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进组的那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这个剧组没有之前的剧组那么乌烟瘴气，人都很好，只是导演在拍戏时分外严厉。
电影和电视剧不同,每一帧都是精挑细选，每一场都要精益求精。电视剧是体量大累人，电影是耗神累心。
程乐如今的演技是够用了,但是他处在瓶颈期,迟迟没有突破，演起戏来感觉总是不对劲。
导演给他的建议是：多感受感受人的情感。
张栩甲说：“有时候你特别公事公办,演戏是没有套路可言的,情感充沛的演员才是个好演员。”
“你刚刚演的什么东西？”
“你转身的动作为什么那么僵硬？你是机器人？”
张栩甲不止严厉，嘴巴还特别毒。
但程乐在进步之前,听得最多的就是谩骂，早已做到心无波澜。
导演说，他就做，哪里错了他就改哪里。
最后出来的效果——
张栩甲皱眉看着镜头里的他，叹口气道：“你上次试镜，是找人替演的吧？”
程乐终于在他的话中感受到了点伤害。
新片是个农村偶像剧，为什么说是农村偶像剧呢，因为主人公是两个农村人,但剧情却奔着“浪漫”两个字去拍。
这部片子叫《生命沙漏》，喜剧的外壳，悲剧的核心。
主人公小美得了癌症，她的男朋友叫喜亮，也就是程乐饰演的角色。
喜亮曾经年少时,被村里的小混混组团欺负过,经常被骂过小白脸。而小美是村中的一霸,救过他一次。
两人因此结缘，可是却遭到了全村人的孤立。
不过他们乐观向上，就算世界对他们并不好，他们也没有因此气馁，而是相依为命。
喜亮父亲外出务工再没回来，家里只剩个母亲。小美是留守儿童，活命都靠邻居救济。
两人长大后，存了些钱，准备搬离村庄，找个地方结婚安居，可在这个时候，小美和喜亮的母亲齐齐查出癌症，两人如遭晴天霹雳。
一个将要组成的小家，顿时分崩离析。
这部片子的第一场重头戏，就是两人告别喜亮的母亲，然后在悲痛中开启他们的故事。
但程乐看着床上的“母亲”，迟迟不能入戏。
明明之前演电视剧的时候，他拿出精力来演，几乎一两条就过，可是张栩甲不满意，越拍越不满意。
挨批几乎成了程乐的日常。
同组的演员倒是没说什么，有热心肠的，还会在收工之后帮着程乐对戏，安抚他。
这种剧组氛围的转变，也和导演挑人的目光有关系，张栩甲的眼神很毒辣，加上震慑力在，演员们都不敢有什么小心思。
只是程乐自身的状态问题。
拍这部片子，比他以往要经受的考验都大——因为这个考验不是来自别人，都是他自己，克服自己的短板，永远比抵御外人的攻击要难。
有时候压力过大，程乐甚至会生出一种恍惚来：他退步了吗？
其实是没有的。
在不满意中，张栩甲把戏中的三个重头戏都往后挪了，前期只拍一些情绪外放没那么明显的戏。
慢慢的，程乐终于能找回来点状态，也适应了新剧组。
晚上回到酒店，他才能得以喘息，和黎又阳通电话。
自从两人在《青春伙伴》的出道夜大出风头之后，网上关于他们的热度空前高涨，他们对视的那张图片，被传播到了全网各个角落。
并被梨子橙的cp粉附言：搞到真情侣就是这么吊！
程乐看过那张图片，明明挺正常的对视，可是被粉丝加了滤镜，那两双眼睛顿时欲语还休、含情脉脉。
把他看得鸡皮疙瘩浑身起，并直呼还想要。
两人视频通话的时候，都已经洗漱完毕，各自躺在床上。
黎又阳看程乐还没干掉的头发，皱了皱眉：“去吹一吹。”
要是在家，他能动手就绝不哔哔。
但现在隔着屏幕，碰不着也摸不到，程乐仗着这一点，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疲惫的鼻音，“不想去。”
黎又阳一顿。
程乐眼中的疲惫，他怎么会看不到？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徒增心疼罢了。
“万一感冒了怎么办？”黎又阳放缓了声音，“去吹吹。”
说来也是好笑，两人之间的相处，明明程乐年龄大一点，可是性格却像年纪小的，这主要还得归功于——懒。
像洗完澡不吹头这种小细节，他从来不在乎。
黎又阳最终没把他鞭策起来，因为一个转脸的功夫，程乐已经睡着了。
程乐把手机架在了枕头旁边，这人连打电话都懒得用手举着。
看着屏幕里程乐闭上双眼，均匀呼吸，黎又阳的指尖点了点屏幕上他的眼睫，没再叫他起来。
这夜两人是开着视频睡的。
等程乐醒过来时，电话已经挂掉，他的头昏昏沉沉，心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他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今天正好安排了重头戏当中的一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程乐让刘清找了点感冒药吞了，和导演继续讲戏。
张栩甲倒是没说什么，指点了他几句，去准备今天的场地了。
反而是这部戏的一个男二，估计是残存着一点嫉妒，平时没怎么表现出来，看见程乐生病，有点不耐道：“又出幺蛾子啊。”
程乐淡淡瞥了他一眼。
人在一起待久了，或许真的能互相影响，他的这一眼，竟然有了几分黎又阳的神韵。
那人被震慑住，到底是悻悻然闭了嘴。
第一场戏，开拍。
*
黎又阳坐在保姆车上，身旁是祝桃，照常叮嘱他出门要注意的事项。
“你现在不比以前，要比以前更加注意，前段时间你私自下楼去便利店里买咖啡，被粉丝拍到都上热搜了，只是买个咖啡而已，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黎又阳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代表着你火了，大火特火。”祝桃自问自答，“我知道你的心在音乐上，在艺术上，但闹出什么新闻来总归不好看是不是？注意着点。”
黎又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祝桃的喋喋不休。
祝桃表面上是个经纪人，实则操着老妈子的心，不过她也不是回回如此，只不过最近黎又阳热度高的令人心惊，稍出差池，就能被人做文章。
“我有分寸，放心。”黎又阳看了眼手机。
祝桃看见上边的备注，自动消音。
黎又阳接起来道：“妈。”
他的母亲，易梦，有着副温柔的嗓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你爸爸前段时间说你要回家，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没回来啊阳阳？”
她指的是黎万山找程乐的那一次。
黎又阳沉默了下，“……太忙，忘了。”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没底气。
“妈妈最近在电视上看见你好多次，阳阳火了，成大明星了。”易梦叹口气，悠悠道，“可是你出名了不跟家里说，谈恋爱了也不说，阳阳……”
这话听起来，夹杂着几分无奈在里边。
面对黎万山，黎又阳或许还有些不服从，然而对母亲，他却说不出重话。
听他不吭声，易梦换了个语气：“有空的时候把你的小男朋友带家里来让我见见，谈恋爱了，总得见见父母吧？”
黎又阳犹豫一下，答应了。
挂掉电话后，祝桃观他面色，似乎已经没了之前对家里的怒气。
*
机器架上，周围都是演员。程乐的头昏昏沉沉，下一秒就要昏倒。
刘清给他找来的感冒药里，有催眠成分的药物！
身边是和他搭戏过挺长的时间的同组女主角，他面前是扮演男主母亲的老演员，这个演员化了个很憔悴苍老的妆。
程乐看着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当演员握住他的手，他上前，才恍然发觉——这是将死之人的共有的特性。
剧组里的化妆师还是很牛的，把人濒死时的神韵全部化了出来。
程乐陷入一阵恍惚。
随着导演的开始，程乐迟迟没有动作，几秒钟后，导演皱眉喊了“卡”。
“程乐，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张栩甲拿着喇叭喊，“对着将死的母亲，你眼神为什么会露出怀念？不应该伤心吗？”
程乐猛然回神，看向导演。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片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外人。
黎又阳不知道什么来了，程乐眨了眨眼，还以为他出现了幻觉，不敢置信地看了两遍，才发现不是。
两人的视线相触，黎又阳眼底藏着一丝隐晦的担忧。
“集中注意力！”张栩甲道，“刚刚你的感情是有了，但是不对，临门一脚的事情了，能想清楚哪里不对吗？”
程乐深深喘了口气。
演员还在床上躺着，皲裂伤口遍布的手拍了拍程乐，“孩子，不要紧张。”
“不，我不紧张。”程乐一笑，“我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导演。”
又一次重新开始拍摄。
黎又阳的眼睛始终在程乐的身上，没离开过。
一喊开始，这次，程乐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他眼中流露出沉痛的木然，眼泪含在眼中，迟迟不落。
黎又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程乐的嘴唇抖了抖。
这场戏没什么台词，有的只是人物的神态，来传达感情。
床上的人摸了摸程乐的脸，手中温暖的温度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还有些微微的橘柑味。
程乐很喜欢这种味道——但演员的身上是没有，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母亲说：“看不见你结婚了，喜亮。”
程乐眼皮一垂，眼泪几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他哑着嗓子，叫了声“妈”。
同村的人也在旁边，见状劝慰道：“你妈没事呢，哭什么？别哭了，擦擦泪，一个大小伙子，丢人啊。”
村里是有这么个规矩，人没走之前不能哭。
但情之所至，人的情感哪里是人能控制住的呢？
程乐哭得更厉害了。
演员的手配合他垂了下来。
这次全程没出错，张栩甲没喊卡，终于给他过了。
甚至在程乐演完后，张栩甲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道：“这遍很棒！”
等程乐在昏天黑地中抬头，看见的就是黎又阳的脸和他的外套，黎又阳把他裹起来，抱着往摄像头外走，走去一个小角落。
剧组的所有人都在看他们。毕竟两人的娱乐新闻上过头条。
更有甚者，还有隐藏的cp粉。
程乐哭起来时我见犹怜，上次的视频中他哭，粉丝们根本没见到正脸，这次有人偷偷举起手机，看程乐陷在黎又阳的怀中。
正面高清的。
程乐的眼角红了一片，这部片子不需要像其他农村题材的演员一样，弄个灰头土脸的妆，可是也不能浓妆艳抹，所以他基本是素颜状态。
他一哭，则显得他脸更白，唇更红。
黎又阳帮程乐擦干净眼泪，然后把程乐的头摁进胸膛中，抱着他。
“我要跟你坦白件事情。”程乐闷声闷气道，“我妈不是杜丽美。”
黎又阳“哦”一声。
程乐从他怀中仰起头，眼睛瞪大，映出里边黎又阳的倒影，无辜含情：“你为什么不惊讶？”
黎又阳微顿：“猜到了。”
程乐：“……”：，，.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