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尾巴, 风都暖了,程乐出门换上了单衣,他妈还在屋里唠叨:“放学抓紧回来!别在外边野!”
程乐大声喊:“知道了!”随即头也不回扎进了春风。
这年他十二岁, 刚刚小升初, 学校是他们镇上的重点, 为此,程女士差点没放鞭炮来庆祝。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家穷。
最后, 她奖励了程乐一只大鸡腿——腿是他们家邻居养的鸡身上的,程女士恳求了邻居好久,人家仗着两家交情,还是便宜卖给她了。
鸡丧程口,呜呼哀哉。
程乐跟着程女士姓,程女士全名程萦, 据说是他们十里八村一枝花,最后折在了他爸手里。
当年他父母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恩爱夫妻, 有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对小鸳鸯抱着热情去了大城市打拼,最后以折损一人为代价铩羽而归。
程乐的爸爸在高空作业时,不小心脚滑, 造成了悲剧。
走时两个人, 回来时是一个半——大的换成了小的, 程乐不算个成人。
时间眨眼过去几年,他们也在乡下安了家。
程乐走在田野路上, 一路呼朋唤友,好不热闹,不过他的朋友和同龄人的朋友不太一样, 人家的朋友是正儿八经的人,他的朋友是几条狗。
村里的流浪狗,待遇大都不怎么好,他偶尔拿着吃的,时不时投喂点,一来二去和这些狗熟了。
某一日被路过的同窗看到,把这件事传到了学校里。
他荣获封号:狗王。
还被同班同学好好吹捧过一番,程乐好厉害!你居然不怕狗!
其实他只是不怕狗。
鬼知道他就是个胆小鬼,和人玩捉迷藏都能被吓个半死。
这天,狗和平常的状态不太一样,程乐把火腿肠掰给它们一点,这些狗居然都不吃,反而亮着眼睛冲他摇尾巴,还有大胆的,去拽他的裤腿。
平常小孩早该吓一跳了,但程乐却不怕,他觉得狗有灵性,眼睛会说话,嘴巴会笑。
他蹲下身体,尚且稚嫩的手摁住狗头,严肃道:“不许浪费粮食。”
狗没听他的,头脱离开他的手,继续拽他。
无奈之下,程乐只好站起来,走了两步,没成想,狗冲着他的反方向跑,不是去学校的路。
有同学路过,好心提醒:“程乐!快迟到了,你在干什么呢?别喂狗了!”
不过这位同学是不太敢靠近他的。
程乐冲这位同学摆了摆手,没犹豫多长时间,还是跟着狗走了,他想的很简单——狗是在朝他求助。
两边是绿油油的田野,中间是灰白的水泥路,暖而凉的春风在他鬓间吹过,程乐追着一条狗跑。
不等他喘口气,很快到了目的地。
狗跑进了田野中,草的腥味儿扑面而来,程乐打量四周,没看到大人后,直接跟了进去。
扒拉开草,程乐半晌没找到什么东西。
他左顾右盼,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蓦地踩到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顿,好奇地低下头,发现了一抹红色,拿起来一看,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集市上一块钱一个的平安符。
正要扔掉,他又从风中和草叶的飒飒声中,听出声孩子的啜泣。
这荒郊野岭,该不会撞脏东西了吧?
狗也不见了。
程乐平生从来没这么埋怨过狗。
喂了那么长时间吃的,到头来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不等他退出去,那哭声渐渐大了。程乐一顿,突然加快了退出去的步伐,但草比人高,极易迷失方向,在慌张失措的时候犹是。
所以,他不但没能退出去,还直直撞上了枪口。
他踩小孩身上去了。
随着两声变调的尖叫,接着又是两声狗吠,田野霎时间回归死寂,程乐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孩,大声道:“你是人是鬼!”
小孩也叫:“你谁啊?”
程乐已经是个初中生,会做自我介绍了,他看着面前的小菜芽,平复着呼吸道:“我叫程乐,是文华中学七年级三班的学生,你呢?”
小菜芽:“哦。”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按照程乐的交友原则,自我介绍该有来有往才行,不然就是不礼貌。
他不乐意地又重复一遍道:“你呢?”
小菜芽说:“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程乐有点生气,“是个人就有名字,算了,你不乐意说就不说吧,我上学都迟到了,不陪你耗着了。”
小菜芽身上很脏很狼狈,但是同时他也很拽,程乐要走了,他一句话都不说。
程乐唤了两声狗,准备出去。
都快走出去了,半道,他想了想这小破孩身上的衣服——当初家里再穷,程女士也从来没让他这么不干净过。
最终同情与好奇战胜了上学的心思,他折返回去。
“你没名字,总该有家吧?”他问。
由于身高和姿势问题,小菜芽坐着他站着,他问问题时,小菜芽只能看见他下巴,颇具有压迫感。
小菜芽不说话。
程乐急了,蹲下去,与他平视,“你搞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你家人呢?”
小菜芽直勾勾地盯着他,纯黑的瞳孔中,有打量与戒备。
刚进入青春的程乐还算古道热肠,拍了拍胸脯,道:“你不用怕,我又不是坏人,你遇上了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
实际上,他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个空气。
可小菜芽只知道看着他,半晌,程乐以为他不会说话时。
小菜芽说:“我有家。”
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
程乐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下他的反射弧之长,继续引导:“那你的家呢?在哪?”
小菜芽还是很警惕,冷声道:“我爸妈很快就来接我了。”
“行吧。”程乐站起起来,他没有大人那么复杂的心思和责任感,别人不愿意接受帮助,那他努力过后就会放弃,“那等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吧,我去上学啦,拜拜。”
他这次真的要走了。
直到走出田野,小孩也没有追上来,程乐回头看了几次,最终作罢。
回到学校后,不出意外被老师训斥了一番。
因为他不会扯谎,说谎也不能自圆其说,理由很快就被老师识破,老师痛心疾首,“你可是咱班的三好学生,有事迟到老师可以理解,但要是故意的就不行——明天叫你妈来一趟!”
说到叫家长,程乐一时慌神,忙把小菜芽供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老师听完后怒火更甚:“狗带着你去找小孩?你写作文怎么没这么大的想象力?明天必须把你妈叫来!”
程乐:“……”
六月飞雪,老师冤枉啊!
其实老师的做法不能说偏激,因为有些坏习惯一旦开头,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程乐如丧考妣地出了办公室。
一个下午,他脑子里循环切换着两件事,一个是小菜芽走了吗?一个是怎么跟他妈委婉、隐晦地提这件事。
放学后,由于不太想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去了田野。
中午小菜芽待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程乐放下心来,正要走人,忽然听见旁边几声孩子的闷咳。
这个声音,只在他重感冒的时候有过。
程乐扒开草丛,发现小孩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脸色蜡黄,双颊有不自然的红晕,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他瞬间被惊住,忙上前把人抱起来往家跑。
狂奔的路上,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沉!
他妈正在择菜,甫一回头,吓一跳:“这孩子,你把谁家小孩抱来了?不像话!”
程乐气喘吁吁:“捡的。”
程萦忙上前接住了小菜芽,打量片刻后,擦干净手摸他的额头,“这孩子发烧了,你从哪捡的?人父母该急死了,你快送回去。”
程乐擦擦汗:“地里捡的。”
程萦闻言,拧着眉:“挨千刀的东西,这么大孩子说扔就扔!”
当着程乐的面,她没说更难听的话,抱起小菜芽,还感叹了句“这孩子真轻”,在程乐微妙的眼神中,扬声道:“在家里守着,妈带他去医务室。”
当天,程萦拿了几十块钱的药,又花钱给小孩打了针。村里也传开了小程家捡到个孩子的消息。
小菜芽从医务室里回来后,还没睁眼。
程乐守着他,边做作业边时不时瞄一眼,程女士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学习就专心学习。”
程乐问:“妈,他怎么了?”
“睡觉呢,村里大夫说他太累了,这孩子也不知道被怎么了,浑身是伤。”程萦竖起手指头,“你今晚去堂屋里写作业,别在这杵着,出去吧。”
在家里,他妈是一言堂,程乐不敢忤逆。
此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被老师叫家长的事情,满心都是小菜芽。
晚上,他写完作业,见程萦在门外和姥姥说话,又偷偷溜了进来。
小菜芽的脸被洗干净了。
程乐打小被乡里乡亲夸好看,俊,但是他看着小菜芽的脸,发现小菜芽也好看,和他不一样的好看。
这张脸嫩嘟嘟的,嘴唇淡淡的红。
正当他要继续凑近,小菜芽猛地睁开了眼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