽,被人顺藤摸瓜牵扯到咱们严家!孙儿今晚就去催他,让他抓紧时间……”
“不用催了!”严文达叹了口气,轻轻摆手,“你让他把毒药还给你吧。答应事成之后给他的钱财,一文不少给了他。就当跟他结个善缘。”
“这——”严希哲没听懂自己祖父的意思,愣了好一阵,才喃喃询问,“祖父你是说,胡司狱会出卖咱们?”
“出卖倒是不至于,但是,他如果真心愿意为你做事,早就做了。一直拖延到现在,肯定是心中有了别的打算。”严文达经验丰富,几句话,就将胡司狱的心态,剖析得一清二楚,“只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权衡清楚厉害。你如果再去催他,或者让他退还先前给他的好处,反而会将他逼向姓韩的那边。”
“贼子该死!”严希哲恍然大悟,旋即怒不可遏。
他终于明白,为何胡司狱最近越来越忙,连自己亲自去见他,都说不上几句话了。原来那厮,已经打算去抱韩青的粗腿!
可恨那厮,在收自己钱财的时候,却没露出半点儿迹象,并且每次都信誓旦旦拍打胸脯。
“附高踩低,人之常情而已,没必要生气。”严文达却早就见怪不怪,笑着摇头,“更何况,胡司狱原本就非常市侩。”
“就怕胡司狱为了巴结姓韩的,主动向其汇报!”严希哲心中的怒火丝毫没有减少,咬着牙搓手。
“你不承认就是。并且,祖父给你那两粒毒药,原本就是面粉做的,根本没什么毒性!”严文达站起身,轻轻拍打自家二孙儿的肩膀。
“啊——”严希哲被拍得晃了晃,重重坐回了椅子里。
毒药竟然是假的!他前后忙碌了将近两个月,千方百计试图送到严思仁和严无忧两个手里的毒药,竟然是面团子!
既然吃了也不可能灭口,为何还要自己花费那么大力气?一旦严无忧和严思仁不肯服毒,为了活命倒向韩青那边……
“那是祖父给姓韩的设的套。”知道严希哲心中一定很困惑,严文达先喝了几口茶,然后笑着解释,“胡司狱不是他的人,他肯定会暗中提防。一旦胡司狱送药丸给思仁他们,十有七达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快速补充。
“是!”严希诚不问缘由,只管大声答应。
严希哲又听得眼神发直,反复琢磨,才明白自家祖父是准备壮士断腕,让家族里的十五叔来做贩卖人口的主谋。
转念又想到,十五叔的父亲,其实跟自家祖父是亲兄弟。只不过隔了一代,就得主动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而自己跟大哥关系从小就不和睦,恐怕数年之后,严家遇到祸事,自己的儿孙,就是第一个被大哥跑出去顶缸的那个,心中顿时就是一酸。
“这一招,未必用得到,老夫只是防患于未然。”不知道严希哲的思绪已经跑歪了方向,严文达想了想,又低声补充。“凡事多做一手准备,总比被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好。”
“祖父果然一步十算!”严希哲迅速回过神,强打精神低声称赞。
严文达却摆了摆手,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就是老夫刚才跟你说的,彼此扶持。你十五叔肯为家族牺牲自己。家族也不会亏待他的儿孙。如此,咱们严家,才会无论经历什么风浪,最后都能化险为夷。”
“希望十五叔也这么想!”严希哲心中嘀咕,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的失落。
知道两个孙儿都年青,严文达也不强求,他们都能立刻接受自己的“道”,想了想,又转向了另一件事情,“希诚,你朱伯父、于叔父、郑叔父他们,有回应了么,开海之后船只去倭国,他们的货物这次准备好了没有?每家准备另外携带多少本金?”
“朱伯父和于叔父说,今年手头紧,春天的海贸,他们就不参与了。郑叔父只备好了运去倭国的货物,没打算从倭寇带货回来。”严希诚眉头轻皱,迟疑着给出了答案。“孙儿正打算,再去见一见几位叔伯。如果他们手头不宽裕,咱们家可以为他们垫付一部分本金,利息让他们看着给就行。”
正月时五家联手推高粮价,试图逼迫韩青服软。却不料被韩青利用南方卖不出去的陈米,反手打了五家一记闷棍。虽然账面上,五家并没亏多少,他们的联盟,却明显出现了裂痕。
所以,在开春后例行联手派人前往倭国买卖货物的事情上,除了严家和严希诚的岳父杨家之外,另外三姓表现得都不太积极。
严希诚无奈,便打算多让一步利益给另外三家,以维持他们与严氏的联合。只是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向严文达请示。今天既然对方问到此事,便刚好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严文达皱了皱眉,快速摆手,“这当口,你借钱给他们生钱,他们也不会念咱们严家的好处。况且,他们根本不是缺钱。”
“那五家联盟今后……?”严希诚愣了愣,犹豫着询问。
“各走各的路吧!他们被姓韩的打怕了,想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严文达笑了笑,撇着嘴说道,“等咱们过了这关,把姓韩的弄走,他们三家肯定会找上门来寻求合作。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这些人好生势利!”严希诚立刻竖起了眼睛,低声诅咒,“他们难道就不怕也有把柄被姓韩的抓住。眼下是咱们严家在前头顶着,轮不到他们。哪天姓韩的发现奈何咱们家不得,肯定会把目光转向他们!”
“这样也好,只剩下你岳父家和咱们家,做事更方便。我就不信,他们能放得下海贸的巨额红利!”严文达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你不用再找他们,明天就亲自押了货物,去登州……”
话说到一半儿,他又猛然将目光转向严希哲,“你刚才说,姓韩的把纯阳教哪处分舵给挑了?”
“乌龙山分舵!”严希哲正愁插不上话,赶紧高声回应。
“潍州乌龙山,靠近莱州的海仓镇?距离登州多远?”严文达脸色大变,一连串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应该,应该还有很远吧。我去查查舆图!”严希哲脑子里根本没有相应知识,皱着眉头回应。
“在潍州,距离莱州海仓镇达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家二孙儿,“希哲,你去联系纯城中快活楼的方掌柜。告诉他,他先前提的条件,你全都答应了。请纯阳教立刻出手,诛杀韩贼!今后,凡是跟纯阳教这边有关的一切事情,由你全权负责,不必向老夫之外任何人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