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想来, 应当是对大皇子极其失望,否则,也不会在他还没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就开口叫内监去把“三公”以及越国公等一应老臣请进宫里来。
宣和帝本来是打算让越国公直接回去取传位诏书, 但又传位诏书毕竟非比寻常, 越国公恐怕也是要亲自进宫来确认这确确实实是宣和帝的旨意才能放心。
既然如此, 宣和帝索性就将他们全都请进宫来。
他的这一连串动作,根本就没打算瞒着旁人。
大皇子才刚往外走了几步,自然也没能错过宣和帝的声音。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处置大皇子,应该不会是请“三公”和请老臣到御书房来
大皇子边想边往外走,待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一直以来都魂牵梦绕的想法之后, 他顿时便觉得天塌地陷。
大皇子猛地回过头, 朝着坐在椅子上的宣和帝深深望了一眼,一时间,他眼里闪过有难以置信、震惊、错愕和后悔。
但宣和帝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垂头坐在椅子上, 单手支着长案, 叫人瞧不出在想什么。
大皇子本想转身扑到宣和帝跟前, 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不知怎么,身上竟是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迈开步子, 只稍稍起了一丝丝想要回头的心思, 便听得身边内监道“大皇子, 请。”
也正是这么一声, 倒像是把还处在失措之中的大皇子“唤醒”。
大皇子猛地推开了身边的禁卫军, 朝着宣和帝飞扑了过去。
“父皇,父皇。”大皇子抱着宣和帝的腿,“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宣和帝被大皇子吓了一跳,好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身旁的内监道“拉出去。”
大皇子如何肯松手自是紧紧抱着宣和帝的腿,任谁来拉都不肯撒手。
宣和帝本来心里就对大皇子失望极了,现在竟是看到自己那个恭敬守礼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举动,情绪上当真是接受不了。
更何况,宣和帝这会儿根本就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子了
宣和帝连着蹬了几下腿,都没能把大皇子踢开,顿时又气上了。“马上把大皇子从御书房带出去”
刚才大皇子跑得快,而禁卫军倒也不敢动手拦他,这会儿倒好,宣和帝下令,禁卫军直接便拉着大皇子往外带。
御书房被闹得人仰马翻,宣和帝气坏了,径直起身,指着大皇子就嚷嚷着,让人赶紧将大皇子拖出去。
等到大皇子被禁卫军带走之后,宣和帝才喘着粗气,跌坐在椅子上。
宣和帝本来想该诏书,也是因为一时之间对大皇子失望透顶。他让人将大皇子送回王府,主要也是担心自己再看着这个儿子,再这么迟疑一会儿,便会立马改变主意,立刻放弃改诏书的想法。
这会儿宣和帝却也不怕被别人知道,他原先属意的正是大皇子了。
经了大皇子刚才的那么一通闹,倒是坚定了宣和帝改诏书的念头。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原先诏书上的名字是谁,但过了这一刻,传位诏书上的名字也就变了。
几个大臣被宣和帝叫进御书房,都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等到宣和帝将刑部尚书准备好的奏折叫他们一一过目之后,便开始说起了自己要修改传位诏书一事。
朝臣们面面相觑,待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跪到地上为大皇子求情。
一开始的时候,宣和帝说要秘密立储,满朝文武全都不同意。
当时大臣们心里也都是想着,大皇子德行具备,一直以来也并没有什么错处,又是嫡长子,在身份上自然更尊贵些,也更合祖宗家法。
然而,宣和帝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使得朝臣们不得不顺从宣和帝的意思。
可现在一听,宣和帝的传位诏书上写的正是大皇子那么日后,就算是宣和帝驾崩,大皇子即位,那也是合乎宗法制度的。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如果宣和帝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宣和帝本以为自己要更改诏书一事,十分容易,却没想到竟会被几个大臣给劝上了,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朝臣们哪里知道宣和帝心中所想只当他是看到了刑部尚书的奏折给怒上心头,便连连劝他,叫他等情绪平复下来在行决断。
不得不说,这些臣子很是了解宣和帝了。
刑部尚书在一旁,一看到宣和帝沉默下来,立刻暗道不好。
他本也不知道宣和帝属意大皇子,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都觉得宣和帝是因为不满意大皇子,这才会费尽千辛万苦搞出个秘密立储来。
谁曾想,这个储君之位,还是在大皇子身上。
那搞这个秘密立储还有什么意义
不单是刑部尚书这么想,就连其他在场的大臣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们很快就给宣和帝的“秘密立储结果诏书上写的还是大皇子”找了一个十分合乎逻辑的理由宣和帝是想要考验大皇子的心性,与此同时,考校其他的皇子的能力。
“皇上请三思。”年太尉重复道。
年太尉的想法很简单
此前,大皇子虽然用了苦肉计想留在京里,但说到底,也没有妨碍了别人什么。
而这一次,大皇子虽是想要陷害四皇子,可到底还没怎么动手,四皇子也没出事
刑部尚书的想法与年太尉不同,他一开始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奏折,会让宣和帝直接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原先的储君换掉。
眼下,如果宣和帝真的将大皇子的名字从诏书上改掉也就罢了,如果宣和帝真的被朝臣们劝住,诏书上还是大皇子待宣和帝百年,大皇子继位,那他还有活路吗
刑部尚书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抹黑,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然而,在一众的反对声中,刑部尚书确实不敢开口说什么。
“朕思得够久了。”宣和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朕也算是看明白了。”
宣和帝这句话可以说是一语双关了。
他伸手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怜悯。
“朕今日,召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反对朕的。”宣和帝沉声,“朕只是告知你们,朕要改传位诏书,请你们来做个见证罢了。”
这么说着,宣和帝又转而对越国公说道“师爱卿,去把朕交由你保管的诏书取来。”
宣和帝的性格一直如此强势,他既是早已想好,那么现在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刑部尚书听到了宣和帝这么说,瞬间松了口气。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在此之前,他还是挺希望大皇子登基继位的。
但是,大皇子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那么别人的命在他眼中或许就更是一文不值了。
几个大臣全都跪在地上,这会儿听到宣和帝让越国公去拿诏书,又是一阵劝慰。
然而,宣和帝权当没听到,只直勾勾地盯着越国公看。
越国公此时已经抬起了头,与宣和帝对视了片刻之后,越国公便撑着膝盖起身。
越国公虽然年纪大了,但从他宁愿认墨珣当干孙子,也不愿意让师家塞人进越国公府,就可以知道他对祖宗家法看得其实并不是很重。
或者说,一开始,他也很看重这些。
但自己没有子嗣,师家人吃相又太过难看,越国公这才一气之下,随便认了个墨珣。
事实证明,认了墨珣委实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眼前的这么多大臣都劝宣和帝不住,他就算是再怎么拒绝交出传位诏书,那也没有丝毫作用。
更何况,越国公从刚才与宣和帝对视的那一眼中,看到了宣和帝的决然。
“臣遵旨。”
越国公这么一开口,当即就将其他大臣们的劝阻给截断了。
跪在地上的大臣就像是被人一拳给砸晕了一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本来是要一起劝说宣和帝,却不料,越国公竟是临阵倒戈了。
越国公起身出去,宣和帝也派了禁卫军护送。
而后,宣和帝便也亲自到太和殿去取另外一份。
等到三份诏书俱全,宣和帝便直接让人取了火盆来,当众焚毁了。
而后,又亲自写了两份,盖上传国玉玺,封入盒中。
写诏书的时候,宣和帝身边并没有留人伺候,而朝臣们也都到门外等候,屋里只余宣和帝一人。
宣和帝写传位诏书的时间其实并不如早朝时候那么久,但在外头守候着的大臣们,都觉得时间很是漫长。
刚才,在宣和帝面前,他们没敢胡思乱想,但在殿外守着的这段时间,明显是各有各的想法。
宣和帝不听劝阻,非得修改传位诏书,甚至还把事情闹得这般大,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再给大皇子任何机会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原先的传位诏书上写的是大皇子的名字,那么新的这份,自然就不可能是大皇子了。
宣和帝这么做,是在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放弃大皇子了。
一直以来拥立大皇子的臣子们都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出路了。
今日的这一出很快就传出了宫,变成了诸多的版本。
墨珣听到的是越国公的版本,自然更具真实性。
越国公带着传位诏书回府的时候,还没有到朝廷规定的下衙时间,所以,墨珣也没有见到诏书。
但在墨珣回府之后,越国公提起此事,墨珣便顺口说了句,想看看传位诏书。
“你看这个做什么”越国公诧异,是现在墨珣脸上停留了片刻,又道“皇上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密封好了,你这会儿什么也瞧不到。”
墨珣年纪也不小了,马上就是要当爹的人了,而且,他也不是没见过圣旨的越国公当然也就不会认为墨珣是小孩心性,好奇才想看的。
墨珣说要看,恐怕想看的就是诏书上头的名字了。
越国公的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还不及细想,这个想法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想提前知道储君是谁的,大有人在,墨珣就算想看,越国公也不会觉得奇怪。
尤其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越国公的想法也起了些变化。
大皇子,一直是许多人所看好的储君人选。
就算越国公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大皇子党,但心里却也是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嫡长子继承帝位是理所当然的。
但眼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大皇子竟连同爹同父的四皇子都不肯放过,那遑论其他的皇子了。
越国公不禁想起了宣和帝即位之后发生的事。宣和帝的几个兄弟,全都被宣和帝屠戮殆尽。
不单单是王爷,就连翁主,宣和帝都没打算放过。
当时也不是没人劝,但劝的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越国公还记得,那段时间,太和殿前头的柱子上,沾满了言官御史的鲜血,然而宣和帝独断专行,谁劝都没用。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皇子其实与宣和帝还是十分相似的。
墨珣笑着点了头,“孙儿知道,孙儿就是想看看。”
上一份传位诏书,越国公就已经说过是宣和帝亲手密封的,除了宣和帝,本来也就没有别人知道上头写的是谁的名字。
既是秘密立储,自然要保密。
“”越国公沉默片刻,沉思片刻之后,便颔首道“吃过饭,你随我到安福院去。”
墨珣得偿所愿,自是连连点头。
早前,墨珣也对宣和帝的传位诏书有所猜测。只是猜测归猜测,却也不敢肯定。
但大皇子的几率无疑是极大的。
在墨珣从越国公以及其他同僚那儿听来的信息,倒也一直知道,宣和帝对待内命夫,其实有那么点儿一视同仁的意思。
在所有的内命夫之中,除了皇贵君之外,墨珣倒也不曾听说他对哪个后妃特别的宠爱。
当然,为宣和帝生过皇子的后妃自然是更得宠一些的。
如此一来,再看宣和帝对几个皇子的态度。虽说不至于顾此失彼,但大皇子却与其他的皇子有着明显的不同。
墨珣将自己代入了宣和帝,企图以宣和帝的想法来猜这个皇位的继承人选。
反正,初为人父时的心情定是不同的。
宣和帝的后妃众多,儿子也多。一开始,他肯定是高兴自己子嗣绵延,但随着孩子越来越多,他就越发顾不上了。
大皇子不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宣和帝的精神寄托方面,都是不同的。
更何况,这个大皇子在宣和帝面前,也一直表现得十分妥当。
聪慧、长袖善舞,这样一来,为什么还要舍弃大皇子而另立他人
一开始的时候,墨珣倒是十分浅显地猜,定是宣和帝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死,所以才不愿意册立太子。
甚至还想过,那个传位诏书上肯定是空的。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冤枉了宣和帝。
不论如何,传位诏书上,当然是大皇子赢面最大。
只可惜宣和帝却不肯直接立太子,也让许多与墨珣有着一样想法的人迟疑起来。
墨珣吃着饭,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会儿倒有那么点儿马后炮的意思了。
不过,他又不是宣和帝肚子里的蛔虫,猜不中宣和帝的想法很正常。
饭后,墨珣跟林醉交代了几句,又嘱咐洛池好生照料林醉,这才跟了越国公走。
越国公并没有多问,只领着墨珣往安福院走。
墨珣最初来到越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越国公府里的排布运用的是五行八卦。
甚至于,建州的那个越国公府,与怀阳的这个越国公府,其实毫无二致。
墨珣一开始就没有多想,毕竟不管是五行八卦还是奇门遁甲对他这样一个修士来说,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且,一般凡人大概也看不出什么来。
墨珣甚至还想过,越国公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呢。
越国公带着墨珣在安福院里慢慢踱步,看着就像是两人在饭后消食一样。
但实际上,墨珣却已经发现,越国公这么走路,是遵循了一定的规律,正是在找生门的样子。
这个阵法算不上多高明,但骗骗凡人也就够了。
两人绕了一刻钟左右,越国公便将墨珣带到了一处假山,随后在假山的岩石缝隙处掏了掏,倒还真叫越国公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盒子来。
“喏。”越国公将油布打开,把匣子递到墨珣手上。
真如越国公所说,这个盒子是封好了的。
盒子的缝隙全用蜡封死,外头还扣了一个簧片锁。
墨珣本来也没打算开锁,自然就不去打量这个锁如何,只是拿着盒子看了看。
越国公见现在天色已晚,而墨珣仍是在像模像样的摸盒子,便开口问道“看得清”
墨珣颔首,“这样就好。”
反正越国公也没有钥匙,而墨珣也没打算真给打开,就摸摸盒子罢了,无所谓看不看得清。
墨珣一边摸,一边运转了灵力,开始专心地“看”起了里头的字。
他心里是已经按照了之前的猜法,猜出了宣和帝的这一份传位诏书上头定是写的四皇子的名字。
因为诏书是被卷起来的,许多字都是被重叠在一起,墨珣还需要将他们分辨出来。
好在传位诏书的制式,墨珣在翰林院的时候也见过,顺着捋下来,倒也能读得通顺了。
墨珣将前头的一连串铺垫都默念完,这就越发专心地辨别起王爷的封号了。然而,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封号的位置却是一片漆黑,仿佛是被人用墨迹糊过了一样。
墨珣凝神静气,专心致志再探,仍是一无所获,非但看不清名字,连封号、爵位也瞧不见。
墨珣一声不吭,捏着装有传位诏书的匣子,一动不动。
这样的姿态,就连越国公都觉得古怪了。
只是,越国公还没开口问,墨珣便将匣子递还给了越国公。
“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墨珣不知怎么,倒觉得看不见也是个好事。
他也不打算瞒越国公什么,便也直接就对越国公说了自己在做什么。
饶是越国公无法领会,待会儿回去与赵泽林一通气,想来也就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刚才,墨珣堂而皇之地在饭厅里对越国公说自己想看,其实也是在说给赵泽林听的。
他就是来看看诏书上头写的是谁的。
越国公虽是同意了让墨珣看,但传位诏书毕竟事关大周,越国公也不敢掉以轻心,自是时时刻刻关注着。
这会儿,墨珣将盒子递回来了,越国公也赶忙用油布包好,再次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待两人离开了假山,墨珣才开口问道“祖父将诏书放在那里,安全吗”
“自是安全的。”越国公十分笃定,“这个宅邸,乃先帝所赐,就连刚才那个地方,都是先帝亲自带我去的。”
一说起先帝,越国公的表情变了变,似是在怀念,也似是在感慨。
最后,越国公在收回了思绪,再次对墨珣重复道“十分安全。”
墨珣点头应了。
余下的,会不会被水淹,会不会有虫蛀鼠咬,这些问题,墨珣就不问了。既是摆了阵,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些东西出现。
与此同时,墨珣也在想先帝的事。
但先帝已死,这是既定的事实。就算墨珣此刻想破了脑袋,怕是也不可能知道阵法的事了。
两人又走了一阵,越国公也没有直接开口叫墨珣回去。
墨珣稍稍一想,便也知道越国公怕是有什么话,刚才不便在饭桌上提,现在才想着要私下跟自己说。
刚才,越国公在饭桌上说得也并不详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但现在,越国公明显是要给墨珣分析分析情况了。
墨珣心道,他知道得恐怕比越国公还详细。但此时,墨珣也不好在越国公面前提及自己每天夜里都溜出去打探消息的事,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越国公本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这会儿图个凉快便领着墨珣在院子里的小池子旁坐下了。
沉默了一阵,越国公这才开口,开始给墨珣分析起现在朝廷里的情况。
二皇子被褫夺了爵位,虽说还是宣和帝的儿子,但毕竟是罪人身份,除非宣和帝的儿子死绝了,否则要轮到他头上恐怕有些困难。
今日,宣和帝改诏书的事闹得这么大,大皇子的情况显然也没有比二皇子好多少。
越国公说话的时候,眼睛正盯着水面,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墨珣意识到,与其说越国公是在跟自己分析,倒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理清头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