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宋映白见哥哥这么说,虽然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也只好按照他的吩咐道了一声是。
裴怀珹心有余悸的又看了那女人几眼, 因为怕耽误入宫的时间, 急匆匆的走了。
宋映白叫人将赵娘子单独关押到一个囚室后,从小窗内观察她,见她跪在地上, 一言不发,但是似乎知道宋映白在看她, 偶尔抬头都能准确的捕捉到他的眼神。
快到傍晚的时候, 裴怀珹回来了,脸色很不好, 和他每次从宫里回来一样。
“那个女人在哪里?我现在就要提审她。”裴怀珹对宋映白道:“你也来。”
宋映白他们来到关押女人的囚室, 裴怀珹让其他人都退下。
充满霉味的囚室内, 只有他们三个人。
宋映白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冒险, 毕竟这个女人很危险, 低声对哥哥道:“咱们要小心些。”
“我不伤害其他人。”赵娘子阴测测的道。
裴怀珹开门见山的道:“你之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要装傻, 当然,我认为你不会, 如果你想装傻, 就不会主动跟我提起。说吧, 你有什么目的。”
宋映白并没见过女人跟哥哥有过对话, 不由得怀疑之前哥哥突然受惊跟她有关系, 狐疑的看向赵娘子。
“我的目的?我对你没什么目的, 只是我嗅出了你和我有一样仇恨的味道。”
裴怀珹冷笑, “我仇恨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有察觉而已,但仇恨一直都在。”
宋映白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危险,暗暗握紧了拳头。
裴怀珹思忖半晌,道:“你对我提过我的父母,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事情?”
“我从身上看到的。刻骨的恨,和我一样,为什么不复仇呢?像我一样。”
宋映白惊愕,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赵娘子身为一个瞎子,能调查清楚残害她女儿的凶手,所用的必然不是一般手段,因此,她或许某种能力,能够通过仇恨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现在,他从裴怀珹身上看到了和她一样的东西。
“你是说你能查到我们父母的事情?”宋映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不能查,只是看到罢了。”赵娘子说完,解开衣领,露出一个碗口大鲜红的伤口,在宋映白跟裴怀珹的注视下,有一只像虫子又不是虫子的黑色蠕动物体钻了出来,探了探头又钻了回去。
宋映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娘子悠悠的道:“我不说又如何?对我用刑吗?来吧,所有的酷刑加起来都不如它带给我的痛苦的万分之一。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只是为了我的女儿,可惜她现在也没了,我这条烂命,早就死了。”
她虽然是笑的,但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裴怀珹道:“话虽这样说,但如果你能帮助我看到我父母的事情,我可以安排你们合葬,否则像你这样的罪犯,没人敛尸,只能暴尸荒野。”
赵娘子缓缓站起来,“你怎么不明白,就算没有任何条件,我也会帮你的。我想看到鲜血淋漓,人头落地,哈哈哈——”
宋映白见她疯疯颠颠的,对裴怀珹道:“小心有诈。”
但是裴怀珹早已不管不顾,“没关系,总不至于比现在更坏。”
赵娘子用惨白的眼珠盯着宋映白,“奇怪,你们分明是兄弟,为什么你身上却没有戾气?”
“我忘记了。”宋映白断然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兄弟的?”
赵娘子歪着脑袋看宋映白,喃道:“我就是知道。”
裴怀珹急迫的道:“不要纠缠这样的小事了,快让我看到我想看的!”
赵娘子阴森森的冷笑,“好呀。”说罢,手指伸进伤口中,连带着血丝,将刚才那个虫子取了出来,放在掌心,“它可是个了不起的小东西,来吧,让他们看看恨意的来源。”
那黑色的虫子竟然吐出两个跳蚤大的甲虫,飞到了宋映白和裴怀珹跟前。
“它要钻进你们的眼睛里。”赵娘子道:“敢,还是不敢?”
是指他们敢不敢让这东西钻进眼中,宋映白心里有提防,别开脸,“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不能这么相信她。”
她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约束她。
裴怀珹犹豫了下,但试过无数种方法都失败的他,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就算让他付出代价,只要能够看到父母的事情,他都愿意,“这个东西会寄生在我身上吗?”
“不会,母体在我这里,它的孩子们会回来的。”赵娘子道:“当然,你也可以不信。”
“我信,就凭你一见到我,就提到我父母的事情,我信你。”裴怀珹道:“当然,如果你敢蒙骗我,我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赵娘子叹道:“我哪有什么代价可付出的呢。”说完,一扬手,让两个小虫子朝裴怀珹和宋映白飞去。
裴怀珹没有躲避,那小甲虫顺着他的眼角钻了进去,看的宋映白很是惊恐,“哥——”
接着,就见裴怀珹捂着脑袋,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身体不停的颤抖。
宋映白扬手打开小虫,扶住裴怀珹,“哥——”对赵娘子怒道:“你干了什么?”
“你也看看不就知道了?”赵娘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不陪他吗?”
宋映白咬了咬唇,断然拒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让虫子进入体内也看不到什么。
因为他的魂魄并非是这个世界的。
而这时裴怀珹只觉得,仿佛被人挖去眼睛一般的巨痛,眼前一白,好像灵魂被抽离了出去。
一些奇怪的记忆向他涌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推进了满是蛇蝎毒虫的深坑,她哭喊嘶叫,很快被湮没在了其中。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些,被殴打被凌虐,一个男人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折磨她。
“你要学会用你的恨意喂养它,它会成为了不起的蛊王。”男人说道,他的衣着打扮和说话的腔调不像是中土这边的人。
接下来,是这个男人接受别人朝拜的情景,而小女孩冷冷的站在帘子后,看着他。
一场大火,女孩烧死了男人,向北方逃来。
在路上她认识了另一个男人,一个老实憨厚的小商人,她跟他来到京城,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婴。
察觉到寄主心态变化的蛊王开始反噬,她的身体溃烂呕血。
直到女儿的死,强烈的刺激了她,滋生了无尽的恨意,体内的蛊活了过来,她变得更有力量,不费什么力气就查到了伤害女儿的凶手,接着便是顺理成章的报复了。
裴怀珹源源不断的感到了她心里的憎恨,从出生从有过一天好生活的怨恨,连养育女儿这样最简单的幸福也失去的憎恨,她恨仇人,恨自己,恨一切。
他脑袋要裂开了一般,这是小虫子带来的赵娘子的记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汹涌的挤进了他的脑海中。
“啊——”就在他头疼欲裂,痛不欲生的时候。
突然,周围安静了下来,房檐的雨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节奏曼妙,让人内心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他站在屋檐下,视线比平日的他矮了许多,双手也显得稚嫩,明显是个十二三岁小少年的手。
他看到一间还算富裕的宅院,干净整齐,刹那间,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冲击了他的记忆。
是……这里,他在这里生活过……他看着院内的摆设,他看向厢房的一个屋子,他知道那里是书房,他在那里学过写字。
突然间,他感到有人扯他的耳朵,“反省好了吗?进来吧,你身为哥哥要以身作则,你再这样调皮捣蛋要带坏弟弟的。”
他仰头,看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略显愠怒的看他,正拎着他的耳朵往屋内走。
她长得十分漂亮,哪怕多年后的裴怀珹在京城见了许多美女,但依然敢肯定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虽然生养过,但身上别有一种成熟的韵味和柔媚。
……娘?裴怀珹恍然唤道,只是这个妇人并不能听到的他的呼唤。
“娘,我知道错了。”这时候,裴怀珹听到他所在的身体说话了。
他明白了,他回到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内,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
“你呀你,犯错认错,然后转身再接着犯。”妇人笑着戳了下儿子的脑门,“你只怕你爹,都不怕我。”
这时候裴怀珹看到只有七八岁大的弟弟,双手拘束的站在一旁,担心的看着他。
“现在你们说吧,是谁把你爹的字画涂抹了的?”妇人叉着腰,无奈的说道。
“是哥哥。”弟弟指向他。
“……好吧,是我。”裴怀珹听见自己说,但他心里却有种感觉,涂抹了父亲字画的人不是他。
“什么叫‘好吧’?等你爹回来惩罚你吧,好了,去廊下继续站着吧。”
“娘,您就替我求求情吧。”
“这一次必须好好惩罚你,否则你不长记性!”妇人又戳了他的脑门,表情虽然是生气的,但眼里却饱含疼惜。
“娘……”
“撒娇也没用!”
接着,裴怀珹就走出门,在廊下罚站,期间弟弟打开门,朝他抱歉的撅了撅嘴,他耸耸肩,看样子是打算把责任都抗在自己身上了。
大概过了两刻钟,他看到大门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裴怀珹一愣,是父亲,记忆越来越清晰了,这个人教自己练字的情景,相继浮现在脑海里。
他父亲身后还领了一个男人,年纪相仿,裴怀珹只觉得这人非常之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娘子,来客人了!”父亲一进门便高兴的大声道:“快备好酒好菜。”
母亲开门迎出来,行过礼,笑道:“你们先聊着,我这就去准备酒菜。”
裴怀珹看到那个男人看到母亲的时候,眼睛露出了一丝邪气,“真没想到啊,兄台,你竟然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哈哈哈,别说媳妇了,我连孩子都老很大了。”父亲朝在廊下的他招手,“过来,见过你常叔叔。”
他走过去,换了一声,“常叔叔。”
裴怀珹得以近距离的看这个姓常的人,这人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常兄啊,我最近刚画了一幅画,用的晕染技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帮我来看一看吧。”
“哈哈。只有兄台你这样娇妻乖儿都有的人,才有闲心琢磨这些。”
裴怀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
他这时才发现他家住的很偏僻,附近是七绕八绕的河流,民居错落有致的挨着河流而建,而他们家住在最边上。
他无所事事的游荡着,眼看着天要黑了,才偷偷溜回家。
他敲响了一扇窗户,弟弟从里面打开,递给他一块点心,“哥,爹发了好大的火,他真的看重那幅画,你今晚上都不要回来了。”
“……不如我去告诉爹,其实是你涂的。”
“我、也是不小心嘛,我就想看看,谁知道墨汁不小心淋上了,我就……想修一修……结果越修越坏……”弟弟委屈的替自己争辩。
“好了,黑锅我替你背了。”裴怀珹听到自己爽快的道。
现在的他,虽然在这具身体内,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哥,你真好。”弟弟往客厅的位置看了眼,“哥,这个人什么时候走啊,我不喜欢他,怪吓人的。”
“我去看看,你乖一点不要乱动。”
他离开弟弟,往客厅的方向猫腰走去,却正撞上从里面出来的母亲。
“你怎么还敢回来,你爹还在气头上呢。”母亲将他领到一旁,“你晚些时候再过来,现在你爹跟客人喝得正酣,你别来打扰。”
“娘,这人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是你爹小时候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今天偶然碰到才领家来的。”
这时候裴怀珹就听里面那个姓常的客人高声抱怨,“我倒是想再考,但是我哪里有钱?!媳妇跑了,女儿病着,爹娘只留下一间破屋。远不如兄台你啊,你看看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你放心,我手头的余钱虽然不多,但是资助你再考还是够的。”
“资助我?我不是来朝你的要钱的!你别瞧不起人!”
裴怀珹就听父亲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来,我敬你一杯,当做赔罪。”
母亲对他道:“你爹那边一会又该要酒了,我得去热酒了。”
这时候他听到父亲喊道:“谁在说话?是不是老大回来了?娘子,你不能让他再跑了!”
母亲一听,忙对他挤眼睛,悄声道:“还不快躲起来。”
他转身就跑,但天黑了,他也没往外躲,而是藏在了仓房的棚顶,等待夜幕降临后,才蹑手蹑脚的下来。
不知何时,雨又开始下了,虽然不大,但淅沥沥的,只要在院内多站一会,很容易就湿透了。
裴怀珹随着过去的自己,一步步朝正屋走去,但是他没有去喝酒的客厅,而是先去看看弟弟。
窗户开着,他钻了进去,却发现弟弟不在床上,他纳闷,发现一个黑影从窗户上闪过。
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
他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本能的捂住了嘴巴。
黑影没有进屋,而是咒骂了句,“小兔崽们都去哪儿了?”
他猫下腰,大气不敢出,心脏剧烈的跳动,他看到黑影慢慢走开后,才从窗户再次钻出去,来到了吃酒的客厅。
正屋的门半掩着,他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腥味,这股味道虽然在裴怀珹之后数年内再熟悉不过,但这时,却是他第一次清晰的闻道。
是血的味道。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裴怀珹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但是他的脚步还是一点点迈进了屋内,血泊里躺着一个人,是他的父亲,借着烛台的光亮,他看到父亲的身上有大片的嫣红,眼睛圆瞪着,却动也不动。
他继续往屋内走,想要找到母亲,很快,他在父母的卧房内看到了母亲,她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血口,衣衫敞开,生前遭遇了什么,就连他一个懵懂的小少年,也隐约知道。
“……哥……”这时候从床下钻出来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弟弟。
他满面泪痕,浑身发抖,“……娘……她……”
“不要看!不要看!”他忙捂住弟弟的眼睛,但自己也泪眼模糊,“不要看!”
根本无法想象弟弟都经历了什么。
“哥,我不看……”弟弟扑到他怀里。
“咱们走……快走……不要看……”
不要看,什么都不要看!裴怀珹感到他拽弟弟迅速的跑出了屋门。
在院内,他们看到了那个人影,正拿着一把滴血的刀。
“小崽子,终于找到你们了!”恶魔拿着刀朝他们扑了过来。
他带着弟弟往后院墙跑,将弟弟顺了出去,自己也翻身上去,就在对方抓住他脚腕的瞬间,跳了下去。
他们兄弟叫着救命,但是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雨越下越急,他牵着弟弟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跌进了暴涨的河水内……
而那个凶手站在河岸边,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们。
而这时,他也想起了那个姓常的人在哪里见过,因为身份相差太大,叫他一开始没想到是他。
没错,是他,当今首辅常良渚。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