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坪公社与红星大队只隔着一座山,村民们赶公社向来是爬山走近路的,脚程快的,十几分钟就到了。
周大嫂生怕记者同志走了,一路飞跑来到江家,一进门气都还没喘匀就大声嚷嚷道:
“凤英!快,快去公社!”
正忙活着的周凤英很奇怪:
“怎么了?”
“记者来了!省报的记者来了!正要采访宋阮阮呢!照我说啊,她宋阮阮恩将仇报无情无义,一考上大学就抛弃了咱们阿海,咱们就该好好给她个教训,在记者面前揭露她的真面目,叫她上不成大学!”
周凤英闻言,立刻摇了摇头:
“算了吧,这样不厚道。”
和宋阮阮离婚后,江海看起来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他们所担心的他变得颓废堕落一蹶不振的事情都没发生。
他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和大家一起灌装香水,看起来一切如常。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不再如同以前一样飞扬跋扈嬉皮笑脸,人变得异常沉默。
周凤英想着,或许他们先前太杞人忧天了,他们的小儿子没那么脆弱,宋阮阮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再加上两人的分开,也有他们的错误在里头,他们心里并不怨宋阮阮。
但周大嫂这个义愤填膺的外人却不这么认为:
“要不厚道也是她先不厚道,你们这时候还跟她讲什么仁义!”
正说着,就见江海就出来了。
“她不欠我,也不欠我们家任何东西。我不允许有人说她的不是。”
他面无表情样子让人觉得非常有压迫感,周大嫂面对这样的江海,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那就是我多嘴了……但就算你们自己不说,要是记者来村里采访,肯定也有别人说的……”她低声嗫喏道。
江海的眉间顿时隆起了深深的沟壑,周大嫂顿时赶紧住了嘴。
没想到江海又对她说话了:
“婶,帮我给村里人传个话。想在记者面前嚼我和宋阮阮的舌根说她坏话的,掂量清楚,记者只待一两天,但他们是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他本就面无表情,说这话时候,自带了一股狠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他们原以为,他没那么在意宋阮阮,却没想到,即使宋阮阮抛弃了他,他也依然对她如此维护。
见家里人都盯着他,江海又补充道:
“你们也去,每户人都要通知到。”
哪怕他语气平静了许多,却也没有人敢反驳,反而是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就出门去办这件事了。
过去一年多带着全家做生意挣钱,已经让江海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地位。而且,他们也体谅他最近心情不好,也都愿意顺着他。
大家都出门了,江海也没在家待着,而是径直往村口走去。
不管从公社的哪条路来红星大队,都要经过这里。
*
张记者并没有采访群众太久,就提出要见宋阮阮本人。
秦书记便道:
“知道你今天要来,我们特意把她叫到了公社等着,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张记者道:
“秦书记您太客气了,我自己去大队里采访就可以了,没必要麻烦宋同学跑一趟的。”
来到办公室,张记者便见到了宋阮阮。
那是一个穿着厚重的蓝色碎花棉袄的年轻姑娘,扎着又黑又亮的两条长辫子,这穿着打扮比起省城的女同事们来说实在是过于朴素和土气,但哪怕如此,也难以掩盖她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
他总算知道什么叫荆钗布衣难掩国色了。就是眼前这样的,完全不施粉黛,也会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然后移不开视线。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是全国唯一的女性理科状元,这是张记者万万没想到的。
他不由感慨,造物主真是会尤其钟爱某些人,不仅这么漂亮,还如此聪慧。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更礼貌和专业一些,从宋阮阮的脸上移开视线,然后按部就班地开始采访。
他以为宋阮阮会紧张,却没想到不管他提什么问题,她都应答如流,有理有据,几乎不用怎么整理和归纳,她的发言就可以直接用到新闻稿上。
她说起这次考试中遇到的困难,以及公社及大队对他们的支持起到的重要作用,完全不像一般人那样套路化的歌功颂德,显得特别真诚和有趣。
他对她很感兴趣,决定多写一些内容,于是中午在公社食堂吃完招待餐后,他对公社和县上陪同的同志提出:
“我看宋同学的户籍信息是在红星大队,不如我们下午去她生活的地方看看吧。”
秦书记等人自然是不好拒绝。心里担心村民或者江家人乱说话,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
“也好,咱们就往红星大队走一趟。”他觉得他陪着去,应该大家说话会更注意一些。
但张记者对于秦书记的全程陪同有些过意不去:“秦书记,您工作忙,没必要陪着我,您忙您的去吧!”
记者都这样说了,秦书记自然也不好再跟着,只能派了秘书和拖拉机,把宋阮阮和记者等人,一起拉到红星大队去。
拖拉机的动静老远就把附近的村民吸引出来看热闹了。
宋阮阮一下拖拉机,一眼便看到了和其他村民一起站在村口的江海。
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在看她,目光贪婪地追随着,让宋阮阮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张记者说要到家里看看,宋阮阮此时也顾不得和江海的矛盾,她走上前道:
“江海,张记者说要到家里看看,叔叔阿姨他们在吗?”
见宋阮阮跟江海说话,张记者顿时好奇地问道:
“这位是……?”
宋阮阮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江海便抢先道:
“我是她哥。她是我们家养女。”
宋阮阮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江海会当着记者的面如此说两人的关系。
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说才是最合适的。不容易引起更多的好奇心,扯出她来历不明的身份,以及她和江海已经离婚的事实。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是特意说给什么人听的。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惊讶地看着两人,但没有任何人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张记者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又弄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猜想或许是因为宋阮阮的身世,他同情地看了宋阮阮一眼,没想到这么好的女孩子,竟然是被人所抛弃的。
几人一同走到江家,家里一个人都不在。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吗?”
江海道:
“他们有事出去了。”
“这样啊。那我可以看看宋同学平时学习的地方吗?”
江海打开宋阮阮的房门,这里的所有东西他都没让人动过,还和宋阮阮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张记者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随意打量了下这间屋子,光线挺好,一张挂着洁白蚊帐的木架床,床上铺着柔软的毛毯,几床浅灰色的被套套着的棉被竖着叠放在一边,同色的枕套套着的枕头,整个床铺看起来温暖又整洁。
屋里除了床,还有有两个柜子,一张桌子,一个简易的书架,一个放床边的小边几,都是那种很新的家具。床边的边几上放着几瓶护肤品,两个香皂,一个洗头膏。
如此看来,宋阮阮虽然是个养女,这家人提供给她的条件倒是意外地殷实。
他体贴地没有过多地问宋阮阮的身世,转而观察其他的。
窗边就是宋阮阮平时学习的地方,那个桌子和书架上放着很多书。一半是各种教材,一半是杂七杂八的农书,什么养蚕的,养猪的,养鱼的,种植的,应有尽有。
“宋同学的范围很广嘛!不仅看教材,渔农蚕桑都有涉猎!”
宋阮阮微笑着道:
“身在农村自然是要多了解农业相关的知识。您知道的,我的身体不能从事太重的体力活,所以想从书里面找到些有用的知识,从另外的方向来参与建设。我觉得一个人的贡献不能仅仅局限于体力方面,脑力也要尽可能地利用起来,这样才有更多的人能参与到国家建设中来。”
张记者赞同地道:“你这个想法很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现在国家处于大力建设中,确实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才!”
要问的问题基本上在上午都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张记者让宋阮阮站在院子里,给她拍了一张与房子的合影,便结束了采访。
张记者跟她说,到时候报纸出来,会给她寄送样刊,让她给了个地址。
宋阮阮估计到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去上学了,就给了个学校的地址。
如此,走到村口张记者便上了公社的拖拉机,准备直接回县城去了。
站在村口看着拖拉机远去,宋阮阮总算是松了口气。
整个采访过程都没有任何人说不合时宜的话,她也算应对得体,那么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虽然心里大约知道江海不会明知道她对大学的看重还故意做出影响她前途的事,但他能在记者面前为她想出如此恰当的说辞,她心里还是挺感激的。
“江海,刚才谢谢你。”
江海没回答她,而是看着她身上的衣服:
“怎么穿成这样?”
宋阮阮自从来到江家,就没穿过这种袄子,去年冬天他已经赚了钱,看到什么好的衣服就给宋阮阮买,哪怕是冬装,她也有好几身漂亮的。
宋阮阮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心平气和地回答:
“我觉得记者来可能要拍照,所以想尽量打扮得朴素一些。”
这个年代不像后世那样开放,上省报这样的机关报,她最好还是朴素低调一些。所以她这身打扮,完全是学着村里的女孩子们分毫不差地复制过来的。
好不好看不要紧,重要的是稳妥。
江海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道:
“住家里吧,你的东西都在家里,更方便一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